第十二章 茅庐初鉴（十五）

    众人在崇天堡子弟的引领下返回馆驿，心中皆沉甸甸的。此番大战，幸存者不过十之四五，超过半数的人已殒身荒野，甚至尸首都难以保全。吴砺之混在其中，犹豫片刻，还是回到了馆驿。此时半数馆驿已空，整队人马被灭掉的也不在少数。尘埃既已落定，吴砺之与乌龙拐无需再有顾忌，二人便换到了瑞和观旁住下。他们二人刚搬入新房，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吴砺之推门望去，只见丹星楼幸存之人也皆搬了过来。吴砺之与斗定皇对视一眼，皆勉强笑笑。

    “乌师叔。”吴砺之回到屋里，道。

    乌龙拐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道：“没见过死这么多人？”

    吴砺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师父说过，乱世将至。届时，苍生命皆如草芥。”乌龙拐忽然摆了摆手，道，“不过对你师父而言，这都不是问题。他这辈子念叨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不过活到他那个层次，性命真算不得什么东西。这世上，怕是没有谁比你师父见过的死亡更多了。”乌龙拐忽然笑了笑，脸上攀上了一抹冷意：“你日后在他身边，终究会发现，性命这种东西，不过是稀松平常罢了。”

    “为什么？”

    “因为你会跟着他征战下去。只有没主动杀过生的，才会觉得命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等你手下亡魂过万，你便会连你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乌龙拐面庞上，分不清那是冷笑还是讥笑，“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如此。你未曾见过之时，你会将其想象得无比崇高；但有朝一日你将其砸碎了再看，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之物。世人之所以贪生，不过是一辈子都不曾跨过这道门槛罢了。”乌龙拐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吴砺之，道：“这也是你师父说的。”

    看到吴砺之一脸茫然不解，乌龙拐摇头暗道此人着实愚钝，抬手在吴砺之头顶敲了一记，道：“世人若真在乎性命，那为何踩死蝼蚁之时无丝毫不安？因为他们早就已经杀过蝼蚁，而且深知杀了以后也无任何后果。人命亦然，异族之命亦然。”

    吴砺之搔了搔头发：“……乌师叔，我只想问问，你不是向来看不上我师父说的话吗？”

    “哎呦！”

    乌龙拐在吴砺之头上狠狠敲了一记，看着揉着脑袋的吴砺之，他抖了抖面皮，到底还是说道：“不只是我，天下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只要是我们不惹事，异族便不会对我们如何，毕竟他们没什么理由对我们动手。只有你师父，一向宣言他的看法，说异族之所以不对人族动手，只是因为他们不想动手；如果他们想动手，根本不需要任何缘由。”他苦笑两声，嗅着空气中尚未散去的铁锈味儿，长叹一声，道：“你也看见了，如今一切皆如他所料。”

    吴砺之愣了愣，道：“师叔您不是一直说，师父在域外捅了大篓子吗？难道这不是缘由？”

    乌龙拐搓着手指，望向西方，道：“他们可曾说过，此番来犯是因为你师父？”

    吴砺之想了想，摇头道：“不曾。”

    乌龙拐又道：“你师父在域外灭族屠国，可有山上这些人参与？”

    吴砺之摇头道：“未有。”

    乌龙拐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那这些异族为何要对这些人动手？”他转头望向门口方向，声音森寒了许多：“因为，他们打得过这些人。”他低了低头，脸上浮现出些许嘲讽：“只有最蠢的羊，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狼的嘴里。如今人族之中，竟有超过半数的人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异族手里，企望自己老实规矩便可高枕无忧，现在看来，真是笑话。人族太平得太久了，让这天底下多出了这么多的‘蠢羊’。”

    乌龙拐拍了拍吴砺之的肩膀，道：“大争之世将至，你还是好好听你师父的吧！他的这些道理，都是在血海里淌出来的。纵然未必是圣人之道，但至少能让你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言讫，他拉开门，向着隔壁自己的房间走去，留下吴砺之对着房门怔怔出神。

    “天下只有打出来的太平，哪有让出来的真理？”吴聿除冷淡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下方的争论。在他旁边，面上恢复了些许红润的洛梓然与他一同列席主位。阶下，是崇天堡一众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