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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桃花

    獨孤霞沒有騎馬,因為他知道等他找到一匹比他腳程還快的好馬來,一切就已經太遲了。

    他的衣袂在空中獵獵飛舞,發出尖銳的聲響,所到之處就好像狂風吹過一般,誰也沒看清楚這一閃而過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獨孤霞一連跑了十幾公里,來到一座荒山之中,他先是繞過數個彎道,再踏上橫臥的樹幹,攀過聳立的壁仞,又突然躍下將近九十度的斷崖,忽然一頭撞進一座崖壁。

    再一睜眼,只見鳥語花香,春意肆橫,眼前竟是另一番天地。

    此時乃是一年之末,冬季雖已過了大半,但外頭還是飄著風雪,然而此地似乎與外界完全脫節,竟一點寒冷之意也沒有,許多春天才見得的花朵也正盛開著,尤其是一朵朵鮮紅如血,美如佳人的桃花。

    儘管如此,獨孤霞一點欣賞這片景色的心思也沒有,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人、一件事──母親、救人。

    眨眼間,他的人已在一間破舊的小木屋前,這間木屋乃是獨孤霞與他母親二十年前自行搭建的,如今在這座如桃花源一般的仙境中,看起來格外顯眼。

    獨孤霞推開木門,只見屋內一個人也沒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在他心裡漸漸加劇。

    忽然間,一陣細若蚊鳴的聲響飄進獨孤霞的耳際,獨孤霞全身的神經早已繃緊,所以他知道這是有人突發暗器的聲音,而且還是那種最細、最小、最毒的暗器。

    獨孤霞沖天飛起,避開射來的三枚毒針,接著大喝一聲,長劍出鞘,朝屋外射出毒針的方向衝了過去。

    就在此時,三道人影已從暗處顯現,其中一個乃是手扣毒針的敖凌,令一個則是美若天仙的楊薔,而最後一個正是獨孤霞的母親!

    敖凌約莫比獨孤霞大個六、七歲,身材倒跟獨孤霞沒差多少,姿態也是玉樹臨風,看似一表人才,第一次見到他的人,絕不可能猜的到他便是現今江湖中,最狠毒的一位殺人兇手。

    楊薔此時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棉質華服,靜靜地站在敖凌身後,靜靜地看著獨孤霞,而獨孤霞的母親則倒在他們兩人身旁,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獨孤霞雖然知道以一敵二,自己恐怕不是對手,但他已沒有選擇,如果他因為知道自己贏不了就認輸,那他這二十年來經歷的苦日子都已白費!

    獨孤霞衣衫甫動,劍尖已在敖凌面前,敖凌向右閃躲,同時將長劍從他的腰間揮出,截向獨孤霞的手腕,獨孤霞一扭身,已然變招。

    他連刺數劍,但敖凌總是能先他一步攻向他的破綻,似乎將獨孤霞的一招一式摸的一清二楚。

    三十招過去,獨孤霞攻的多守的少,但卻一點先機也沒佔到,反觀敖凌彷彿還在微笑,似乎對自己信心十足。

    兩人鬥到酣處,敖凌雙臂一震,忽而轉守為攻,刺向獨孤霞的胸膛,獨孤霞足尖一點,身子向左飛躍,避開劍鋒。

    只見敖凌使的招數非常平凡,甚至連招式也稱不上,頂多算是基本劍式中的劈、刺、點、撩、崩,但獨孤霞卻已看出敖凌的每一劍、每一招都很扎實,只要自己一個疏忽,這場刀光劍影的激鬥便是自己輸了。

    頃刻,獨孤霞與敖凌兩人又鬥了百餘招,然而雙方使的招式卻越來越平凡、越來越簡潔,比之華山派蕭關、姚寮兩人的“天紳倒懸”、“野馬奔馳”、“鐘鼓齊鳴”、“金玉滿堂”看似更為不如。

    獨孤霞一劍快似一劍,敖凌的步伐也踏的越來越密、越來越快,兩人似乎同時笑了起來,因為他們彼此都知道,這樣的對手實在是太不容易尋得。

    如果人生從未有這樣的對手,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忽然間,敖凌彷彿意識到了甚麼,陡然縱身一躍,擺脫獨孤霞的劍影,衝到獨孤霞的母親身旁,未握劍的左手探向她胸口,獨孤霞驚呼一聲,跟著衝了過去,口中大喝道:“你幹什麼?”

    敖凌一個翻身,人已落到獨孤霞的身後,而此時的獨孤霞只見母親悠悠醒轉,忙拋下手中的劍,搖動她的身體,呼喊道:“娘!娘!您怎麼樣?看的見我嗎?”

