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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开,花谢

    今年是润年,十月初五来得比往年迟了一个月。

    村头一户庭院前,一颗与周边草木相比仍绿意不减的大树耸立在中间。树底下一长板石墩横摆在树荫中,石墩上有一少年正口叼狗尾草,双手环后而枕,翘在空中的二郎腿有节奏地抖动着。少年此刻正闭目养神,看其眉间微皱不知思索何事。忽然,一声清脆优美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宁静。

    “阿星哥~”

    难得一年清闲时,石墩上躺卧的人正是陈星,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呼喊他的是秦双儿这丫头了。

    既然有人来了,陈星就不好躺着与人打招呼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转头望向秦双儿来的方向。不过一年时间,秦双儿便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子,脸上的婴儿肥如今也换成了鹅蛋脸,在村里也算得上“大美女”了。要是以世俗标准衡量的话,那便是其皮肤黝黑粗糙了些,但在陈星眼里,那恰恰是农人日晒雨淋劳作积累的独特之美。过去的一年里,随着爷爷身子越来越虚弱,陈星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后,可谓什么农活家务都得包揽在身,其中艰辛,非亲身感受者,不足与外人道也。

    “双儿,这么得空闲逛,不用去看着你家那几只鸡呀?”

    “你这大忙人都能树下乘凉睡大觉了,我出来透透气怎么啦。”秦双儿双手负后身体前倾戏笑道,大忙人三个字还特地咬重了。

    陈星无奈叹道,想不到连秦双儿也懂得说笑了,随后陈星往石板一边挪了挪,秦双儿毫不客气的坐在刚腾空的位置,双手始终负于身后,两人就这样享受着闲暇的须臾时光。

    秦双儿率先打破宁静,向陈星开口问道:“阿星哥,今日你是生辰咧,过了今日便可立丁了,恭喜呀。”

    年满十八的少年,方能被户籍中登记为一丁,简称为立丁。每一位立丁意味着明年开春前,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分田了。不管永业田还是口分田,田地对于农户就如第二条生命般,所以立丁授田无论在哪户人家都是可喜可贺之事。至于分田后是服徭役还是尝试挑府兵免租庸,就看个人的选择了,毕竟如今南阳王朝府兵充裕、兵强马壮,并不需要强制每户男丁当府兵,只要每里完成多少指标即可。因为当府兵有诸多益处,加上南北一统已近二十载,近些年并无大战可打。府兵不用害怕参战而丢了性命,自然便不缺主动挑兵者,当然挑兵的条件自然也跟着有所提高了。

    陈星方才便是为了这事而发愁,若是能去当府兵无论对家里还是自己自然都是好的。可爷爷年事已高,府兵每两月便需番上宿卫,即轮流到京师守卫。太平县离京城足有两千余里远,一番宿卫下来,便有半年不在家中。眼见爷爷身体越来越羸弱,陈星有怎么放心远游呢。

    “阿星哥,这个送给你。”秦双儿双手从背后伸出,只见其手中捧着一块星形木牌,陈星微微讶异,这熟悉的形状赫然是自己曾不止一次梦见的图形,只不过他梦里的星牌更像是石头材质的。

    有一日农作在田埂间歇息时,陈星曾在地上画过这个形状,恰巧被秦双儿看见了,秦双儿便好奇的问道,这六个角的图形是什么,陈星告诉她是星星。

    普通的星星有画作四角的,也有画作五角的,唯独没人会画成六角的,所以秦双儿对此印象非常深刻,她隐约觉得这个形状似乎对陈星很重要,那日悄然记下后,便刻画成木牌,等到这一日送作陈星的成人礼了。

    在陈星沉浸在记忆中没有动静时,秦双儿尴尬不已,赧颜道:“这是我用桃木第一次雕刻的,母亲说桃木可辟邪保平安,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样子也......”

    陈星意识到是自己刚刚分神让秦双儿误以为自己嫌弃木牌了,还未等秦双儿说完,他便郑重拿过木牌,拿起木牌才发现秦双儿的手指上有一明显刚破没几天的刀割痕,秦双儿见陈星盯着自己的双手,赶忙把手藏回后背。

    陈星见状也没挑穿,只是盯着秦双儿眼眸轻声温柔道:“谢谢,我很喜欢。”

    秦双儿听闻羞赧地低着头小手紧揪着衣角,一抹红晕爬上了她的耳根,陈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两人又陷入一阵寂静。

    片刻后,为了打破尴尬,陈星突然问道:“双儿,明年也到你的成年礼了,想要什么礼物?到时我送给你。”

    秦双儿听闻噗呲一笑道:“阿星哥你怎么成年了反而变呆了,自古哪有女孩子举办过什么成年礼的。”

    陈星内心赧颜不已,没想到随便找了个话题反而更尴尬了。不过陈星是诚心想送秦双儿礼物,毕竟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欠别人,即使那人是至亲至爱。

    “谁规定女孩子就不能过成年礼的,自古如此便是对的么。到时我把礼物呈上便算是过成年礼啦,爷爷常说一切从简嘛,哪像城里人,还有什么及冠仪式,费钱得很。”

    秦双儿本想再拒绝,但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羞涩地说道:“阿星哥,你送我的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

    书?什么书,陈星都不记得有送过书给她,莫非是失忆前的事情了?

