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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哦,什么错误?请先生赐教。”诸葛亮急切地说。

    “先说可以给作你老师的历史——你知道,虞舜在作农夫的时候,他以自己的品格和能力服侍众人,在他居住的地方,一年聚成村落,两年聚成城邑,三年聚成都市……你可知你们的国都成都的来历?”老者道。

    “成都是西周故地,当年周太王从梁山迁至岐山;因其美好的德行,爱民如子;其卓越的能力,彼荆斩棘,使他所居之处一年而成邑,三年而成都,故以‘成都’命名。”诸葛亮回答道。

    “这就是了。”老者道,“虞舜以平民之身,行君王之事,虽在乡野,也是当之无愧的君王;王者,非身处王宫,头戴王冠者;乃是说王该说的话,符合天道民心;作王该做的事,公正、简朴、诚实、勤劳、仁爱——这样的人,他所居住的地方就是京城,就是天下的核心;他虽居住山野,人也如溪水入海一样的归附;人心归附之地,山野也‘成都’;反过来说,居王宫、戴王冠,却集天下资财为己所用,不顾百姓穷困潦倒;聚天下美女供自己淫乐,不顾天下男人单身无偶……这样的虽人名为君王,实为盗贼;盗贼所居之地,所住之处,怎能称为京师、王宫?只能称为贼窝!如此看来,你心念之间所坚持,言语之间所呼喊、用来号召全国的一个口号就是错误的!”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这句话是错的?”诸葛亮已经被老者的话点醒、开悟。但是在片刻之间推翻自己多年所坚信的理念,他还是觉得这个弯转的太快了。

    “你以汉为正统,曹魏为贼,说出汉贼不两立;如果照你的逻辑,曹魏为贼,那么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就不是京师,而是贼窝;如果你以古人为师,以历史为师,以道为师,就该知道:所谓王者,不因是王的儿子——血统而定,不因居住京师——地盘而定;乃是因为行天道、爱苍生——由道而定;行天道者才是天的儿子,爱黎民者才是民之父母;这样的天之子,民之父才是真正的王者——如果是这样,你们在成都行天道就可以了,为什么费尽心机、劳民伤财、付出那么多人的生命为代价,到中原去抢一个‘贼窝’呢?行天道者居住山野,也不算偏安;一位真正的君王,在成都、在汉中、在荆南、在交州,甚至是在南越蛮人居住之地也大有作为,最终可以号令天下,这怎么算偏安;不行王道,身居洛阳又怎么能称为君王?”

    诸葛亮听着,老者的话就像一束光一样,越来越照亮他的内心,越来越开启他的悟性。对于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来说,能够有一个人让他看到自己的无知,指出他的错误并给予纠正,是多么难得的事。

    “你如果师从天道、古人和历史,”老者继续说,“你就不会陷在思想的误区里,不以洛阳为必争之地,不以成都为荒僻之所。就在这川蜀之地发展工、农、商业,使百姓不用服杂役、纳重税,必然是家家人丁兴旺,户户富财余粮;那些受艰难窘迫的人必定以此处为避难所,如水流归这地;你不用耗心力于争战,而是用你发明木牛流马的智慧,改进工业和农业器械;号召全国的官员、士人、百姓把兵器的锋利转化为犁具的轻便;把对外用兵的十成兵力,留下三成守边界,用七成来发展生产,兴修水利、交通。对北部中原百姓来说,他们的政府如果使他们安居乐业,就欢喜地看他们安居乐业;他们如果过的像奴隶,他们自会强烈地要求解脱,那时他们或投奔你们而来,或作为先锋杀回家乡,都可以很顺利地推翻一个盗贼政权;对于南部住山洞、森林的人来说,你们可以帮他们盖房子,使之不住山洞;教他们烹饪菜肴,使之不吃生肉;为他们织布匹,使之不再穿兽皮、树叶;教他们读诗书,使之知礼仪;为他们作仆人,使之尊你们为君王……”

    “伟哉、大哉!”诸葛亮被老者的话深深折服,不由地赞叹,“先生所言真是从天而来的大道,如日光照黑夜,如甘霖润旱土,让我这愚钝的心智不断地被开启——在您话语的光照中,我看到了我的错误:我把中原看为天下,却从来没有把南越和那里的百姓看为天下;这使我们进不能得中原,退已失南越,好可惜!”

