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

    今年国社科申报通知比往年迟了一个多月，苏小城已经许多年没有申报过了，毕业后加起来屈指可数的几次申报经历都是不情不愿的，所以这些年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一付躺平的姿态。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学术就失了兴趣，直到去年调整到专业教研室，那可恶的小人又彻底出了她的生活视野，想到年轻时读书的样子，稀里糊途的这十几年工作生活，躺在箱底快二十年的博士论文，怎么都要在退休前给自己一个交代，便有了趁退休前的这十来年时间，好好做点东西，算是对读书教书半辈子一个交代。

    有了这样的想法，首先是找了之前做论文的资料，整整几十本全英文复印书，都已盖了灰，擦试书页，翻看快二十年前留下的笔迹，她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个小城姑娘倔强地努力的身影，那时，她一路摸爬滚打终于到自己理想的学校，读了向往的专业和导师，简直是走向了人生巅峰，然而毕业回到原单位，那种激进的昂仰的奋斗之心竟不知为何熄灭，单位一切官僚陈腐，让她失了对新征程的兴趣，内心原本火热的文艺之心悄然觉醒，日渐明目张胆，最后发展成肆无忌惮，即便是这样，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成果，她终究也只是玩票。在日常平淡的生活中消磨了意志。

    如今，对于这半生的读书工作，苏小城想重新出发，做点有价值的东西，聊以安慰。所以，在开学前她终究是投入了近二十年不曾碰过的学位论文，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多少好东西。看到二十几岁时做的笔记，她甚至有种想撞墙的羞愧感，如今的她真的是太过懒散堕落了。花了整整十来天完成了申报书的初稿，然后是整整两个月时间认真备课上课，直到新一年申报通知下来，反复思量，想到接下来几十年人生要做的事，感兴趣的事，下定决心调整题目，重写申报书。

    苏小城很感动，顾江为了支持她一个人专心写报告，完全承担了照顾小宝的事。整整一个多星期，除了上课，她几乎足不出户，饿了点外卖，两三天不洗澡，满脑子都是报告的事。从最初题目怪异，毫无头绪到最后梳理清楚，她终于熬到终点。出关那天，仿佛涅槃重新，年轻时那个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自己仿佛又回来了，她又再次相信自己，相信未来。

    交了报告第二天，是父亲的生日。苏小城和哥、姐一起回乡祭奠。不知不觉父亲已经离开两年，父亲走时的情形依然清晰在眼前。今年闰月，有清明不上坟的习俗，于是苏家兄妹直到五月苏父生日方回祭奠。

    父亲墓地面向田野菜地，空旷敞亮，地里有人在种地，背后则是一所小学，正是上学时间，广播声和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飘过围墙，在田野上空散开。

    “爸爸应该很高兴在这里，靠着爸妈，那一边又是大大，伯娘”。苏清指着苏父旁边不远处菜地上的墓碑以及更远一处菜地上的墓碑说。

    “是啊，爸爸一辈子爱读书，现在每天都可以听到读书声，应该很喜欢。”苏小城道。

    拜祭了父亲，因为二哥单位有事，没有再绕到城里，直接原路返回，等回到长沙，苏小城已累得眼都睁不开，倒床就睡。中途顾江打电话回来，让她煮饭，她完全没有起来去淘米的意思，顾江听早上五点起床，连着坐了七个小时车，也没有勉强她。

    听到门响，她已糊里糊途睡了近三个小时，精神上有了缓解，不好再赖着不动。两人已是十几天没好好见面，见了面忍不住拥抱，想到这十几天他辛苦了，苏小城主动亲了亲顾江。顾江做饭，两人吃了饭，顾江去了世纪城。

    晚上接小宝放学，小宝一见苏小城，老远便跑过来，一把抱住苏小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卷卷，笑着道：“给你买的。”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爸爸告诉你的？”

    “是啊！”

    “我已胖成猪了，明天再吃，今天太晚了。”

    “可以，放微波炉热一下再吃。”小宝以前提过她们学校的这个肉卷，据说味道非常不错，还很抢手，同学们一下课就冲去排除买，很难买到的。苏小城握着软呼呼的肉卷，虽然包着纸看不到是什么样的，但心里暖呼呼的，小宝到底是大了，心里开始有她了。

    一路上，小宝开始唠叨月考的事，学考的事，苏小城越听越烦闷，五一几天假，小宝完成没学习，成天玩手机，对于即将到来的考试没计划，破罐破摔的样子。完全不符合苏小城拼命三郞的做法，便忍不住说了小宝几句，结果当然又是闹到一拍两散，彼此厌恶的境地。

    回到家，小孩第一件事依旧是拿Ipad，然后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玩Ipad，苏小城炖了第二日早晨的汤后，躺在床上看书，可一想到只一墙之隔的小孩没心没肺玩Ipad的样子，眼泪就忍不住流。为什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不知上进的小孩？她和顾江都不是这样的，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啊。

    她试图让自己想开点，不那么难受，但怎么也绕不过去心里的坎，一想到高考，小孩的未来，苏小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生活的勇气与希望，硬生生又扯回原地。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时的痛却是如此真实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