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废相跟踪手书 » 第九十四章 怜取眼前

第九十四章 怜取眼前

    天黑后纪朴果然来了,提了一坛子醋。

    他这可谓是礼中有话了。

    白日里勾月还没说完便被他拽进马车里了,说是伤重,要早些卧床调息,现在来了,他却见勾月正往小酒的皮子上添馅儿,精神奕奕,道,“你包这么点儿,够谁塞牙缝呢?”

    金戈举起一个道,“这个包得怎么样?”

    勾月拿起一个自己包的,“以我这个为样例,阿渊,你看怎么样?”

    他笑了一声,说出实话,“你还没有金戈方才那个包得好看呢。”

    勾月揪起一个小小的面团丢向他,“就你自己坐着看书,院子里灯不亮,当心看坏你的眼睛。”

    正好留在他书缝当中,被他捡起来握在手里捏着玩,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在和面,他想要摸一摸,可是母亲说面贵,他摸了就不能吃了,他看着母亲,最后她还是无奈地抚他的额头,拨开碎发道,真拿你没有办法,揪下一块给了他。

    姚儿起来伸了个拦腰,“姐夫不干也就算了,他身娇体弱的,那林晓风,师姐你看他,还在树上坐着看月亮,没一个人比他清闲。”

    勾月仰头道,“林晓风,你不包一个,一会儿煮了没有你的份儿。”

    纪朴洗了手,放下一坛子醋道,“我来一起包吧。”

    见板子上有元宝和月亮两种形状,问道,“扁食我倒是见过,这个元宝是怎么回事?”

    太姚儿道,“这是元宝饺,我们在山上包饺子,只做这一种。月亮才不对呢,我在家中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饺子。”

    金戈解释道,“元宝形的在燕人中较为流行,燕人寻求的是圆满和睦,现在楚人比较喜欢包扁食,据说是北楚那地的人崇尚月亮神,说是可以庇护部落。”

    “奇奇怪怪的月亮饺子。”太姚儿道。

    她跟金戈道,“你喜欢哪一种?”

    “我吗,我都可以,反正馅是一种,外皮如何,我不在意。”

    太姚儿蛮横起来,“这都长得不一样,金戈姐姐,你必须选一个,不能两个都选。”

    她苦笑起来,“行,那我也喜欢元宝饺。”

    ……

    另一边勾月放下一个饺子,开始包新的,对坐在对面的纪朴说,“你倒是应景,知道要吃饺子,就带了醋来。”

    纪朴叹息一声,无奈道,“其实我带不带醋来,都不要紧。”

    “嗯?”她没明白过来。

    “醋坛子不就坐在那头吗?”他压低声音道。

    勾月忍俊不禁,“你不要说他了,白日里我刚同他吵过架,他正和我赌气呢。”

    “吵架,吵什么?”

    勾月叹息,“唉,都过去了,一言难尽。”

    他还想追问,听见文渊之将书放下,“纪朴,听闻过几日你家老夫人开赏花园会,不如请我们一起去赏一赏?”

    纪朴忽笑不出来了,眼神有些躲闪。

    “怎么了?”勾月问道,看他变了神色。

    “没什么。”

    赏花大会不过是个由头,他母亲想借这赏花会让他那侧室入门的消息传到世家耳中,从前他有龙阳之好的传闻在有头有脸的世家中传的沸沸扬扬,现如今纳了侧室后,她自然要扬眉吐气一番,往后便是开始看世家女子有哪一个同他匹配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沈桑明知那小姑娘的身世,还是应允了,纳妾之时,沈家也派了长辈过来。要命的文渊之,消息怎的如此灵通。

    勾月的手上都是面,拿胳膊肘戳了戳他,“哎,你什么时候武功精进这么多?”

    他戚了一声,“你还不是背着我偷偷练功。”

    “我那哪是偷偷练功,我是——”

    “嗯?”

    勾月低了声道,“我是开了灵智,忽然想通了,便飞速进步了。”

    他道,“我日日练功,也没开灵智,你是怎么开的,跟我说说呗?”

    勾月挖起一勺子馅儿,“吃生肉,喝生血,你就开灵智了。”

    “别蒙混过关,跟我说,到底找了什么师傅?”

    勾月说真没有。

    “哎,你做人怎一点不诚恳,还是不是朋友了?”纪朴道。

    “我跟你当然是一辈子的朋友,不过,你要想日后再精进,我多提点提点你就是了。”勾月大言不惭。

    他皱眉道,“少说大话,今天被慕容温那小子揍得吐血的不是你?”

