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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蝼蚁之子

    夏清泉看着面前桌子上的一部手机、一条银质吊坠项链,沉默不语。

    手机是六年前的老式型号,外表已经很破旧了,边缘被磨损的露出了黑色工业塑料的本色,屏幕上有几处不算太严重的裂纹。

    银质吊坠项链的链子有些发灰,从链环间隙的油泥可以看出,应该是很久都没有清洗过了,吊坠倒是光亮如新,明显是经常被摩挲把玩。

    “这些就是你爸的遗物了,确认没问题的话,就在这里签个字吧。”

    一个有些肥胖的女警员将一个文件板递到夏清泉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夏清泉依旧沉默,接过文件板,拿起夹在板上的水笔,在领取人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嗯,这样就可以了。”女警员收回文件板,利落地拿出一个小号方便袋,将手机和吊坠装了进去,递给夏清泉:“你可以走了。”

    夏清泉默默接过来,转身出门。

    门外走廊没有人,非常安静,这让他能够清晰听到那位胖女警跟同事之间的对话。

    “哎呦,这小孩子真可怜,才十三岁,就父母双亡变成孤儿了,听刑侦科的同事说,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去世了,现在连个愿意领养他的亲戚都找不到。”

    “可不是嘛,真是太可怜了,我要不是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养,我都想收养他了。”

    “你们知道的信息还不够多,这些还都算不上可怜。我听刑侦老李说了,因为他爸是死在小苍山上的,所以做了背景调查,才知道这孩子是肺癌晚期,恐怕日子不多了!”

    “啊!肺癌?”

    “嘘......小声点,别被那孩子听见。”

    “现在癌症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啊,又不是治不好,怎么就日子不多了?”

    “听说这孩子他爸,就是死掉的这个龙......什么来着?忘了。这人只是个私人企业的普通员工,收入很低的,虽然一直省吃俭用存钱,想给儿子治病,可这手术费用不是个小数目啊,一直都没存够,结果突然就这么死了。”

    “也是,癌症的治疗费可不是一般人能付的起的,现在他爸一死,我看这孩子危险。”

    “哎呀,真是可怜啊!对了,我听说这次小苍山上死了好多人,到底出啥事了?你们谁知道点消息?”

    “这事儿问我啊,我堂哥就在咱市的特反司工作,听说这事儿就是他们司一个姓聂的搞出来的......”

    夏清泉轻轻嘘了口气,抿了抿嘴,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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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破旧的六层小楼,夹在在周围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中间,非常不起眼。

    因为太过老旧,小楼里的电梯已经停用了不知多久,楼内的居民没人提出过维修的建议,因为费用太高,就算整栋楼里的人均摊,也不是家家都能承担得起,更别说楼层低的住户,根本就不想承担哪怕一块钱的维修费用。

    沿着破旧的楼梯向上,只上到了二层,夏清泉的喘息就开始急促起来,癌细胞对他肺叶的侵袭已经很严重,这不光导致了他因为病痛身躯不断衰弱,也使得他呼吸时的效率下降,氧气与二氧化碳在肺部交换率很低,肺泡过滤后带给红细胞的氧气也变少。

    所以即便他大口呼吸,仍然经常会因为部分肌体缺氧引发肢体痉挛。

    或许是脑部供氧不足的缘故,夏清泉觉得自己的短期记忆力最近下降的很厉害,昨晚刚看过的《关于生物能更有效储存的思考》这本书,其中内容他已经记不起丝毫,除了书名。

    云下国实行八年义务教育制,义务教育完成后,成绩优异的人通过考试选拔后继续上大学深造,没有通过的学生则会被政府统一安排到基础生产部门,从事一些强度较低的工作。

    其中运气好的,会被安排做一些比较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以后也能通过努力或者关系,继续向上爬,最终能够升迁到管理岗或上级管理部门去的,也并不稀奇。

    运气不好的,则只需要付出体力与时间,做一些大脑放空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的工作。

