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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海水倒灌进船腹,船体开始逐渐倾斜,船客们都尖叫着逃向甲板。甲板之上,众人对着狂风暴雨,眼中皆是绝望,回想起一生困苦,食不果腹。世道艰难,唯有此刻相伴而立者最是珍贵,只是如今,该道别了,半生陪伴,终有一别,不求来生与君相伴,只愿来生如君所愿,安康永乐,不复此路。

    可,谁又愿受离别苦,总有那么一些人,执着地挽留着,拉扯着,不愿放手。

    末日将至,洛绮却还沉于梦中,青蛇梦境不似赤蛇那般溢满鲜血仇恨,却关联着海域囚困生灵千年的枷锁。

    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神巫存在的意义不止是祈福,还有活祭祭品。他们从神巫之后中选出了洛绮,洛绮需受烈日炙烤十日,以求退旱魃,迎甘霖。

    自那以后,她脸上再无笑颜,因为他早已将南巫一族祭祀的真相告诉了她。他亦再未笑过,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受此酷刑折磨,他曾锲而不舍地向南巫族解释活祭的真相,奈何无人理睬,他们疯了一般信仰着所谓的神明,而他脚下的登葆山,早已铺满了无数为此而献出生命的少女尸骨。

    也许,从一开始,她与他就不该相遇,若从未见过希望,便不曾向往阳光,是他将一片繁华与自由带给她,而她却要在领略万千风光后走向毁灭。。。。。。

    神殿孤寂黑暗的角落,她缩于一角,整日以泪洗面,可偌大的宫殿,没有人在乎,朝夕相处的姐妹,都无法伸出援助之手,她们也只是悲戚地瞧上她一会儿,转身便投入到盛大的祭礼中。直至阴暗的一角被微弱的烛光照亮,他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我一定救你出去!“

    走廊内,无缘迎面碰上了神卢,一见神卢,梦中万千仇恨皆化为怒火,他指着神卢鼻子骂道:“原是你养了那些孽障蛊惑人心,如今却还能得个清静,苍天无眼!“

    “看来道长这一梦是那赤蛇的所想所念。“神卢并未恼火,只捋了下胡须,慈眉善目地微笑道。

    无缘见他不恼反乐,心中恨意油生,却也极为清楚地明白,梦中那一遭终究与自己无关,只好朝他啐了一口,怏怏而去。

    神卢立与原地,朝着无缘方向提高声音自语道:“我听闻,这世上有一种鬼,去不了地府,他们前生不记,并非故意为之,而是生前遭受不公,过得苦闷,死后便成了执念,被囚于一隅,虽死不知,仍似常人般生活,只不过夜深人静,阴气极重之时,凡人亦可见其踪。“

    无缘听罢疑惑不解,再回头,身后空空,顿时茅塞顿开,拍着大腿道:“诶呀!神氏已死,那方才那位是?“

    无缘欲向洛绮讨教,却寻不见她半点踪迹,眼看船内积水愈来愈深,只得随众人一道上了甲板,却见甲板上神卢盘腿打坐,不似众人般绝望悲痛,反倒神色安然,船体随着巨浪起起伏伏,众人亦站不稳,衣衫浸湿,在甲板上摇摇晃晃,他却稳如泰山,衣衫干净整洁,无缘歪着头瞧他,心中不解道:“怪了?“

    巨蛟再次浮出海面,神卢气定神闲,起身立于船头,语气威严,似天外音,道:“老夫知道,你,一千年前随着第一艘寻岛方舟'度厄'至此,本欲揭露神卢诡计,却惨遭陷害,最终沉入大海,南海水神刘嚣君怜你,施法让你做了海底兽。“

    巨兽不语,只平静瞧着神卢,神卢又道:“老夫还知道,巫咸国众巫,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君之挚爱亦如此,赤蛇承担她对世间无尽之恨,将后世乘船渡海经此海域,却被活祭取了性命的冤魂化为凶兽,而那青蛇,则承受君之欲念与虚无。。。。。。“

    船客们随着船起船落,瞧着面前这番奇异之象,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梦中一件古文双蝶云行千水裙,裙身缀满珍珠宝石,耀眼异常,洛绮瞧着祭台下众人俯首跪拜,绝望地闭上了眼。她被折磨的那十日,夕歌被南巫族秘密关押在幽深地牢,直至祭祀结束,他才被放出,只是,神殿再无那样一个少女,倾听他满腔热血,心中哀怨,油桐花早已枯萎,只有满目苍凉,以及永恒的别离。。。。。。

    原来,她早已踏入末路,从他将她的灵魂利用南巫邪术抽离出体的那一刻,便已是万劫不复,可怜那南巫神女,靠着一缕孤魂,以及对世间的万千仇恨,就这样被囚禁于此。。。。。。

    “君终日守着这南海一隅,与海中万千凶兽搏斗,与赤蛇博弈,是否想过,为何只见赤蛇,不见青蛇?“

    “因为青蛇不单承受了她的孤寂和自囚,还承受了她的悔意。“一直未现身的洛绮自船舱走出,脸上还残留着未擦干的眼泪,“她一直觉得你恨她,恨她和那些人一样伤了你,她不能原谅她自己。“

