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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日

    几个时辰前,秦境边界。

    年仅十三的江空流正拉着十岁的应无恙烧火做饭:“阿恙你啊,别总是贪玩不看火候,不然下次你自己煮自己吃。”他嘴上嫌弃着,面上却还带着笑,漆黑的眼温和地看了眼应无恙。

    “哎呀,我才没有贪玩呢,我是在找食材呢!”应无恙一副刚从泥里滚出来的模样,灰头土脸的,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流儿你看!”她欢呼着举起手里的东西,递到江空流面前:“烤蚂蚱!”在她脚边还有一根小木条,原本应该在柴火堆里燃烧煮着饭,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偷偷取出来烤蚂蚱了。

    江空流一边将饭从煮饭的鬲中盛出,一边回头看那只已经烤焦了的蚂蚱,调侃道:“出去别说你这厨艺我教的,丢脸。”应无恙一听这话小嘴就瘪下去了:“什么嘛!我以前都捡垃圾吃的!什么时候煮过饭。”

    他眼里流露出一丝心疼:“行吧,也是苦了你了。出去叫阿母回来吃饭了。”应无恙这才高高兴兴地跑出去叫在山上捡柴火的阿母应清涟。

    说是饭,其实是稀得见不到米粒的粥。大秦王正忙着统一天下,边境战乱不停,像应无恙他们所在的地方,村民们都和他们一样穷困潦倒,还要防着时不时进犯的敌军。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搬家,可离开了这地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傍身,无法生存,在这里应清涟还能靠山吃山捡点柴火出来卖,而且村民们都十分团结,虽然贫困却也有家的感觉。

    其实应无恙和江空流没有血缘关系,江空流是应清涟在外捡回来的流浪儿。

    应无恙还记得那天夕阳很美,她和阿母在山上的悬崖边漫步。“阿母,那些都是什么树啊?”五岁的应无恙好奇地盯着那些树,平日里她们都忙于躲避战乱,少有这空闲出来散步,她就像一只出了笼子的鸟一般对世界抱有探索欲。

    在她身旁则站着一个女人,虽然蓬头垢面的,却能依稀看出那美貌动人,她牵着应无恙的手,温声道:“这些啊,都是桃树。”“桃树?那它们会开花吗?”小时候的应无恙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对花这种美好的事物充满向往,她们居住的村庄总是经历战火纷飞,在地里能开出的也只有那羸弱又坚强的小黄花,但即使是枯瘦的小黄花也足矣让她兴奋不已。

    “会啊,可漂亮了。”应清涟因为常年屈躬捡柴砍柴,有些驼背。她低下头捏了捏应无恙那因为贫困而没有血色的脸蛋道:“桃树的花是粉红色的,比那些小黄花好看千倍万倍,你要是见到桃花开,一定会很喜欢。”

    那时的应无恙没进过城,终年在小山村徘徊,不清楚粉红色的花到底是什么样的,她似懂非懂:“噢……那为什么它们现在不开花呀?”“花都是有花期的,只有到了花期树才会开花,像人也都有自己最美的时候。”应清涟缓缓道

    “花期?那阿母你是不是也在花期呀?”应无恙眨巴眨巴她的眼睛,疑惑道。“阿母的花期早就过咯,阿母教你,人的花期啊,叫青春”应清涟被她幼稚的话语逗笑,拍了拍她的背:“这些树现在不开花是因为现在外面太乱了,如果有一天战火停熄,它们自然就会开出最美丽的花。”应清涟如是讲到。

    其实那些树不是没到花期,而是它们早就被战火摧残过,已经生不出新芽了。

    “偷偷告诉你哦,桃树开了花之后,会结出果子,叫桃子,可好吃了。”应清涟低下身子,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滑稽极了,惹得应无恙笑了起来:“真的吗阿母!那我宣布桃树是我最喜欢的树!”

    “以后你还会见到很多东西的。”应清涟直起身子,下意识扶了扶腰,长年累月的疲劳和饥饿已经使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记住阿母的话,无论你以后遇到什么,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都一定不要放弃,要等你的花期来,要等你的桃树开。”她意味深长的说了很多应无恙听不懂的话,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反正阿母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阿母教你跳舞吧?”应清涟又摸了摸应无恙的头,明明吃不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她却总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长得也比其他小伙伴健康得多,已经到了应清涟腰的地方,并且还在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生长着,仿佛蕴含着无限生机。

    “跳舞?”应无恙疑惑着,刚想再问什么,突然被一声叫骂给打断。

    “小兔崽子,敢偷到我家来!别让我抓住你!否则扒你一层皮!”她们寻声回头望去,竟然是隔壁家柳奶奶的大儿子。柳家家境算得上富贵,老人家认定了这老家,就算战乱也不肯随出息的二儿子搬走,天天将自己家原本要卖的饼送给穷苦人家吃,应清涟她们就被柳奶奶接济过。