    敖凌見機不可失,一劍倏地刺入獨孤霞的後背,獨孤霞的目光全停留在母親身上,當下閃避不急,只聽到一聲嘶吼響徹雲霄,獨孤霞的胸前突然浮現一大片青光,接著全身開始劇烈抽搐,兩排牙齒已將嘴唇咬出鮮血。

    原來熬凌刺出的這一劍,還塗上了從墨鴆那兒借來的腐蝕劇毒──“枯衰散”。

    敖凌在獨孤霞身後冷冷笑道:“你誤會我了,我剛只是想到在你來之前,我點了你母親的昏穴,而你知道,昏穴如果超過三個時辰未解,下半身可是會癱瘓的。”

    原來敖凌剛才在獨孤霞的母親胸前一按,只是解了她的昏穴。

    此時,獨孤霞的母親已睜開眼,睜開眼的同時,她已明白眼前的狀況,所謂:“疼在兒身,痛在娘心。”獨孤霞的母親一聲怒吼,道:“我跟你拚了!”隨即撿起獨孤霞掉在地上的長劍刺向敖凌。

    敖凌緩緩伸出一根手指,“叮”一聲,長劍已被彈飛。

    敖凌道:“我原本不想殺你們的,但我更不想被你們殺,如果你們一定要殺我,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剎那間,獨孤霞的耳朵忽聽不見任何聲響。

    ──敖凌手中的長劍,刺入了他母親的胸膛。

    這剎那間的電光石火,獨孤霞根本來不及做任何準備。

    敖凌是不是在冷笑,他的母親是不是在慘叫,獨孤霞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緊接著,他的母親一聲不響的倒在血泊之中。

    靜寂的死亡!

    “嗡……嗡……嗡……”

    突然間,獨孤霞又聽見了聲響,但所有的聲音都是混亂且尖銳的。

    有他與母親兩人的笑聲,也有他母親的責罵聲,更有二十年前他父親獨孤霜的慘叫!

    敖凌退開數步,冷冷地看著、笑著。

    獨孤霞衝上前抱住他的母親,全身血液漸漸沸騰,眼眶卻又流出比鮮血更為滾燙的眼淚。

    獨孤霞道:“你……你……”

    兩聲猶如猛獸般的嘶吼,低沉而富滿殺機。

    瞬息間,獨孤霞手中的劍已逼至敖凌的咽喉,而敖凌竟沒發覺獨孤霞是何時撿起掉在地上的長劍!

    眼見敖凌已經閃避不及,忽然間,一隻纖纖素手從旁一推,推開獨孤霞的手腕,令獨孤霞偏了準頭。

    敵人不是只有一個敖凌,還有那美麗卻帶刺的楊薔!

    獨孤霞並沒有看向楊薔,現在他的眼裡只有一個人,劍的方向也只有一個人──敖凌。

    獨孤霞瘋狗般撲向敖凌,不是攔腰橫斬,就是刺向心窩,但敖凌經過剛剛那一劍已有了防備,拆了幾招便躍上樹梢,居高臨下的防守。

    敖凌再也笑不出來,因為他已看見獨孤霞的眼神。

    絕沒有人在此刻看到獨孤霞的眼神還笑得出來。

    不──

    有一個人突然笑了。

    只有一個人能笑。

    笑的人竟然是獨孤霞!

    那是盛怒的狂笑,掩蓋心中悲憤的狂笑,比不笑時還恐怖好幾倍的狂笑。

    然而,獨孤霞就在一陣狂笑之後,突然癱軟在地上,再也移動不了。

    ──“枯衰散”。

    ──再強大的意志終究敵不過體內的劇毒。

    敖凌見獨孤霞倒下,從懷中摸出三枚“碧血毒針”,射入獨孤霞胸口,只見獨孤霞緊閉雙眼,沒有閃避也沒有慘叫,這才敢躍下樹梢。

    敖凌沒有靠近,因為他知道獨孤霞還沒有死,只要他還沒有死,死的人就有可能是敖凌。

    敖凌道:“裝死是沒有用的,你騙不過我。”

    獨孤霞睜開雙眼,道:“你騙了我這一次,休想以後能再騙過我。”

    敖凌道:“你恐怕已經沒有以後了,任何一次疏忽都足以致命。”

    獨孤霞道:“既然如此,你就快殺了我吧!”

    敖凌道:“我原本不想殺你的,但你身上有個東西我非要不可。”

    獨孤霞道:“我只有這條命,生來只有這條命,此時也只有這條命,所以你能拿走的,當然也只有這條命。”

    敖凌道:“我想要什麼你應該很清楚,你若肯乖乖交出來,我可以考慮放你一命。”

    獨孤霞道:“我已說了我只有這條命,你想要就拿走,不想拿就快滾。”

    敖凌道:“你打算裝傻到底?”

