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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断金碎玉

    纪朴走到练武场当中,解下了长刀丢在白线外。

    皇帝在外围大声道,“你不必看着她柔弱就给她留情面,能跟在渊之身旁的,定然是能人。”

    纪朴回头道,“启禀陛下,微臣是觉得对付此人根本不必我的刀。”

    勾月从中听出了一股子杀鸡焉用牛刀的意思,原来他不识对面是她之时,竟是个这样高傲的样子,也是,他们在高鼐远那狗贼家中第一次交手,他不是就这个臭屁模样吗,结果因为轻敌,被她钉死在柱子上,没少吃亏。

    勾月本想开口提醒他一句,不过想着他平常也听惯了她的声音,要是这样近的距离开了口,恐怕他就听了出来,那还有什么意思。

    纪朴说完此人还不必他动刀后,皇帝仍旧不满,道,“只动拳头有什么意思。”

    纪朴听罢,从靴侧拔出匕首。

    他擅近身搏斗,用匕首最好,勾月心道。

    纪朴道,“今日阁下战到最后,想来是有一番真功夫的,不过江湖上的路子,比起朝堂正统的武术,还是难登大雅之堂。”

    勾月抱拳立掌,心道,“看我不把你打得难登大雅之堂,我就跟你姓。”

    “请亮出你的兵刃。”

    勾月摇摇头。

    “你不用兵刃?”

    纪朴诧异。

    “这样吧,我也不用。”

    勾月忽然扶住了他的手,将匕首紧紧扣在他手中。

    只是一言不发。

    “为何不说话,瞧不起我?”纪朴道。

    勾月心道,他什么时候这样啰嗦了,叫他用兵器不过是叫他当心着别被误伤了。

    他匕首一指,急速朝勾月的面门而来,看上去是带了几分怒气,定是要好好教训他目中无人。

    勾月呼吸一屏,“来得挺快。”

    脚下饶了几个叫纪朴琢磨不透的步子,转瞬间便堪堪躲过了,他的匕首甚至没有碰到她的衣角。

    “步法高超!”纪朴赞道。

    勾月也点了点头,他比起数年前在眉县汝阴二地,功法也已逐渐老练起来,不再像是个混头小子只顾着往前冲。

    纪朴一个盘身,匕首擦着勾月的鬓发而过,勾月早有准备,反手便是一握,擒住了纪朴的手臂,防守中寻求时机攻击,须得局中人目光敏捷行动迅速,勾月这一招确实是凌厉异常。

    就在这时,纪朴的匕首掉落地上,勾月一愣,纪朴侧身一格,膝盖撞在她的腹前,一弯腰便接住了掉在半空的匕首,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勾月回过神来,她是太手软了,真正将他当成对手便不该将他当作纪朴了,须知练武场上胜负不是由情义来断。

    勾月身形一移,横掌化刀,并指如箭,点在他曲池穴,纪朴匕首一斜,顺着手臂去割她的腕子,勾月出手极快,叫他扑了个空。

    就在这间隙,她已起身横扫,小腿直朝着纪朴的耳朵去,纪朴急忙抬手挡住,仍被踢得往旁边歪了歪。

    他甩了甩方才被勾月踢中的手臂,好胜心让他一时间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

    文渊之只见纪朴和勾月越战越勇,皇帝看得兴起,仿佛今日最好分出个胜负,一决生死。

    纪朴的匕首在他手中十分灵活,讲究的是指南打北,虚实不分,不到半炷香功夫,已接连朝勾月数处大穴刺去,只可惜都被她避开了。

    勾月心道,“这几年,原来他早已在她不知的地方偷偷练功,有了今日的进步,别三日,还真当刮目相看。”

    靠近之时,内力相撞,她能隐约感觉到纪朴雄厚的内功。

    勾月手中没有兵器,纪朴的招数又越发古怪起来,变化多端,勾月往常和他交手之时,也只看过他使其中一二,并未全见识过。

    她以守为攻,想要看看纪朴还有多少本事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另一面,她担心若是赢得太快,在他的同僚面前,叫他日后如何立足,就算是要叫他败,也得叫他跟她打成个平手,不让他丢脸才是。

    在众人眼中,这二人不相上下,起落进退,一招一式都无比惊险。

    不知何时,慕容温已出现在皇帝身后,低声禀告了宫外情况,也跟着观战。

    搏斗中,勾月反手一掌,纪朴就在此时攻她下路,匕首同时侧划向她的下颌。

    勾月侧头一倒,匕首便轻飘而过,她的腿撞向了纪朴,这连环腿,他使的还不差,就是第二招力道弱了。

    他的匕首再次横来,勾月顺手一抓,原意想要制住他的手腕,逼他握不住匕首,掉落兵器,可这一握,竟从他手中握住了匕首的把。

    纪朴看似惊讶,怔住,片刻后,拱手道,“这位小兄弟身法机灵,纪朴五体投地。”

    这便夺走了他的兵器?