    她黑脸,“你说清楚,我哪里被他揍得吐血,我那是调动内力过急,一时控不住真气内泄,在我体内乱窜。”

    见他一边笑一边舀起馅儿在她手中的面皮上,文渊之将方才那一小块面团丢了回去,勾月背后长眼睛一般伸手接住了,“怎么了?”

    他靠回藤椅背,慢悠悠道,“不知道水开没有,你去看看。”

    勾月又丢给了他,“好,我去瞧一眼,水开了就能下饺子了。”

    站起来又道,“小酒,数一数多少个饺子了,够不够咱们吃?”

    树上幽幽传来一句,“二百一十五个。”

    小酒正要数,勾月道,“不必了,他站得高,看得清楚。”

    太姚儿跑到树下,“我听人说数饺子的人会变傻。”

    林晓风不理她,抱剑打瞌睡。

    “哎,其实你数不数,都傻。”太姚儿偷偷摸摸小声道。

    树上即刻丢向下一块小石头砸在她头上,太姚儿捂住头道,“林晓风,你疯子啊,拿石头丢人,我的脑袋是金刚锤吗?”

    他冷笑,“你知道就好,你脑袋比面皮还软,最好护住,下次再多嘴,把你头打开个口子。”

    太姚儿骂骂咧咧跑回了金戈身边,嘴里抱怨不停。

    金戈又笑又劝,“你说你去惹他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看肿了没有?”

    “水开了,开了!”勾月笑着跑回了院子里。

    提着裙子从长廊那头跑来,手里攥着一把长柄铁勺,“下锅吧!”

    她仰起头笑,“林晓风,下来烧锅啊!”

    他不理。

    片刻后旋身下来,落在她面前,“走吧。”

    太姚儿在他背后抬起脚,做势要踢他一脚,他一转身,她却笑嘻嘻,“我一会儿就去下饺子,你去吧。”

    等到第一锅先出来,众人都分到了几个,下到第二锅纪朴才吃上,馅调得不赖,他对太姚儿说。

    太姚儿得意一笑,“金戈姐姐给我掌着料呢,就连生肉我都尝了一口,就为了让大家吃到馅儿正好的饺子,哎,我跟你说,因为你要来,我师姐特意叫我多弄了些馅儿,就怕不够吃的。”

    纪朴将碗里的夹起一个给她,“姚儿妹妹多吃点,长个子,以后出落得更动人。”

    她和他说笑起来,说起了良渚夏日的葡萄节,太姚儿笑说从未见过那么奇怪的葡萄,像是人的手指长,尝起来甜如蜜。纪朴说,有一种叫做娃娃笑,皮是淡红色的,那个更是甜。

    后面几锅渐渐下多了,众人已经吃饱了。

    还有最后三十多个,一人几个也就吃完了。

    勾月吃了第一锅已经吃饱了,文渊之在她之后才开始动筷子,现在最后一锅等到分到勾月时,他接了过来道,“今日她伤了内里,食太多伤胃。”

    叫了姚儿过来,“你多吃几个,小孩子消化快。”太姚儿撇嘴不快道,“姐夫你还怪疼我的。”

    小酒和文渊之吃完后在院子里收拾碗筷,林晓风则一脚飞踢一个,将桌椅送进厅堂,恰好还是平稳落下,他走过去,移了几下,放归了原位。

    厨房中,勾月和纪朴洗刷碗筷,纪朴一桶一桶朝木盆中倒水,“早知道不用那么多醋碟子了,还得一个个刷。”

    勾月拿起一个甩干水道,“你得多亏我们碗筷多,不然你今儿就得拿手抓了。”

    太姚儿实在吃不完了,走到坐在马扎上的勾月面前,蹲下说,“师姐,你帮我吃一个吧,纪朴也帮我吃了一个。”

    她笑道,“你吃不完了?刚才还跟饿鬼呢。”

    张开嘴吃了她夹起的一个。

    她咀嚼。

    然后,一股浓烈的膻味冲着她口腔崩裂。

    她强忍着咽了下去,眉头渐渐舒展开,可目光滞了片刻,“对了,今日是谁买的肉?”

    金戈道,“是我,原要买猪肉来着,可小酒和姚儿都说想吃羊肉,正好有个楚人屠户,说恰好杀了只羊,肉可以便宜些,我们买这么多,你知道才花了多少钱吗?”

    “多少?”

    “五两银子。”太姚儿笑道,“怎么样,我跟金戈姐姐,管家不赖吧?你知道吗,姐夫还嘱咐我们用清水浸泡一个时辰,多加白葱,这样一来,果然调馅的时候就不膻了。”

    她勉强一笑,“第一锅,好像不只有羊肉?”

