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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水牛(7)

    大概又奋战了五天,隔壁生产队的农时终于结束了。

    林若水的父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还水牛的时候,隔壁生产队的牛倌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他说:“大队部已经决定,这次农时结束,大队里要开一个‘先进耕牛表彰大会’……”

    没等那位牛倌继续往下说,平时言语不多的他打断道:“该不是啥出问题了,你胡扯吧?”

    “你看看,你就是信不过我,跟你说,还就是真有这样的邪门好事。”

    “邪门好事”这四个字应该是那位牛倌的发明。

    往年农时结束,大队里也开表彰大会,可那都是“先进社员表彰大会”,或者“先进队长表彰大会”,这个那位牛倌和林若水的父亲都清楚明白。

    不过,现在是“先进耕牛表彰大会”,是不是太离谱,好像农时都是耕牛的功劳,这耕牛还跟人平起平坐了?

    那位牛倌见林若水的父亲半信半疑,凑近他说:“对你来说,还有更好的消息,这次大队部表彰的先进耕牛已经内定,你们生产队的水牛已经被评定为‘先进耕牛表彰奖的第一名’,大队里消息灵通的都已经在传这个事情了。”

    这次,那位牛倌说得很正式,说的是“你们生产队的水牛”,而不是“你家的水牛”,很有官宣的效果。

    林若水的父亲有点迷惘,荣誉的事情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天上的彩云,他也不知荣誉为何物?

    那位牛倌见林若水的父亲有点相信,便又凑近说:“虽说你这次获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你要感谢一个人——”说到这里,他神秘的拉长语调,“可以让你先猜猜那个人是谁,看看你有没有政治头脑?”

    “政治头脑”,什么是“政治头脑”,一位牛倌队对另一位牛倌的发问竟然涉及到“政治头脑”,这问题未免也太玄奥。

    林若水的父亲倒真的是想了想,又想了想,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位你需要感谢的人就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这次是他向大队里提议,表彰大会应该表彰耕牛的,据他说,耕牛是现在生产队里最大的生产力!”

    经提醒,林若水的父亲恍然大悟,觉得应该想到是他,要不是他,怎么会想到送来了一袋稻谷呢?

    “是啊,我刚才还在努力推算是什么人,看我早已想到应该是他,就是短路。”

    “不过,你也不要自责,你是立了功的,要不是你饲养的水牛表现出色,我们生产队的农时就要耽误,那我们队长就要受到批评,前途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那位牛倌把厉害关系理了一遍。

    “你上次说,你们队长是大队部未来的接班人,可确有其事?”

    “这个你只说对了一半,哪里是‘未来’的接班人,估计到年底就新老交替了,要不然大队长会采纳我们生产队长的意见?”

    “我也觉得他挺适合,他对耕牛挺爱护,知道送一袋稻谷给耕牛增加营养,我们生产队的队长,就想不到这个茬。”

    林若水的父亲刚说完,就觉得说漏了嘴。

    怎么东拉西扯,说到自己队长的不是?

    “可能你们生产队的队长,更了解你,就是送给你稻谷,让你给水牛增加营养,你也不敢要,你不是怕瓜田李下吗?”

    “是的,还是我们队长有‘政治头脑’,处理事情拿捏得准。”

    林若水的父亲就是怕瓜田李下。

    那位牛倌见该说的已说,该交待的已交待,告辞而去。

    临走的时候又补充一句:“就等着好消息吧!”

    林若水的父亲照料好牛,本来还会在牛棚待一会,可他现在要急着回家。

    回到家里,他把那位牛倌传递的消息又传递给了他的父亲。

    林若水在一旁,也听了个真切。

    林若水的爷爷听完他儿子的汇报,神情骤然凝聚,眼神炯炯,慨然道:

    “我家世代为牛倌,我跟着我的父亲从小放牛,饲养牛,农时跟牛一起耕田犁地,现在你也一样。”林若水的爷爷看着儿子,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乡里进行“耕田能手比赛”,那时乡里的领导,各大队的领导都来观摩,水田旁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我们的水牛也争气,我们硬是得了全乡比赛的第一名。”

    往事悠长,林若水的爷爷深陷于回忆。

    “那父亲您觉得那位牛倌的话可靠吗?”

    “无风不起三尺浪,那应该是可靠的。”

    “那就是我们家世代为牛倌,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错,为大家所公认了。”

    “乡亲们都是朴素的,谁在做事,谁在偷懒,不需要火眼金睛,大家都可以看出来。所以只管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做到极致就好。”

    林若水的爷爷几乎主导了他儿子的一生,可他的儿子觉得没有什么不好。

    “爷爷,你当时得奖的那头牛还活着吗?是不是当初卖掉的那头牛?”林若水惦念着那头牛。

    这是林若水第二次跟爷爷提起那头牛。

    上次提起的时候是说这头牛是现在水牛的母亲,希望为水牛找到它的母亲。

    现在是希望找到那头具有光辉桂冠的水牛,乡里的“耕田能手”。

    爷爷觉得再搪塞已无意义,跟林若水的父亲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把真相告诉林若水。

    “孩子啊,老牛一旦被卖了,就基本上回不来了……”说到这里,林若水的爷爷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回不来了呀?”就在他停顿的间歇,林若水已经追问。

    “老牛一般会被买到屠宰场,在那里,它的命运就不是我们能够主宰了。”

    林若水虽小,但知道被买到屠宰场的意义。

    “那么好的牛,为什么不好好养着,像一家人一样?”林若水有些不明白。

    “我活了这么久,也没见哪头牛不是这个命的,我们有幸陪它一程,它也就是像鸟儿飞过,你再看这天空,却是了无痕迹。”

    爷爷已经习惯这种宿命,为这种宿命给出合理的注释。

    “那我们现在养的水牛,要是老了,也会被卖掉吗?”

    林若水的发问像一枚炮弹,与其说他炸了他父亲和爷爷,还不如说他炸了自己。

    因为最不能接受事实的不是他的父亲和爷爷,恰恰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