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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茅庐初鉴(二十三)

    吴聿除轻轻抖了抖衣衫,抬眼望去,只见山道之上列满了人。半山腰处,赤色的门坊巍然屹立。吴聿除拾阶而上,山道两旁站了许多人,皆是先前大战幸存的弟子。其宗主大长老一流的人物,如今已经在大殿之上等候了。

    吴聿除并未收敛自己的威压,所过之处,人皆如为苍天所压服一般,纵然不躬身,亦必不得开口。山道之上,仿若有一轮煌煌大日,朝着山峰攀登而去。

    大日之下,苍生匍匐。

    这般高调做事,倒是免了愚蠢之辈关于上山资格的闲言碎语。直到入殿之后,洛梓然起身相迎,一众人也不过是略感诧异此人身份,但却也无人内心中感觉又何不妥。这等威势,令他们想起了昨日出手便令那魔头成擒的身影。此人面貌极生,想来是不行走于凡俗的隐世强者。至于此人高居众人之上,众人也并无感觉不妥。

    毕竟,强者为尊。

    吴聿除坐下之时,便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毕竟是大会共论,自己总不能不让人说话。此番会谈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说到底,自己只是个站台的。

    洛梓然轻轻咳声响起,立时便令大殿之内声音为之一清。除了犹自倚在大座之上的吴聿除,其余人皆正襟危坐,向着起身的洛梓然望了过去。

    “诸位,事已至此,大家都看得明白。如今人族孱弱,异族猖獗,我等不过是趁着异族无暇来顾之时,得了些片刻的太平。正所谓‘居安思危,忘危必殆’,老夫固然能守得这一方土地,但能守一时不代表能守一世。况人族有万里疆土,雒山不过是一隅之地。老夫不愿看到日后异族肆意在我人族疆域内燃起战火,更不愿看到人族百姓受异族荼毒。此番大会……”

    吴聿除懒洋洋地坐在一旁。此番或会盟,或相帮,都与他并无太大关系。洛梓然一番话,皆为切实之言,并无半点慷慨激昂之语。纵然当事之人觉得实在,旁人却觉得乏味至极。吴聿除气息愈发微弱,此时众人皆在望着一条条陈述的洛梓然,吴聿除宛若不存在了一般。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就在吴聿除昏昏欲睡之时,洛梓然终于了结了这长篇大论。听着话音落地,吴聿除才翻了翻眼皮,无神地瞧了一眼洛梓然的背影。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洛梓然的意思很清楚,进则攻守同盟,退则守望相助。若无异族,这自然是极好之事,众人求之不得。但眼下,显然崇天堡已经被异族盯上,若是再与崇天堡靠得太近,只怕会遭池鱼之殃。话虽如此,但若是公然推辞——尤其是带头推辞,只怕会与崇天堡交恶,这般结局众人亦不愿看到。因而,大殿之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洛梓然心中暗叹,这次纵然战果颇丰,但各宗族到底是损失惨重。而且若是同盟,他们能不能坚持到崇天堡援军抵达亦是问题;若是任由崇天堡驻扎,则有被吞并的危机。如许多问题,令得众人不得不慎重思量。

    “既然这些有眼无珠之辈瞧不上崇天堡,不如崇天堡与我族守望相助如何?”一阵轻挑的笑声响起,紧接着漫山遍野的白色雾气自山间向着大殿之中涌来。洛梓然袍袖一拂,将白雾驱散殆尽,却见大殿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十道身影。

    在大殿深处的阴影里,吴聿除睁开了昏昏欲睡的眸子,缓缓抬头,一股漠然生死的神采在他眼底一闪即逝。

    十道身影立于殿中,狂暴的气势掀地而起,殿中众多人物在人族之中虽是有名有姓,但与这些身影比来却似雏兔之于雄鹰,一时间皆踉踉跄跄地向四面八方跌去,中间数人由于离得过近,显得愈发不堪,竟是直接被气势带起的狂风卷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之上。但这股气势蔓延到大殿深处时,却似撞到了铜墙铁壁一般,霎时倒卷而回。阴影仿佛被惊醒了一般,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着十道身影碾压而去。十道身影同时低喝一声,气势迅速向身前汇聚,却似蚍蜉撼树一般,阴影蔓延的速度未尝有丝毫减缓。终于,十道身影不得不一步一步向着门口退却,直到距离门口五步远之时,阴影才停止了继续向前压迫。

    十道身影不约而同地暗自松了一口气,目光投向阴影深处,顿时感觉到阵阵心悸,当即便垂下眼眸,不敢再看。阴影之中,仿佛有一尊魔神盘踞,受到了他们的惊扰,方才稍稍惊醒,略显神威。

    阴影笼罩之下,洛梓然已经安定了心神。他清楚,吴聿除已暗中将他护住。即便这十道身影联手突袭,只怕也破不得吴聿除设下的重重守护。洛梓然从容地一一辨识着这十道身影,心中却渐渐沉重。这十道身影,皆非魔族明面上的强者,却是今日清晨吴聿除突然拜访自己之时所介绍的魔族禁卫里的强者。