    台院的两个同僚见纪大人随身匕首被夺,一个轻声嘲笑,另一个则是观察着陛下的神色,生怕陛下大怒。

    勾月明白过来了,方才她能夺下兵刃不是自己反应迅速,而是纪朴在帮她。

    他在打得难舍难分之时,故意让她夺走兵刃,又没有让她赢得太轻而易举,同时也让她大获全胜,夺人兵刃,比将对方打倒在地,更胜一筹。

    皇帝便朝在场几人问道,“此战真是精彩绝伦,你们说是不是?”

    打也打完了,勾月走到皇帝面前,“我赢了纪大人,总可以为宗亲子弟的武师了吧?”

    默毒看了看她,促狭一笑,清了清嗓子,“这台院么,平常查案断案擅长,可论起武功来,还是不如孤的十二卫。”

    勾月轻笑一声,萱娘和乌则飞的武功她也不是没见过,能拖她一时,两个人合手却也不是她的对手。

    文渊之想要提醒一句,皇帝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你想不想见见真正的中原功夫。”

    勾月乍一听这话很不得劲,因她年幼之时武功也是赵不凡一招一式教授的,算是中原武功,不过她流落若枝数年,又在王庭见楚人摔跤角斗,功夫向来是集百家之长,并不纯粹,这是她武功的玄妙,然而也是她的弱势。

    转眼间,就有一个男子走来了,换了一身便装,头顶束起发,用一根白玉簪子簪住了。

    勾月的眼睛一圆,望向了沉默不语的文渊之。

    文渊之下巴指了指他,她便挑了挑眉。

    这人曾在雪山与他们匆匆一面而过,还帮了他们,没成想竟是默毒身边的人。

    慕容温走进练武场。

    皇帝道,“方才他已去卸下了浑身的暗器,你不必担心,都是明面上的杀招,宫里用的都是光明正大的招数,没什么邪门歪道。”

    勾月无语,狗屁光明正大,他不是刚刚才卸下了暗器么。

    慕容温朗声道,“请阁下指教。”

    “指教谈不上。”勾月看着他,上次风雪太大,他的步法又太快,她根本没看见那几个人是怎么死的。

    是个高手,但是个多厉害的高手,她就没有底了。

    慕容温一动不动,背负长剑,“阁下方才没有看见我时,我就已来了,所以你的招数,我有所观察,但我的招数,你并没观察过,我会让你一招,如此才公平些。”

    勾月的气噌的一声就上头了。

    她何时听到过别人要让她招。

    文渊之心道不好,道,“点到即止,不必强求。”

    他这是要她冷静应敌,勾月明白。

    纪朴已经与同僚退下了,临走时看了她一眼。

    慕容温的武功仅次于十二卫之首那位,不可小觑,连沈桑都说过,慕容温是天纵奇才。

    皇帝道,“慕容都拿了剑了,你没有刀剑,这可不成。”

    说着,叫人拿来了一把剑,朝场中丢去。

    勾月一跃而起,从空中抓住那把剑,撇开剑鞘,丢在一边。

    她一剑刺出,要挑断他的袖子,慕容温脚步略一动,青黛色的纱衣飘然而过,风扫落花般轻敏。

    第一招就被他闪过了,他连剑也没有拔出。

    第二剑她不再留情,剑尖微动,寒光直刺他的喉咙而去。

    “有点意思。”他轻笑一声,拔剑而出,两剑相碰,发出断金碎玉之声。

    皇帝的剑,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剑,而慕容温这把剑也是绝世名剑。

    一触即分,勾月站在一边,他则站在另一边。

    棋逢对手,两人都露出了一种满意的笑。

    “剑来。”他道,一招之内,藏五六式,剑势奇诡,剑尖在此种变化中颤动,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来。幸好勾月在剑法上小有造诣,长剑如虹,将他的杀招挡得风雨不进,在反挡中暗藏反击,双剑交错,不绝于耳,震得练武场旁边围观的人耳膜发疼。

    转瞬之间,这二人的长剑已交互不知多少下,没人能数的清。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法,都复杂多变又翩若惊鸿,皇帝已有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比试,高声长啸,不断鼓掌。

    勾月正在想破解之法,总不能一直处于劣势,听得他道,“看招。”

    她强攻起来,内力冲破经脉,横剑一蕴,这次双剑相接,慕容温虎口一震,察觉她的内力比之方才充沛不少,按理说她经过方才数招,内力只会越来越弱,可刚才相撞那一下,他明显感觉道她的内力一强,这便凝神应对,见她面色勉强,扬空一闪,收了剑招。

    “扑——”

    她吐了一口血,虽不多,可显然能看出她是受了内伤。

    “你输了。”慕容温道。

    勾月不肯认,“谁说的?”拿袖子一把擦干了顺着嘴唇流淌到下巴的血。

    “住手!”文渊之已经跑了过来,“我不是说点到即止,你——”

    慕容温叹了一口气,“何必为难自己。”

    勾月越想越生气,恨不得一剑攮死默毒,要不是他当年弄那么一出,她不至于内力藏在身体中,不能由经脉运转,小股真气如何抵得过高手那如长虹贯日的内力喷发出来。

    默毒看着文渊之,无奈道,“还没见渊之跑得这么快过,慕容,你见过吗?”