    獨孤霞道:“我寧可裝死也不願裝傻。”

    敖凌道:“好,那我問你,獨孤霜死前不可能沒有留下任何遺物,『無影神掌』的秘笈到底藏在哪裡?”

    獨孤霞道:“『無影神掌』是什麼狗屁東西,我從沒有聽說過。”

    敖凌道:“是麼?那你的『影羽劍法』又是跟誰學的?”

    獨孤霞心中一凜,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套劍法?”

    敖凌冷笑道:“你總算承認了。”

    他左手捏了一個劍訣,向前一個翻身又向後急轉,倏地連刺三劍,所刺位置全是敵人的首級,獨孤霞認得這一招正是“影羽劍法”中的第四式“認影迷頭”。

    敖凌又道:“觀其影而鎩其羽……我沒說錯吧?”

    獨孤霞喝道:“你為何會這套劍法?”

    原來這套“影羽劍法”就是當年獨孤霜稱霸江湖的傳奇劍法,這二十年來,獨孤霞從他母親那兒學得這套劍法,本以為天下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會,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公子遒和敖凌早已學會了這套劍法。

    敖凌道:“我不只會,而且還學得比你深、比你全。”

    獨孤霞道:“不可能,這套劍法是我父親創的,他不可能傳授給你。”

    敖凌道:“當然,因為是公子遒傳授給我的。”

    獨孤霞道:“這更不可能,我父親更不可能傳授給他。”

    敖凌笑了笑,道:“對公子遒他老人家來說,天下任何劍法或是武功都不用旁人指點,他只要看過就好了。”

    獨孤霞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敖凌道:“我話已經說得太多了,你還是快點交出『無影神掌』吧!”

    獨孤霞知道他不肯告訴自己,當下也不再追問。

    敖凌又道:“你使的『影羽劍法』莫非是無師自通不成?獨孤霜又豈有只傳『影羽劍法』而不傳『無影神掌』的道理?”

    獨孤霞的話已說夠,所以他只是冷笑。

    此時,距離獨孤霞中了“枯衰散”到一盞茶剩約五分鐘,也就是說他此生的武功將廢。

    敖凌見他不肯開口,手中已握起長劍,道:“看來要讓你說出實話,還得先割下你一隻耳朵或挖下你一顆眼珠。”

    敖凌的劍已揮出。

    然而,他的劍還沒刺到獨孤霞就停了下來,因為劍揮出的剎那,一個聲音忽然道:“我……我給你……『無影神掌』……放……放過他吧……”

    獨孤霞全身一震,因為他已聽出這說話的人是誰。

    說話的人竟是他的母親!

    獨孤霞淚流滿面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口中不斷說道:“娘……娘……你還沒死?”

    獨孤霞的母親朝他微微一笑,他想說些話安慰獨孤霞,卻已沒有說話的力氣。

    敖凌提起獨孤霞的母親,道:“你知道些什麼?快說!”

    她朝木屋指了指,敖凌同時抓住獨孤霞和他母親衝了進去,又大聲喝道:“木屋哪裡?『無影神掌』在哪裡?”

    只見獨孤霞的母親緩緩伸出她的食指,指向墻垣與屋頂的縫隙,又轉了一圈兒,忽然全身癱軟,緊接著就闔上雙眼,身體從敖凌的手中滑落。

    獨孤霞心頭一盪,雖未親眼確認,卻已深刻的感應到陪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母親已離開人世,眼淚再次潰堤而下。

    敖凌先點了獨孤霞不少穴道,接著雙腿微曲,縱了一丈高,一隻手拉住屋樑,另外一隻手想鑽進隙縫,但那隙縫甚是狹窄又硬如磚頭,敖凌拔劍向縫中猛砍,但縫隙依然是不動如山,於是敖凌又躍回地面,開始在這間木屋的牆壁和楹柱摸索著。

    此時,距離一盞茶剩三分鐘,獨孤霞過往累積二十多年的功力即將灰飛煙滅。

    忽然間,木屋左右晃了一下,只見塵土飛揚,鍊條滑動、齒輪轉動之聲響起,縫隙竟已向兩側拉開,原來屋樑底下的其中一根圓形楹柱竟可以轉動。

    敖凌手指繞了個圓,自言自語地道:“原來這圈兒是這個意思。”