    “看来姑娘与那青蛇有缘!“神卢微微点头道。

    “先前我一直以为,她是被自己所困,可自打梦里走了这么一遭后,我发现,困住她,在她身上施加重重枷锁的人是你------白夕歌!“

    巨蛟闻言双目含泪,几欲发狂,那是他始终不愿面对的真相。

    “白夕歌,她已经死了,是你不愿接受,强行将她留在人间!她的万千仇恨与痛苦,都是你带来的!“洛绮抬头朝他吼着,“你说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她而亮!你说的至死不渝,她只感受到无尽的恨和虚无!她生前是南巫,困于神殿,孤寂痛苦,死后还要被你的执念困于一隅,已经一千年了,你怎么忍心!“

    巨蛟嘶吼着遁入海中,洛绮艰难地走到无缘面前,朝着他喊道:“有些不对劲!大蛇成蟒,大蟒成蚺,大蚺成蛟,大蛟成龙。蛇修一百年成蟒,蟒修三百年成蚺,蚺修五百年成蛟,蛟修一千年化龙,白夕歌落海才一千年,怎地就快化龙了?“

    无缘一经提醒,脑海中闪过之前梦境所见那张金匾:大道无形,他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清心咒啊!“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惟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毒欲,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无缘口中默念,沉入海中的蛟与青赤二蛇竟相继浮出海面,

    蛟龙周身鳞片忽然闪耀起刺眼白光,白光过后,巨蛟竟成了俊朗少年,神卢见状亦举手一挥,青赤二蛇亦化为圣洁神女。

    他用手轻轻抚过爱人的脸,一如千年前那般,轻声唤她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洛绮转头看向神卢,不见其踪。

    “奇迹罢。”无缘应道。

    “原来是我脱你入了苦海,你这一生,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后悔遇见我?“

    “那你呢?“

    少年无声地摇头,悲苦地望着面前日思夜想的姑娘。

    “若无你,谁点亮我孤寂生命?若无你,谁又会在意一个孤魂野鬼?我又怎舍得恨你!一千年了,我想过与你重逢的下一世,想过万劫不复的修罗狱,却怎么也不敢奢望这一世还能再见到你!“明媚的少女终褪去死灵的躯壳,那如死水般千年暗淡无光的双眼此刻再度变得清丽明亮。

    “一千年了,我多么想告诉你,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无时无刻不在陪着你。“

    “我知道。。。。。。“

    无缘瞧着面前二人,长叹一声,说道:“放手吧!“

    “不,不,不!我不能放手“夕歌委屈地像个孩子,他紧紧抱住子柔,像一个倔强却无助的孩子,“你会忘记我的。“

    子柔听着竟破涕为笑,她双目含泪,微笑着对他说:“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宿命吧!你我的执念,不止囚住了自己,还囚禁了海中万千怨魂,他们还带着一千年的恨,只可惜仇人早入轮回,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谢谢你,陪我走完这一生。“

    无缘洛绮看着方舟之上,千年的枷锁终于打开,万千困苦的灵魂得以解脱,他们自方舟之上缓缓升起,万千光点慢慢凝聚成阴暗苍穹下璀璨的光,领着即将翻覆的方舟驶离这片海域。

    云娘回身望向宁慕,宁慕看着她身躯渐渐变得透明,痛哭不止。

    她温柔地笑着,似未出嫁那般明艳,对着他,说:“以后,即使没有我,你也要像如今这样活着呀!“

    “没有你,我怎么会活的快乐!“

    “为我吟那首诗吧。“

    “什么?“

    “《琴歌》。“

    “云娘,云娘。。。。。。我还没有记住,我还没有记住啊!“他第三次经历这样一场生离死别,常言道人生若梦,只是她大梦将醒,他却走不出来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少年望着面前即将消逝的姑娘,回想起与她相遇的每一分每一秒,颤抖着声音开口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与君相逢,终须一别,或许他与她之间的爱早已超越生死,甚至时间,或许她囚困千年就是为了等待这段刻骨铭心的爱,谁又知道呢,毕竟,她和他没有以后了。。。。。。

    船身倾斜成直角,甲板上的人们都用手死抠着船体,无缘亦紧紧抱住一个年轻人,无论年轻人怎么咒骂,也不松手,渐渐地,那年轻人的裤子被无缘扯坏,随着船体逐渐倾斜,无缘最终难敌重力,将年轻人裤子一把扯下,自己则带着裤子极速下滑,双手乱抓,又抱住一个壮汉,那壮汉身形魁梧,力气大,无缘扔掉左手的裤子,死死抱住壮汉的脑袋不肯撒手,壮汉红着脸,却腾不出手来,只好任由他抱着。

    “快看!是乐天岛!”众人高呼,无缘亦随众人手指之处望去,果然有一岛立于东。

    “残梦经年看挺立,向死而生见乐天!“一人高声吟诗,随即松手入海,游向仙岛。

    人们纷纷松开手跳入海中,方舟沉入深海之际,巨兽脱身而去,潜入深海没了踪迹。

    无缘站在岸边,望着那残破的度厄方舟渐渐沉海,从前的罪孽困苦终化做泡沫,一切罪恶都随之烟消云散。或许,这从来就是苍龙一梦,梦醒时分,苍龙抛下执念,再无烦恼。

    风浪渐渐平息,乌云亦逐渐散去,如黄金般耀眼的夕阳将无限光辉洒向平静的海面,海面上浮起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乐天岛上的人们跳啊,笑啊,偶尔捧起一把珍珠,每一颗珍珠,都在讲述这片海域千年不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