    老人家很和善,却不知怎么养出一个五大三粗的莽夫大儿子,天天伸手就是找柳奶奶要这要那,也不愿接济那些穷人,要不是看在柳奶奶的面子上,那柳大儿早就不知被拖到哪里乱棍打死了。

    他奋力追赶着什么,二人这才看见他前方的野草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小孩,怀里还抱着个柳奶奶平日里专门用来放烙饼的罐子。

    应清涟心下明了,这应该是个逃难的穷人孩子,饿的没东西吃了就跑出来偷,这才被柳大儿追着赶。

    那小孩跳出了野草堆,冲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应清涟这才看清他的样貌,十分瘦小,明明是逃难者,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文雅气息,皮肤上沾满了野草,灰头土脸的,面上表情冷淡,似乎对身后人的追击毫不担心一般。

    应清涟看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像被吓了一跳,转身询问应无恙:“你想不想救那小孩?他跑的那个地方就是悬崖了,没路可跑的话被柳家儿子抓住肯定得遭罪。”“啊?那就救他?”应无恙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了。

    “好,那你去拖住那柳家大儿。”说完,她飞一般跑向远方柳大儿来的位置,留下应无恙一个人懵圈:“我?怎么拦啊?阿母?阿母!”

    应无恙看着那高大的柳大儿,害怕地咬了咬牙,眼泪都要逼出来了,可她是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比普通孩子坚强,于是她飞奔向前——一个扫堂腿!

    柳大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猝不及防,回头看居然是那要饭的毛头小子,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就要去揍她,没想到应无恙就地一滚,就着小孩子娇小的身型躲过了他的追击。

    在远处边跑边回头观望的应清涟笑了出来:“我去,不愧是老娘的小孩,天生神力啊,看来她虽然轮回一次记忆尽失,但是之前练出来的肌肉记忆还没忘啊!”她原本只是跑起来装个样子逼应无恙一把,要是应无恙真的没办法她也能第一时间再跑回去帮她。

    应清涟这下放心了,朝着柳家疯狂跑去,边跑边骂骂咧咧:“我真是造孽了从天上下来受这罪!还得装慈母!果然现代人还是适应不了古代的生活啊啊啊啊啊!”她一个没看清摔了个狗吃屎,正好摔到一个人面前。

    她抬头一看就看到那楠木拐杖,就知道找对人了,她连忙起身,急切到:“柳奶奶,您家儿子把那孩子赶到悬崖边上,这是要害死他呀!”柳奶奶看起来也是在赶路,气喘吁吁地说:“是我要把那饼给那苦命娃的。这孩子!怎么不由分说就给人扣上个偷东西的罪名,转头就要追回那饼!”

    哦耶,猜对了!应清涟在心中偷笑,道:“柳奶奶那您赶紧去劝劝你儿呀。不然这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呢!”她故意往大了说,整得柳奶奶急起来:“我这一把老骨头也跑不快啊!我也想救人啊!”

    “我背您吧!”应清涟一副大义献身的模样,惹得柳奶奶心疼起来:“你一介女子,恐怕是背不起……啊啊啊?!”应清涟听也不听,反手把人老奶奶甩在背上:“您老扶稳了!”说着就又开始急跑了起来。

    柳奶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应清涟背在背上,一开始还在害怕这女娃一个不稳摔了,后来发现她完全不似平日里看起来那般虚弱,背着个人跑起来也一点不虚,反而还由为精神,便也放下心。

    本来柳奶奶就已经从家里赶了不少路过来,再让应清涟这么一背,很快就追上了被应无恙拖着的柳家大儿。

    “我让你松口!!”柳大儿气愤地拽紧自己的裤腿,而应无恙正死死地咬着他的裤腿,一句话也不应——虽然她这样确实回不出来话。

    刚刚还在被狼狈追赶的那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窜树上去了,正坐在枝丫上冷冷地盯着底下的闹剧。

    “哎呦喂,孩子!”柳奶奶被应清涟放下来,急忙跑向应无恙,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以后可别这样了,在地上遭罪受呢这不!”“娘!我才是你儿子!”柳大儿气极了:“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还是说她才是你的亲女儿!”