    他雙臂抱著楹柱,順時針轉動,將縫隙開的大些,接著又一躍而起,落下時,手中已拿著兩冊整潔的線裝書,外側各鑲著“影羽劍法”、“無影神掌”四個大字。

    這兩本線裝書合在一起,就是江湖傳說中的“雙影神笈”。

    敖凌先將“影羽劍法”翻了開來,前七字乃是“觀其影而鎩其羽……”敖凌點了點頭,確認與自己所學無異,左手又拿起鑲著“無影神掌”四字的書籍,看著封面許久,手卻又垂了下來。

    他還不敢看,除非此時此刻房間裡只剩下他一人,否則他絕對不敢看。

    敖凌望著獨孤霞,忽然冷笑道:“原來『無影神掌』就在這間破木屋中,我還真的差點被你騙過去了,只怪你自己資質愚鈍,有如此蓋世秘笈竟還敗在我的手中……”

    獨孤霞沒有聽清楚敖凌的冷嘲熱諷,因為他的腦海中,全是二十多年來與母親相處的情景。

    母親向來嚴峻的很,從早到晚要不是教他讀書、寫字,便是命他去洗衣、打獵,閒時才稍微口耳相傳“影羽劍法”,至於什麼“無影神掌”,母親卻是從來沒有提過。

    獨孤霞看著敖凌手中的“雙影神笈”,隱隱察覺這其中似乎有些怪異。

    敖凌看著獨孤霞不知在想些什麼,嘆了口氣,道:“我既獲得『雙影神笈』似乎也該履行你母親的要求,我就放過你讓你不再痛苦吧。”接著突然一劍刺向獨孤霞的心窩。

    獨孤霞只有死這條路。

    這就是公子遒的命令。

    這也是敖凌放過敵人的唯一方式。

    突然間,一個人低聲說道:“饒他一命吧!”

    獨孤霞抬起頭,雙眼頓時瞪得有銅鈴那麼大。

    說出這四個字的人,竟是那薔薇美人楊薔!

    楊薔又道:“他中了『枯衰散』,武功將廢構不成威脅,就讓他多活幾天吧!”

    獨孤霞心中忖道:“獨孤霜曾說過楊薔是個含笑殺人的魔鬼,怎麼會突然大發慈悲要饒我性命?這其中肯定有詭計。”

    敖凌道:“他是獨孤霞,獨孤霞只有死這條路!”

    楊薔忽然厲聲道:“你敢不依我?”

    獨孤霞嚇了一大跳,他實在無法理解楊薔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轉變。

    楊薔又道:“我們今天殺的人已經夠多了,太多的血腥會讓你聞不到其他氣味。”

    敖凌愣了半晌,仰頭嗅了兩下,道:“這是……『招魂香』?”

    獨孤霞也聞了聞,只感覺空氣中有股淡淡的清香。

    楊薔道:“沒錯,這是墨鴆的『招魂香』。”

    敖凌沉吟半晌,道:“能傳進這山林深處表示已散播多時,我先過去看看,你若不想殺他,就帶他回去交給公子遒處置。”

    楊薔道:“你該不會想私吞『雙影神笈』?”

    敖凌道:“『雙影神笈』我會親自交給他老人家。”

    敖凌話一說完,大步流星的繞過小徑,撞向崖壁鑽了出去,這整座世外桃源已被他摸索的透徹,即便是月明星稀的深夜,他依然健步如飛。獨孤霞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立下血誓:“你等著,這一世我若無法報仇血恨,來世我一定翻山遍野也要將你找出來,我要讓你不得好死……”

    楊薔嘆了一口氣,轉過身面對獨孤霞,獨孤霞回過神看著她的眼眸,只見她的眼眸有股怪異的光芒,而那股光芒是唯有重重心事才得以擁有的。

    楊薔緩緩伸出一隻手,手中放著一粒藥丸,藥丸已端到獨孤霞的面前。

    楊薔道:“吃下去。”

    獨孤霞冷笑道:“這絕不會是解藥。”

    楊薔點頭道:“這不是解藥。”

    獨孤霞冷笑道:“你覺得我是傻子?”

    楊薔道:“你不是。”

    獨孤霞道:“只有傻子會將放在眼前的毒藥吞下肚。”

    楊薔道:“這也不是毒藥。”

    獨孤霞道:“那這是什麼?”

    楊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能勉強壓抑毒性,延後『枯衰散』一個月發作。”

    獨孤霞心中大奇,他算了一下時辰,離一盞茶剩約一分鐘,也就是說自己的武功尚存,難道他不怕自己復甦後向他們兩人報仇雪恨?

    楊薔看破他的心思,道:“我不是要救你,只是不忍心看你被『枯衰散』如此折磨而已。”

    獨孤霞道:“你不忍心我被折磨?”