    见陈星一脸装傻充愣状,秦双儿转羞为怒道:“哼,不理你了。”说完便起身往自家屋内走去。即将进门时,蓦然回头道:“你若真想送成人礼给我,便送那桃花岛的四月雪给我吧。”然后就急匆匆地跑进屋关起门来。

    陈星坐在原地一愣一愣的,心道:容我缓缓,《虬髯客传》书上说得对,女子果然是奇怪的生物。对了,当时爷爷说自己买过两本书,其中另外一本《雪中奇缘》却怎么也找不到,现在想来估计是早些年送给秦双儿了,只是秦双儿最后说的“四月雪”又是什么呢,即便陈星身处南方从未亲眼见过下雪,可也知道雪逢春融,平常哪有四月雪,除非是那常年极寒之地,陈星只当是秦双儿不想要礼物的推辞,便不再深究。

    过了许久,屋内传来连续剧烈咳嗽声,陈星听闻赶忙小跑回家中。

    “爷爷,你怎么了。”望着屋内床上醒来后不断咳嗽的陈太公,陈星关切地问道。

    陈太公缓了缓后摆手颤声说道:“没事,只是受寒着凉了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陈星见状,忙去灶台盛出熬好的中药给爷爷喝下。陈太公喝下后脸上多了几分暖色,便径自说道:“今日是你的成年礼,你去把庭院里那母鸡宰杀了,一会我们爷俩坐下好好聊聊,爷爷有事要跟你说。”

    陈星应声后,便到外面宰杀母鸡了。一般农户人家养母鸡是为了生蛋,一只母鸡能生蛋好几年,鸡蛋成筐后便会拿去县城集市里贩卖,若是过了几年后母鸡不再生蛋了,农户会把老母鸡卖掉,很少舍得留给自己吃。虽然说老母鸡肉柴难咽,但是城里富贵人家却喜欢买来熬老火汤,说什么是大补之物。陈星家的母鸡也已养了有五年,今年秋分后便不再下蛋,趁着今天的日子,便打算宰杀吃掉了。若是放在以前,陈星肯定不舍得吃,劝爷爷拿去卖掉还钱的,今日陈星要宰杀母鸡,却不是因为自己的成年礼,而是考虑到爷爷如今身子羸弱,需要补补身子,才能早日恢复健康。

    宰鸡是门技术活,陈星去年过年时有幸学会了。烧好水后,因为是一个人宰杀的缘故,陈星先把抓来的母鸡用麻绳把鸡脚捆绑在一起,防止母鸡一会挣扎开来逃走。一脚踩鸡爪一脚踩鸡翅,撵起鸡后项皮毛,拔掉鸡脖前面的鸡毛露出两根若隐若现的管脉,破喉前要记得盛适量水放置地上,然后手起刀落间,便已割破了喉和血脉,抓起后头低爪高状,鸡血顺着切口流入提前准备的盛有水的碗中,须臾间鸡便停了挣扎,然后开水烫之、拔毛、开膛破肚,一气呵成。

    加入几味驱寒温补的中药作为汤料,柴火熬至一个多时辰后,阵阵肉香味弥漫在屋内,馋人胃口。

    盛出两碗鸡汤后,陈太公身裹大衣蜷缩其中,在陈星的搀扶下缓缓来到餐桌。

    用膳结束后,陈太公让孙子先不急收碗筷,牵过孙子的手来到其父母牌位前,郑重说道:“阿星,过了今日你便可立丁成年了。寻常男子立丁后,不外乎授田或当府兵,然后就是成婚生子,世世代代,周而复始。你自幼父母早逝,早些年更是顽皮难教,两年前我也想着你若能生性懂事,成年后早日传宗接代,我便能安心地走了,如今你开窍生性后,我更是完全放心了。但是......”

    稍顿片刻,陈太公望向神牌激愤说道:“可怜我儿呀,英年早逝。那帮该死的山贼!死有余辜呀~只恨不是我亲自手刃了结他们。”陈太公转身对着陈星说道:“十二年前,幸有世间侠士拔刀相助剑指不平事,你的杀父母之仇才得以报之。大仇得报,大恩却不能忘。这些年我一直托人询问当年行侠仗义之人是谁,就在今年,你炳叔公的孙子威浩当了府兵后,在一次酒桌中无意听同僚谈起当年剿灭山贼一事,便套话问到那位侠士身份,竟是江州鼎鼎有名的名门正派四象峰的高人。既然知道了恩公所在之地,大恩便不能不报了,我拜托威浩打听四象峰的消息,得知四象峰每四年便开山向天南地北各大世家招纳弟子,明年开春便是四年一遇的收徒之时,我这老骨头身子越来越差了,自知时日无多,能不能熬过这个冬日都难说。”

    陈星听后眼眶泪盈,泣声道:“爷爷,你不会有事的,风寒而已,很快就好的,你还没看到孙子成家呢。”

    陈太公摆了摆手,豁然道:“生老病死乃世间常理,到了我这般年纪,多活一天便是赚的了。如今我唯一的夙愿便是希望你年后启程前往江州,争取拜入四象峰门下,找到恩公,以报大恩。”

    陈星抱住爷爷潸然泪下哽咽道:“爷爷,我哪里都不去,就守在你的身边。”

    陈太公亦是老眼红框,见孙子如此不舍得自己,此刻也不忍心训斥什么,只是抚摸着孙子的头,真是个傻孩子,只是不知不觉就长大了。怎么这么快就长高了呢,怎么又这么快岁月催人老了呢......

    或许是命中注定,又或许像村里长辈说的那样:老人去世前都会回光返照,并且会预感到自己的时日所剩多少。陈太公终究是没有熬过这个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村里有一个风俗,若家中有喜,非邀请而不来贺;若家中有丧,不请自来。在族人的佽助下,深山里多了一座新坟。

    有人花开,有人花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