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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父亲

    这几日苏小城带着小宝在公寓,姐姐打电话来,提醒苏小城周日是七月半,一定要回家一趟。

    父母家在Z城,离C城不到1个小时车程。父亲走后100天,苏小城本应回晓园的,没料到疫情忽然反弹出不了城。前些日子疫情解禁,这次无论如何是要回去的。

    “周日中元节,要去晓园,早上我来接车。”她发微信给顾江。

    “小宝去吗?”顾江问。

    “当然,上次就要去的,这次再不去说不过去。”

    “到时我开车来接你们”

    周日一早,顾江来了,进门铁着脸一句话不说,坐在客厅沙发上开始玩手机。苏小城一堵气,也不理他,叫小宝起床,赶快刷牙洗脸,自己拿了昨天没来得及吃的外卖去热。

    “快点,快点,你不是念着要跟子悦玩吗?”

    “悦悦知道我去吗?”卫生间的小宝问。

    “当然,今天都会去外婆家。”

    小宝洗漱完坐在餐桌前,苏小城已摆好早餐,牛奶、卤肉饭、煎鸡蛋。

    “先把鸡蛋吃了。”苏小城道。

    “嗯嗯”小宝一边吃饭,一边滑着手机。

    小宝吃饭的时间苏小城收拾好自己,出来看见饭果然没吃完,碗里还剩一半。

    “就不吃了?”

    “嗯,太多,吃不下了。”

    “把牛奶喝了,喝不下带车上喝。”苏小城几下把剩下半碗饭扒完,收拾碗筷,喊小宝穿鞋。这时,顾江已起身站到门外,一声不吭低头看手机。

    苏小城早料到他这样,可心里还是堵,打心底觉得他不去也没什么,反正他俩现在这关系,母亲和姐姐多少知道一些,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知不觉父亲离开已经四个多月了,父亲离开时的样子仿佛在昨天,常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是她第一次目睹一个人从生到死,就在一瞬间,她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仿佛冥冥之中苏父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在医院躺了几个月的父亲要求回家,回家那天苏小城推着父亲在家门口的操场转了一圈,直到父亲喊累才推回家。

    才几日的功夫,正在陪读的她忽然接到姐姐电话,说父亲快不行了,已送进急诊抢救。放下电话的她连鞋都忘了穿,赶紧搭地铁与大哥汇合一起赶往Z城。一路上,她默默掉泪,担心父亲就这么没了,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被推到病房,意识模糊,双眼紧闭,口里插着呼吸器,身上连着各种仪器,安静的病房里只听见呼哧呼哧呼的呼吸声与嘀嘀嘀的心电图声音,父亲还活着。

    “妈,你在这看着爸,我们几个到外面商量一下。”

    苏小青叫兄妹几个到病房外走廊里,将医生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医生说爸爸长期卧床已经造成肺部严重感染,各项器官功能衰竭,现在要我们做决定,是送ICU,还是让爸爸自然地走?”

    苏父患帕金森症已经十几年了,去年下半年开始出现臆症,全身僵硬不能活动,吃喝拉撒完全依赖他人,这是帕金森症后期必然的结果。

    这大半年苏父完全卧床,连翻身都靠别人。苏父不止一次想绝食结束生命,可家人不可能看着他去死,好言相劝,威胁相逼,苏父一直顽强地配合着医生和家人,能说话的时候,也常将“等好了...”挂在嘴边。

    然而,大家都知道,好不了了。医生开始给父亲加注白蛋白的时候,苏家兄妹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瞒着母亲一个人。

    那一晚全家人做了艰难却一致的选择。他们相信父亲在最后的时光里,不会愿意一个人身上插满管子躺在重症监护室孤独地离去,父亲会更希望家人陪伴在身边,没有更多痛苦安心离去。

    接下来几日,苏父昏迷和清醒参半。苏父醒的时候,眼睛仿佛回到孩童般天真,苏小城轻抚父亲的头,凑到他的耳边喊爸爸,跟他说话。

    护士隔断时间会进来帮助吸痰,看到心电仪报警,就赶紧跑去叫护士。

    主治医生每次来看都让他们做好思想准备,就是这两天的事。苏小城怕母亲看到,跑到楼道里哭,父亲就要走了,就在这一两天,可她什么都不能做。有几次,她打电话给顾江,此时的顾江是温和的,像刚认识的时候一样,耐着性子劝她,说:人都有这个过程,对老人家也是一种解脱。

    苏小城回到病房,苏父微张着眼睛看着她,她一遍遍告诉父亲“我是小城”,抚摸着父亲的额头,安慰他“爸爸,不要怕,我们都在你身边。”此时的父亲,已经完全不能言语,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心跳得特别快。

    苏父还是走了,在护士吸完一次痰之后,兴许是太痛苦了,顽强呼吸的父亲终于累了。眼看着呼吸器上的数据下降,呼吸放缓,最后走成了一条直线。

    那日,苏父在苏母与兄妹四人的呼唤中走完了他的一生,安详地离去。他离开时双手折叠在胸,双腿收缩,宛如出生婴儿,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模样。

    到晓园时,母亲、苏小青已在院中。打了招呼后,苏小城喊小宝洗手,然后到书房给外公上香。父亲是个读书人,书房是他生前最爱呆的地方。书桌上照片中的父亲微笑着,仿佛从未离开。

    三人纷纷上香磕头,然后到院中烧纸钱。

    “你们三个上次没来,这次多烧一点。”苏小青递给他们厚厚一叠纸钱。

    几个人围着火盆,一边烧,一边默念,还一边聊天。苏母问小宝中考的情况,顾江在跟苏小青聊这次疫情,苏小城则一言不发,盯着火盆里的火苗,一次次往里添。

    这几个月小宝中考,她忙的时候很少想起父亲,可回到晓园才真真感受到父亲已经离开了。这个院子虽小,却承载着一家人的光阴。他们在这里长大,父母在这里变老。

    “这个院子以后不要卖了。”苏小城突然道。

    “那当然,这里是革命根据地。”苏小青说。

    苏小城笑笑,是的,这里就是他们与父亲的家,父亲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也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