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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谁为猎手

    夕阳从窗子里映入,原来已过了一天了。

    纪朴席地而坐,身后便是睡着的勾月,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他却觉得远在天边。

    地上散落着几张宣纸。

    “四月二日。城外桃花谢了,文渊之提了一壶酒,一人喝到午后。晚间在云吞摊子上吃了一碗云吞,夜间咳嗽得厉害……”

    “七月十二日。垓下有小节,名为走月。年轻男女在这一日夜间打着灯笼出游,大多是未有婚约的年轻人。文渊之戴着帷帽,风吹开长纱,有两个女孩子一直跟着他,他替她们解了灯谜便离去了……”

    “腊月二十。小雪,街上有一队人骑马飞驰,撞翻了一个老翁。文渊之扶起,咒骂那群人非人哉……”

    ……

    他只从勾月的包袱里拿出了这几张,按照日子排列,这本跟踪手书中的一部分是缺失的,想来已经在某个人的手中了。

    原本想要质问她,这些手书偷来的时间长了,勾月竟丝毫没有发现。

    到了现在,可见对她已经不再重要了。

    她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要跟着文渊之,一开始纪朴带着恶意揣测,如今日日在一处,他倒不愿用那些小人之心度她了。

    文渊之虽没有武功,但他慎重又自持,若勾月真的已经跟踪他良久,他没有理由不发觉。

    仍旧纵着她跟在身后,假装不知?

    他收了散乱的纸张,揣在怀里,看了一眼身后似在睡梦中的女子。

    她已经睡了足足三日,任由他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也不能醒来。

    文渊之并不惊奇,所以她为何沉睡,必然和他逃不了干系。

    勾月以为自己是猎人,跟着自己的猎物走了一路。

    岂料这人是请君入瓮,早已知晓她的意图就是不拆穿。

    纪朴很少觉得头疼,从前想不明白的事儿不多想就是了,不过勾月不一样,他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一个轻功如此之高,身形如此矫美的高手,内功竟微弱到探查不出。

    刀剑都会使,可无论是江湖上哪家的剑法刀法,她都不沾,可真正肉搏起来,那些招数又像是博取百家之长,自行糅合成一家功法。

    这样古怪的人。

    他走了出去,关了门,并未发出多大的声响。

    往楼下望,底下有人在喝酒。

    “文大人,可否请我一起喝?”

    文渊之仰头笑了,“有何不可呢?”

    他从楼上纵身一跃,轻轻落在文渊之身侧,行云流水坐在他身边。

    文渊之替他斟酒,“纪大人请。”

    “折煞下官了。”

    “我如今已不在朝为官,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称呼。只以兄弟相称便是。”

    “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也不见外,仰脖喝了个干净。

    他看着纪朴,心底生了出一种亲切感。他还记得,自己的亲弟弟只比纪朴大两岁。离开良渚的前一夜,那孩子哭着跪在他面前求他留下,他告诉他,以后就由他撑起文家了。一别数年,尽管可见他字迹,却不知他面容是否有了改变。

    “文大人……文兄……文。”他嫌烫嘴,又道,“我还是跟勾月一样叫你小文先生,你看如何?”

    “自便。”秋日的酒不免有些凉了,到了肚子里才暖起来,他叫了人拿来温酒的东西。

    “小文先生,我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文渊之打量他的神色。

    文渊之点点头,开始温酒,“若能解答,定全盘告知。”

    “多谢先生了。”

    文渊之忽然出口打断他的询问,道,“你喜欢勾月?”

    纪朴并不否认,年轻人的钟情炙热又直接,“正是。”

    “在她之前,你从未喜欢过其他良渚世家女子或者勾栏粉娘?”他瞥见楼上一角衣裙,明知谁在那里偷听。

    纪朴直言道,“是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想要日日见到她,她所行之处也要留片刻,她若坐在身边,总不自觉侧头过去瞧她一眼。见她开心便跟着一起笑,见她皱眉便恨不得将最好的奉给她,失心疯了一样。不知我这样说,小文先生会不会想要杀了我?”

    他反问道,“你的心长在你身上,我又如何能掏出来叫它不跳动?”

    说完,文渊之便抬手叫他先不要说话,对着楼上那人道,“你既得了你想要的回答,接下去我们的话便与你无关了。”

    那身影微一怔住了,很快消失不见。

    纪朴只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追上去,他同她说得很清楚,却不明白为何她总是在试探。

    “小文先生真是叫人看不透。你既和她有了夫妻之实,旁的男子觊觎她,你竟不生愤怒?”纪朴不解。

    听到他这样说,文渊之陷入了回忆中,他生过愤恨吗?是有的,见她和他练剑比试拳脚,勾月将他打得惨重忍不住笑话他,他是妒的,勾月跟在他身后同他絮絮不止时,他是怨的。

    为何现在原谅了他,他至此才想明白。

    于是问道,“你站在院中,见勾月在曝阳下走向我,拿伞遮在我头上,是什么感觉的?”

    纪朴低了头,“我……记不清了。”

    他怎么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要恨她也恨不起来,转到文渊之身上又觉得无理,只因为她喜欢的是他,他便要恨文渊之吗,那绝非他的本心。

    他自嘲一笑,“就是如此了。你方才的回答和我当年很像,有人问我,看着她走向另一个男子,我心中是什么感觉。我道,我忘了。其实那样难受的感觉,又怎么能轻易忘怀。”

    纪朴看着他,这才有些觉得他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从不露怯,从不觉痛,从不愤恨的人,哪里像是人呢,即便是个男子,胸膛里也有一颗滚烫的心。

    他拿出了怀里的纸张,“小文先生看过这些吗?”

    文渊之只是看了一眼,面上神色并不变化,也许他该装作大惊,可他连装也没有。

    纪朴渐渐相信了自己的猜测。

    “你知道勾月一直在跟踪你?现如今接近你也是她有意为之。可你全然不在乎,这是为何?我想了很久,小文先生。”

    “你觉得是什么缘故?”

    他抖了抖腿,说出了心中所想,“因为雇勾月跟踪你的人,正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