    柳奶奶恨铁不成钢:“我给人家孩子饼吃,你不可怜他无家可归,竟然还想把饼抢回来,我看你才是真的不懂事!这么大人了,一点慈悲心都没有。”

    “鬼知道那小孩给你下什么咒了!一整罐怎么能直接抱着走!那要多少银子?!”柳大儿脸憋得通红,而树上的小孩突然开口:“我不会下咒,这饼也不是我偷的,是她自己给我的。”

    “一罐饼而已。对我们来说只是多花点时间做出来的小事,对人家来说那就是能救命的。况且那饼也不是你做的,我怎么就不能把我自己做的饼送人呢?哪有把东西送出去又抢回来的道理。”柳奶奶分毫不让,据理力争,边说边想去掐柳大儿耳朵,想把他拉回去。

    “好嘛!你们一个个的,都合起伙跟我不对付!就都是我的错呗,要是他真的不心虚那他跑什么!”柳大儿一见不占理,就开始胡说八道起来。“我没跑,是你先追我说要扒我一层皮的。”那小孩又冷冷开口,气得柳大儿脸又红了几分。

    他仿佛受不了这气,转头就走,柳奶奶只好跟上,苦口婆心地劝他。“柳奶奶,这孩子你不用担心了,我以后养着他好了。”应清涟走上前和柳奶奶柔声道。“诶,好,那最好不过了。”柳奶奶回头笑了两声,拄着拐杖拉着柳大儿走了。

    “我见过你。”树上那个小孩忽然开口,在一旁看戏的应无恙突然被点到名,有点懵:“我吗?”“嗯。”“什么时候?”“在青巷。”

    应无恙忽然想起来了。当时应清涟拉她去镇上一起拿卖柴的钱买东西时走散了,她一通乱走走到了那个名叫青巷的小巷口,看见那个小男孩在被一个身高比他高出很多的人逼问着什么,手里还拿着棍子,应无恙眼看他那棍子就要抽到那男孩身上,心念一动就拿起旁边的石块,跳起来一下把那男人砸晕了。

    现在回想起来,记忆里那个被逼在角落依然面无表情的男孩和面前这个在树上淡漠的脸庞渐渐重合。“啊!我想起来了!”应无恙眼睛亮起来:“当时你为什么不还手啊?”

    应无恙把他救下之后,她就被闻声赶来的应清涟抱走了,生怕再出些闪失,而他们也再也没见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相遇了。

    “我当时……没什么,就是不想还手罢了。”那个男孩脸上终于出现了些不同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别扭。天真如应无恙,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阿母说她要养你诶,你听到了吗?”应无恙抬头看着那小男孩,直白地问。那男孩似乎没想到应无恙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接着有些尴尬地回:“听到了……不过你们看起来也不太富裕,我就不添乱了。”说毕,他低下头看了应无恙一眼,转身就要从树上跳走。

    “说啥添乱啊。”应清涟带着东北口音的声音响起,惹得应无恙和那男孩侧目而视,她这才反应过来,咳嗽两声:“我的意思是……不会添乱的,就算家里再贫困,也绝对不会让你无处可归,沦落到去偷东西。”

    那男孩的面色白了两分,像秘密被揭穿的罪犯。没等他继续说什么,应无恙接着到:“是呀是呀,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也不等小男孩答应,她就自顾自的开始滔滔不绝:“诶,你好厉害呀,居然会爬树,而且爬这么高也不害怕!教教我教教我!”

    男孩犹豫的神色被应清涟看在眼里,她温婉地笑了笑:“不用担心,小恙她天生性子就这么活泼,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好。”那男孩像是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树上爬下来。

    “我……我以后,就跟着你们了。”男孩有些拘谨地侧过身子,一步步靠近应无恙她们。应清涟看这两小孩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孩楞了一下:“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正好!我来给你取一个!”取名大师·涟跃跃欲试:“她叫应无恙,鹤楼无恙江空流,那你就叫江空流吧,我叫应清涟,以后你和她一样叫我阿母就行。”

    突如其来的起名环节和自我介绍让男孩,不,是江空流有些来不及反应:“我……叫江空流吗?”应清涟看出来他在犹豫他不和她们同姓的问题,便出声安慰:“你姓江不是因为我们排斥你,是因为应空流不好听,正好江也是个大姓,希望你以后能有所作为,成为比大户人家还要优秀的孩子!”

    应清涟胡乱扯着,江空流也就懵懂地信了,犹豫着:“好吧,那……”“江空流江空流!好好听!”应无恙兴奋得手舞足蹈:“耶!我也有伙伴了!”她那高兴的样子看得江空流也跟着开心了一些:“我有家了啊……”

    好像太草率了一点?应清涟在心中诽谤,蒜了,孩子以后别说我骗你昂,江空流是你当时自己给自己改的名,不姓应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落日余晖渐渐暗下去,原本是两个人来这,最后回家的却有三个人,空气里回荡着应无恙叽叽喳喳的叫声,仿佛夕阳里,也多了丝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