    祈邪组。

    这是吴聿除单独详细介绍的一个组别,与魔族其他禁卫一般,祈邪组内也无姓名,只有一到十的代号。若有谁死了,其空出的位置及代号便会立刻得到补充。每一位禁卫,皆为死士。而这一组,被吴聿除列为最有可能到来的一组。至于原因,由于时间仓促,吴聿除并未提及。

    其实很简单,因为幽玄卫暗哨探明,久居人族之中的,只有这一组禁卫。如若不是魔族下雨导致魔族族长脑袋被淋坏,他定然不会抽风到再专门派一组禁卫前来。真相很多时候就是这般直白而且……无趣。

    论实力,这十位禁卫虽然皆逊色于洛梓然,但若联手,洛梓然也奈何不了他们。羯鼓族族长陷落,魔族族长便已知晓必然是吴聿除出手。若是吴聿除继续出手强行阻拦,即便是再多派几组也只能是肉包子打狗——魔族大殿之上,魔族族长便是这般原话说了出来,倒是吐露出了他对吴聿除的几分积怨。但魔族族长清楚,吴聿除顾虑人族,势必不可能与魔族彻底撕破脸,既然如此,这番闹剧估计便到此为止了。算下来,到底是魔族损失更大一些。这些附属种族的族长级别的强者,在魔族之中也算得上二流,寻常禁军也就这般水平。想来,这些首级也足够消除吴聿除的怒火。而魔族对这般结果倒也能勉强接受,毕竟魔族自己正统族长还是能回得来。更关键的是,魔族不想再有族长陷落人族的把柄落在吴族手里——即便只是一个魔族普通民族的族长。

    这是个脸面问题。

    不过即便如此,魔族也不会对此事太过大意,暗中做了许多准备,毕竟谁也不知道,姓吴的会不会突然发疯。发疯之人,自然不可以常理揣度之。

    “诸位此来为何?”洛梓然冷淡的声音响起。

    “羯鼓族族长犯了些浑,我们接他回族。”祈邪一号开口道,言语间总有一种别扭的生硬感。其言辞听来极其无理,但声音却显得有几分没有底气。在他们心里,人族能用几千上万寻常人命换取几百异族族长级别的强者性命,本就是极其幸运且光荣之事。毕竟若是在战场上,或许人族再死百倍于这个数字的人,也伤不得一位异族族长。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眼里顿时溢出了无尽的愤恨,奈何碍于实力,他们又实际做不得什么。即便退一步而言,他们还要为自己尚还活着的宗族弟子考量。一怒而搏命,实属愚蠢无用之举。

    “不可。”洛梓然冷淡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众人心中顿时为之一定。崇天堡这般态度,大合众人之心。

    “何必如此决绝?此事尚可讨论……”祈邪一号开口道。若是能将此事谈下,总归能绝了人族旁的念头,省了无数事后之事。

    “人族颜面,岂是可以讨论的问题?”洛梓然断然喝道,将祈邪一号余下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呵呵,想不到崇天堡堡主竟然能这般硬气。”阴沉的低笑声在祈邪二号口中响起,“只是,此事由不得你不答应!”他头略略一转,望向洛梓然背后的黑暗,“就算是道尊在此,难道便敢与天下为敌不成?”

    洛梓然眉头忽然一皱,全然没想到此魔会出这一句话。魔族断然没有法子借此事将天下拉到人族对立面,既然如此,其必有其他手段,而且是人族若是强行留下羯鼓族族长就必然会令人族立于天下对立面的手段。思及此,他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正欲开口,不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看在魔族与本族还有几分香火情的份上,羯鼓族族长你们带走。”

    吴聿除在阴影之中缓步踏出,他的模样显现出来,顿时令得底下一阵嘈杂之声响起。他口中的本族,自然不是人族,而是单独指的吴族。只有香火,自然是吴族在祖地祭祖之时,被封印在吴族的魔魂一族所收受的香火残渣。这般话隐隐带刺,但到底还是松了口,令得祈邪组众魔面色一松。洛梓然站在他旁边,眼里闪过一丝愧色。这句话原本应该是由他来说的,但吴聿除顾虑到他的身份,若是这般向异族低头,只怕是崇天堡在人族之中再难直得起身子。

    于此同时,门口众魔皆吃了一惊,心中暗暗叫苦。虽然隐隐知晓这位吴族族长隐在此地,但由于担心误了正事而不敢多做探查——免得惊动了吴聿除,到头来竟然导致了这般尴尬结局。尤其是祈邪二号,此时深深恨着自己这张嘴,若非众人瞧着,他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见、见过道尊。”祈邪一号上前一步,撩衣跪地,嘴里发苦,不知怎么都结巴上了。

    “见过道尊。”余下几魔皆跪伏余地。

    吴聿除瞧了一眼众魔,道:“免礼。”