    楊薔道:“是。”

    獨孤霞冷笑道:“我還是今天才曉得楊薔是個會不忍心的人,我還以為她連看到一隻螞蟻經過都要殺的。”

    楊薔道:“在你看來我是如此殘忍的人?”

    獨孤霞道:“你們這些人做過什麼事自己清楚得很。”

    楊薔道:“你以為那是我選擇的?”

    獨孤霞道:“無論是不是你選擇的,至少是你接受的。”

    楊薔道:“不,這是不一樣的,我根本無法選擇只能接受。”

    獨孤霞道:“每個人都有選擇,只是你沒有做選擇的決心而已。”

    楊薔沉默許久,忽然落下一滴眼淚,獨孤霞有些錯愕,他怎麼也想不到楊薔這殺人魔會突然落淚,更不知該說些什麼。

    但──就僅僅一滴,楊薔彷彿已換了一個人,道:“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決心。”

    他將手中的藥丸更靠近獨孤霞。

    獨孤霞盯著楊薔,他不相信,他至死都不相信楊薔是會不忍心和落淚的女人,他只相信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如果他要知道這個秘密他就一定要活下去,於是他選擇服下藥丸。

    獨孤霞將藥丸服下的剎那,全身的劇痛感登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楊薔看著獨孤霞,嘆了口氣,道:“你明明也是沒有選擇的人,為何還能說出這種話?”

    獨孤霞沉默片刻,道:“我或許不能選擇太多,但我一定不會接受別人給我的選擇。”

    楊薔道:“你無論如何都會選擇自己的人生?”

    獨孤霞道:“任何人都應該選擇自己的人生。”

    楊薔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再讓我看清楚一點你是怎麼選擇的。”

    獨孤霞道:“什麼意思?”

    楊薔道:“你將不再是獨孤霜的兒子,不再背負任何責任,不再用任何面具偽裝自己,我讓你盡情地去做選擇,一切都將回到原點。”

    獨孤霞心中一凜,道:“你想做些什麼?”

    楊薔沒有回他的話,她的手中已多了一把瑤琴,只聽她的音色忽然變得很低很低:“可憐的靈魂,我就賜予你最後一個月的幸福……”

    這一句話猶如死神的低鳴,是給予死亡前最後寬容的低鳴。

    楊薔忽坐了下來,雙眼緊盯者獨孤霞,獨孤霞被他瞧的如坐針氈,他忽然感覺楊薔已不再是楊薔,他的眼眸裡彷彿住著上千個不同的靈魂,這些靈魂在哀號、在掙扎,他們渴望能融為一體,但現實卻讓他們一點選擇的餘地也沒有。

    只見楊薔一雙纖纖素手輕輕擺動,幾個散音悠然響起,由低至高,綿長不絕,獨孤霞恍然道:“這是……『孟婆奈何曲』?”

    楊薔闔著眼,沒有答話,獨孤霞知道情勢危急,無奈自己的穴道已被敖凌封死,根本移動不了半分,當下只想蓋起耳朵當個聾子。

    楊薔七弦音輕彈過後,忽然停了下來,凝目望著獨孤霞。

    獨孤霞的冷汗已流遍全身,他無法想像未來會發生什麼,更不敢想像。

    忽然間──

    錚錚兩聲,琴音再起。

    只聽那琴音和平中正,甚是優雅,原本樹林間的夜鷹啼聲忽然停止,也不知是被琴音蓋過還是牠們停止鳴唱。

    獨孤霞不自覺地闔起眼睛,不自覺的浮起笑容,這種疑似神仙之感竟從未有過。

    然而──這種美妙的琴聲沒有持續太久,只聽得琴音驟變,鏘鏘之音刺耳,而正當獨孤霞驚慌時,琴聲卻又漸轉柔和。

    音調伏了又起,疏了又密,緩了又急,一連串繁複變幻的樂音宛如有數十具瑤琴同時演奏,獨孤霞一會兒血脈賁張,一會兒又冷汗直冒,一會兒心曠神怡,一會兒又悲痛欲絕。

    獨孤霞短暫的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心神已被曲調牽引,再聽下去後果肯定不堪設想,於是連忙運氣周身,欲使樂音無法傳入耳朵,但楊薔所彈的琴音似有一種無形的魔力,讓人期待主調的下一轉圜、音符的下一躍動,獨孤霞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獨孤霞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但五官卻變得越來越敏銳。

    他彷彿聞到了香氣、彷彿看到了他的母親、彷彿聽到了他父親的呼喊。

    最終,獨孤霞一倒頭進入夢鄉,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