    他收了剑,抱剑站在皇帝身边道,“方才看见了。”

    文渊之叫她伸手出来,把脉罢了又叫她张开嘴。

    “干嘛?”

    “内力略有损伤,不至于卧床不起,我看看你有没有咬到舌头。”

    勾月不肯张开嘴,怪丢人的,“没有,我没有咬到自己,是我一时想要聚集内力,将……”

    算了,说的多错的多。

    勾月恶狠狠地看了默毒一眼,随后又收回目光,她再多看他一眼,真的会忍不住当场捅死他。

    他以为她不知道他跟猫抓老鼠一样在玩她吗?赢一场不行,再来一场,估计就算是这场赢了,他也会说,再来一次。

    他从来都是这样厚颜无耻。

    皇帝也避开她锋利的目光,干巴巴笑了一声,“这你也赢了陈玟和纪朴哈,就是败给了慕容,虽败犹荣啊,你不用放在心上,毕竟慕容大人身经百战,是孤身边的顶尖高手。”

    勾月只觉得这话不是安慰,而是火上浇油。

    “不过呢,慕容平日里忙碌,真要叫他教授那群孩子,恐怕不成,你既然赢了,就做他们的老师吧。”

    软硬兼施,真有你的,勾月撇嘴心道。

    文渊之行了一礼,道,“陛下若无其他要事,下官今日便告退了。”

    皇帝道,“无事无事,若有其他相商的,孤会让人去昭文馆或西廊寻你。”

    “是,下官告辞。”

    勾月得了这“恩赐”,没觉得多荣幸,反而被他这么戏弄一番闹得心烦意乱。

    上了马车,她撕下了脸上的易容,粘得紧密之处脸上已经泛红,文渊之有些难过,“其实入宫教学,没什么好的。”

    勾月道,“我知道。”

    他按了按她胸口当中,“这里疼痛吗?”

    勾月说有些,“不是很严重。”

    “下一次,你万不可如此冲动。”

    她不耐烦起来,道好好好,“我都知道了,你别一遍遍说了。”

    转眼看见他神色落寞,低着头不语。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究竟是为输给了慕容温觉得丢脸还是因为是在默毒面前被打败觉得丢脸,若是前者,对他发脾气算是无理取闹,若是后者,她将他当作什么呢。

    她记得那时他一夜夜昏迷,她向上天祈求能用自己一命换他活着,现如今将他救回来,她又叫他这么难过。

    “我不是故意的,输了总让人不快,不是因为旁的。”她解释道。

    “好。”文渊之说。

    他说好,勾月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仿佛他是在逼迫自己相信她的解释,最后得出一个好字,是怎样的原因,他都相信了。

    她没法跟他交代看见默毒时的那股不忿,不甘,委屈和恨意,她想在他面前依旧是所向披靡的,不想露出怯懦,偏偏慕容温又那般强大,跟陈玟完全不能相比。

    于是只能沉默。

    “你还喜欢我么?”

    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他就坐在她身边,却觉得她好像一步一步走得更远了。

    这是什么话,勾月无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向你置气。”

    “我问你的不是这个问题。”他很冷静,但勾月觉得他已在崩溃边缘。

    她便紧紧抱住了他,“我怎么会不喜欢你,纵然天底下的人我都讨厌,也不会不喜欢你。你对我而言如珠如宝,比我性命还珍贵。”

    她叹了口气,看来以后是一句重话也不能说了。

    “是你哄骗我的话?”文渊之拥着她的腰,已有几分回暖的笑意。

    “当然不是,我哪里哄骗得了你,你跟狐狸一样精,我一撒谎,你就知道了。”

    “这倒是。”

    她听见他的笑从胸腔中传来,贴近她胸口,方才那些不忿不甘一时间都消散了。

    她想起了赵不凡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你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是刀背也开了刃,劈伤他人之时也会弄伤自己。

    她当时说,我不在意。

    他说,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在意你的,那便是你的刀鞘了。

    马车摇摇晃晃停下了。

    勾月掀开车帘,“怎么不走了?”

    小酒道,“是纪大人。”

    勾月抬眼一看,“纪朴,你怎么在这儿,不去台院?”

    他道,“匕首还给我。”

    勾月一摸后腰,“我以为你忘了呢。”

    “我记性没那么差劲。”他道。

    勾月道,“还有没有空儿,要不去我们家吃饭?”

    “不成,擅离职守是要掉脑袋的。”

    勾月点点头,“不过,你刚才是怎么认出我的?”

    纪朴从鼻子里吐出气来,“我不是瞎子。”

    “你认出我的脸了?”她的易容术越来越糟了吗?

    纪朴想了想,“你叫我拿好匕首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手,认出来了。”

    他忍不住一笑,其实是看见她的第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几年常常看她,即使她易了容,他一看身形便认出来了,入场前便在想着如何帮她。

    文渊之的眸子一深,从勾月身后探出头来,笑道,“她受了点伤,纪大人若无其他事,我们便要早些回去了。”

    “你受伤了?”纪朴连忙道。

    勾月道,“没得事,就是小伤,晚上金戈和姚儿包饺子,我出来的时候,姚儿还在剁肉馅,你晚上来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