    “谢道尊。”众魔起身,悄悄朝着门口蹭了蹭。

    “看在御天心还有几分面子,这个小泼魔你们便带走。只是有一样,你们须在沿途宣扬,乃是本族宽宏,方才将其放走。不然,此事便就此作罢。”吴聿除眼睛瞥了瞥西方,煞气陡然喷涌而出。虽是一放即收,犹然骇得众魔近乎肝胆破裂。

    “我等遵道尊法旨。”这般威势,已经近乎刀斧架于颈间,众魔哪敢说半个不字?他们生怕一个字用得不当,若是惹得吴聿除疯癫,亲自万里西去,只怕没有谁能挡得住他。到时候,即便这族长救回了魔族,也免不了被吴聿除一剑斩首的下场。吴聿除便是这般疯疯癫癫不讲道理——这是魔族族长御天心原话,也不知他是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如此虽是有些折损颜面,但折损在吴聿除手里,到底是说得过去,况且差事已经办成,安稳回去才是正理。此时众魔心中,或多或少皆有窃喜。

    轰!

    吴聿除一拂衣袖,一股令得大地颤抖的劲气闪电般甩出,登时便将十道身影击得粉碎。大殿之中,众人皆骇然色变,方才说得好好的,如何突然便这般翻脸?而且还这般突施杀手?

    吴聿除看了一眼面露惊色的洛梓然,道:“分身罢了。”洛梓然恍然,心渐安定。

    阶下众人,先前皆惊骇于吴聿除“道尊”身份能令众魔拜伏——但“道尊”究竟姓甚名谁、为何地位尊崇,却是他们全然没资格接触的层面——但此时,众人又皆不忿于吴聿除这般轻易就放走了那个最大的魔头。纵然众人不满情绪未尝宣之于口,却皆或多或少流露于色。

    吴聿除似有所感,漠然的目光在大殿环视一周,宛若两道冷电在大殿之上扫过。深沉如狱、浩渺如宇的威压笼罩了这片天地,宛若星空之后的茫茫黑暗,将一切压抑在苍穹之下。

    森然寒意攀爬上众人的心头。眼前之人,既然能轻易喝退魔族,那么便当是绝非自己所能招惹的恐怖人物。在这般人物面前,即便是略微流露出不满,都已是极大的冒犯了。大多数人都在这一刹暗暗垂下头颅,按捺下心中的念头。只有有些修为高深者,还有能力在巨大压力下作旁的思考,比如昨日突然将魔头打落尘埃的强者,比如昨日轻易灭杀入侵者的存在。

    眼前之人,是有大恩于自己的。

    思及此,剩下的人也垂下了头颅。

    看着众人俯首的模样,吴聿除心中却突然滚过一丝烦躁,恨铁不成钢的愤恨忽然燥热起来,灼烧着胸膛。他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眼前所见的仿佛并非人族各宗族首脑,而是西域对着异族俯首认命的那批人族。吴聿除隐没在阴影之中的脸上忽然苍白了几分。

    “若非尔等无能,本座又何需让步于魔族!”

    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内里似乎压抑着无穷的愤恨与不甘。待声音散尽之时,拂袖而去的吴聿除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山道之上。

    走过众人拥塞的山道,吴聿除闪身转到了山间一条偏僻小道上,七拐八拐便到了一处山泉前。吴聿除掬了一捧水,深深饮了一口。先前他的愤恨之语,倒不全然是逢场作戏。如若人族当真有自保的实力,他早便带着羯鼓族族长的首级提兵西征,哪还用得着与魔族虚与委蛇?

    魔族来人既然敢现身,说明羯鼓族族长早已被他们救走。若是自己亲往都来不及在人族境内将其捉回,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便是魔族已达人族西域边境,而且已经打通了人族以西各族的关节。在西域以西各族的刻意隐藏之下,即便是自己也不敢轻言便能寻得到混迹在市井之中的这十一个魔族;若是贸然动手逼他们现身,只怕魔族便会立刻鼓动这些种族侵入人族腹地。只要吴聿除不愿人族之内生灵涂炭,便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这便是魔族极为浅显而有效的计划。

    人族积弱,乃是硬伤。

    这也是吴聿除不愿各宗族与魔族正面起冲突的原因。如若先前有不忿之人贸然开口,只怕会被魔族轻易记恨上。无声无息抹灭一个普通的人族宗族,魔族还是有这能力的。即便是吴聿除,也不可能将这些宗族一一守护。所以,吴聿除只能抢在各宗族与魔族彻底起冲突之前,解决这场争端。不然,一旦群情激愤,只怕往后的日子里吴聿除便只能被钉死在人族境内,魔族只需要几份清除计划,便可令吴聿除为了保护各宗族而疲于奔命。如此和解,至少可以保证人族与魔族表面上的和谐。如若并无必要,魔族自然也不愿为了人族这等近乎不入流的种族,而去得罪吴聿除这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