    “是啊!”老者也感叹道,“比起中原百姓,那些住在山洞、树林里的人更需要人去牧养和服侍。当初曾参留下教导:‘明明德于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很多读书人没有读明白啊!他们的‘天下’太小了;只把中原当天下,就会去争夺天下,争夺也不一定能挣得到;还有身边的‘天下’,送到手里的‘天下’,人们不愿意要的‘天下’正等着具君王之志的人去治理、牧养和服侍;舍弃这些送到手的‘天下’不去得,反倒去争抢得不到手的‘天下’——这是天下人的悲哀,是读书人的悲哀,是中原人的悲哀!人们一天不认识到这个问题,天下一天不会安宁,就陷在恶性竞争中;人们不认识到这个问题,就会失去君王的资格,失去国土;终有一天,人们会发现,因荒凉偏僻被撇弃的土地,会像宝贝一样成为天下人争抢的东西……”

    “天道多么伟大,这是从天上来的真理,可叹我们这住在地上的人,心被眼前利益蒙蔽,被自己的智力所欺;到处在寻找珍宝而不得,没看见珍宝就在身边哪!”诸葛亮再一次感叹。

    “如果你能够行天道,”老者继续道,“好好治理汉中和川蜀,继而往广阔的南越发展;一边富国强民,一边坐等时机;不耗心血在战事,做力所能及之事,不透支身体;学会训练助手充分授权,就真正可以清心安息、有劳有逸——那样的话,你的寿命可以和姜尚相仿;如果你能活到一百一十岁,猜猜看拥有一个强大国家的你,会不会有许多机会?”

    “一定会有的。”诸葛亮说,“这样的‘慢’也是快啊,我急功近利,一切都等不及,为了要快速,连生命也快快地用完了,真的是欲速不达啊!”

    “我还要告诉你,曹魏篡夺汉室,已经不得人心了;不久还会有人篡魏自立,那将是更不得人心,后来中原王朝的宫殿上坐着的除了盗贼就是智障者,中原会乱的不可想象——如果你能像姜子牙那样健康长寿,就可以凭借强大的国力,同心合意的国民去平定中原,以有道伐无道,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必然如狂风吹落叶一般轻松成功;如此则中原平定,天下一统,一个比以往的时代更伟大的太平盛世诞生……唉,可惜呀!”说完这些话,是白袍老者的一声叹息。

    诸葛亮愕然良久,陷入深思之中,好久没有说话。白袍老者说的这些话,都是他平生没听说过的,这些话高远而深邃,直达人心无可辩驳;给人像光照亮黑暗般的启迪,使他瞬间明达;听到这些话,有得道的满足,有对自己无知的羞愧,有不能再重新来过的懊悔和遗憾;还有对后世的心存希望。

    思想良久,诸葛亮再一次开口道“请先生赐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华夏一统、百姓安定、天下大治之世。”

    “唉,”白袍老者叹口气,摇了摇头道,“这一轮最有希望开创大治之世的是昭烈皇帝(刘备)和你,你们都没有完成这个使命,在以后好长时间里,没有能够开创盛世的人;天下将有几百年的乱世;那时,被奴役的人将要起来作主人;被撇弃在荒僻之地的人将要入主中原。”

    “那一定少不了有血流成河的争战啊!”诸葛亮悲叹道,“汉、魏、吴之间的相争,毕竟是中原人的相争,即使像曹操那么残暴,杀人还有些顾忌;要是那些没受过教化的胡人、夷狄侵入中原,那是多么可怕的灾难啊!他们体如虎、性如狼,中原百姓定要遭大难啊!”

    “中原人本该教化他们,却没有尽到教化的责任;反把他们当作禽兽,拿他们当奴隶;他们以流血的方式侵入中原,中原人以流血的代价完成对他们的教化。这是天道的规律,是难以避免的——只有一个途径可以避免流血,那就是中原人主动地服侍他们,教化他们。可惜,中原没有人去走这条路,就只有承受流血的痛苦了。不过,受到教化之后,胡人、夷狄不再是胡人、夷狄,他们与中原人融为一体,统称为中国人……”白袍老者说。

    “唉,从长远来看也是祸转为福啊!”诸葛亮半是无奈半是安慰自己地说。

    “是啊!”白袍老者说着,站起身来对诸葛亮道,“对你说的话够多了,你休息吧,我要走了。”

    说完起身走出军帐。

    几天之后,诸葛亮病逝于军中,时年五十四岁。

    诸葛亮的去世彻底失去了汉室复兴的可能,给人带来无尽的遗憾;诸葛亮为了臣子的忠心和政治理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也赢得了当时和后世的敬仰与怜惜。后人有诗叹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