    纪朴点点头,“是啊,我也吃了第一锅的几个,有猪肉的馅儿,你们还调了两种?”

    太姚儿一拍脑袋,“是啊,还有猪肉馅呢,不过就一点,没买太多,都第一锅下完了,那是姐夫说,怕饺子不够吃的,叫小酒又去割了些猪肉。”

    金戈应和说,“是啊,所以第一锅下的其实是猪肉馅儿的。”

    她在衣服上擦干了手,拿过太姚儿的筷子又吃了一个,好像不信方才他们所言。

    可惜,是羊肉。

    的确是羊肉。

    一根筷子啪嗒落在了地上,她好像全身的力气顿时被抽走了。

    “师姐,你怎么了?”她捡了起来。

    “没……没事,我有点积食了。”

    “你也没吃太多啊。”姚儿道。

    金戈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接过碗筷说,“那你去坐会儿休息一下,我来洗碗吧。”

    “我帮你,金戈姐姐。”太姚儿看着勾月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解道,“师姐怎么了?”

    金戈摇摇头,“快点收拾吧。”

    直到纪朴离开,勾月也没有出来送她。

    他只能安慰自己,是来得太多次了,她已经不把他当客人了。

    小酒装了些醋道,“文大人说,你带的醋太多了,我们吃不完,说这醋味道实在不错,叫你拿回去半坛子。”

    纪朴只好又提了半坛子回去,咬牙道,“多谢文大人替我着想,走了。”

    小酒拱手做礼。

    她坐在后院的石阶上,侧头抱膝,手指在地面画圈。

    她从没告诉金戈她不喜欢羊肉,姚儿也并没注意到这一点。

    太勾月没有吃过一整头羊,所以不会对羊肉恶心。

    但塔兰不同。

    她曾少年意气,跟人打赌吃了一头羊,大吐特吐,日后一吃便会想起羊肉的膻味。

    失去记忆的她,忘记了那段痛苦的回忆,对羊肉也不再反感厌恶,可当她恢复记忆,重新拥有了塔兰的过去,她对羊肉的厌恶也同时回来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她记起了过去,记起了征战,草原,忠诚,背叛,王权和默毒。

    她的眼泪顺着鼻梁落在了膝盖上。

    勾月自嘲一笑,她怎么会以为能骗过他呢,她以为只要自己不说,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他看着第一锅的饺子开了,替她盛出来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呢?

    看着她在默毒面前手足无措,难以抑制的时候,他的目光又是什么样的?此前她竟从未想过这些。

    她从没想过要伤他,可事到如今,其实她早已伤透了他的心,她想到这一点,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大哭起来。

    母亲去后,她曾经发誓要为挚爱报仇,费尽一生也要杀了仇人,后来发觉除了母亲外,世上还有默毒在乎她,她又想着要常陪他左右,他为王,她便守护他一生,可惜默毒和母亲是不同的,母亲那般爱她,纵然知道回来是一死,也要见她一面,看她安稳才放心,默毒只是利用她,永无止境的利用,她在他面前,只是一把称心的刀。

    死了一遭活过来,她以另一个身份重活一次,虽一开始以为他的爱是替身之爱,略有失望,可到了后来,那炙热的爱让她明白其实不论爱以什么为名,真正的爱就是爱,文渊之确切是用真心在爱她,她如何感受不到呢?

    记起后,又知道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原来不只是真心,他将性命也作为筹码来救她的性命。

    可是,她越想越难受,他怕她愧疚,藏了自己的爱与抱负,只是想要陪在她身边。

    如果这世上她唯一一处能获取爱,恐怕只有他的怀中了。

    文渊之的影子在石板上停留。

    慢慢的,走近了。

    他同她坐在一处,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抬起了手,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揉着她的后颈。

    她抬起眼,看着他。

    这是塔兰的眼睛,也是勾月的眼睛。

    他想必也知道。

    “你给我下的饺子是猪肉的?”她哭过的嗓子有些沙哑。

    他本想笑一笑哄她,见她红着眼,也有些哽咽了,“你若不喜欢,下次包其他馅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道,“嗯。”

    “你早就知道了?”

    文渊之不想瞒着她,纵使她想瞒着他。

    “你从寻常堂回来,我就知道,你已经不只是勾月了。”

    “哪一个我好?”

    “哪一个你都无所谓了。”

    “为何?”

    “塔兰和勾月,都是你。你当时在眉县问过我,我说,我爱的是眼前人。”

    原来那时他便想到也许会有这日,所以眼前人便是他的答案了,无论是在二全的客栈还是在良渚,他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直都是她自己没想明白眼前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