    当然,大脑放空也能做的工作,同时也注定了与升迁无缘,一眼望到头的没有前途。

    云下国学生的整个学习生涯中,如果不算学校每年自行安排的考试,借以测定学生成绩的话,真正的考试就只有这一次,被称之为大考,可以说是成则青云直上,败则沦落成泥,是决定每个学生今后命运的关口。

    而在云下国现在的环境下,安排工作时的运气好坏,与当事人的家世、家底、人脉有很大关系。夏清泉就曾听父亲说过,城建司郭司长家的孩子从小就不好好学习,成绩特别差,落榜后安排工作,居然被分去了仿生机械研究所做助理研究员。

    那可是公认的落榜生分配最有前途的几个部门之一,很多实权人物家学习不争气的孩子都被安排到那里去,过上一年半载的,就从技术人员转管理岗,从此就过上了去不去上班没人管,只需等着按月领钱的幸福生活。

    还有前任市长家的孩子,据说是先天脑瘫,学习比郭司长家的孩子更差,结果人家居然考上了白玉京的燎原大学。

    要知道白玉京可是云下国的首都,是云下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娱乐等等方面的中心,燎原大学更是云下国第一等的普通学院,隶属于政府重要部门“国家战略能源研究院”。

    多少莘莘学子拼了老命的学习,就为了能够一举考进燎原大学光宗耀祖,挣一个锦绣前程,结果市长家的蠢儿子居然考上了燎原大学,这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继而在背后使劲骂娘。

    夏清泉还记得父亲龙涛说到这件事时,气的脸红脖子粗,骂了几十句脏话,但最终,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从父亲的表情和眼神里,夏清泉只能懵懂的体会和感受到一些自责和愧疚的情绪,虽然他并不知道父亲的这些情绪因何而来。

    扶着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夏清泉大口喘息着,走到了四楼自己家的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进门就是客厅,大概只有十五平米左右,客厅里摆着一张比膝盖略高的饭桌,桌子下面塞着两个木头小板凳。

    靠左边墙壁立着一个老式的抽屉柜,柜上放着一个绿色的水壶,还有一个长方形的木板充作托盘,上面有三个倒扣的玻璃茶杯,木板上的霉点已经沁入了纹理,看起来整体有些发黑。

    右手边是厨房,里面除了必要的电力灶和锅碗瓢盆,就只有一台嗡嗡作响的老式冰箱。

    左手边是一间卧室,摆下一张大床后,仅余一尺半宽的距离当做走道。

    紧挨卧室,是狭窄的只能容一人进入的洗手间。

    夏清泉走到饭桌旁,从下面拉出一个小板凳,习惯性的放在右边,然后拉出另一个小板凳,自己坐下。

    顿了顿,他伸手拿起右边的小板凳,把它放回了饭桌下面。

    爸爸已经不在了,以后再也没人会坐在这个小板凳上,跟他一起吃饭,陪他聊天,把水杯递给他,看着他学习了。

    他沉默地从兜里掏出方便袋,把里面的手机和项链拿出来,摆在桌上。

    手机已经没电了,需要充电,但夏清泉现在一动都不想动。

    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似乎之前一直由爸爸承担起的生活的重压,此刻突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艰于呼吸。

    “以前偷听爸爸和李奶奶聊天,说死了就能解脱了,就只是放心不下我。现在爸爸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受我这个废物的拖累,活的那么辛苦了。我记得七岁那年想妈妈,李奶奶跟我说,人死后会去另一个世界,开始新的生活,不知道爸爸去了那边,还能不能找到妈妈?”

    “我也很快就会解脱,告别这个世界,去新世界找到爸爸妈妈,然后永远跟他们在一起,这应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吧?”

    “可惜我马上13岁了,不再是小孩子,已经知道人死之后就是彻底消失,根本没有新世界。”

    “一旦离开,就是永别了。从今以后,永远永远,都不能再见到爸爸和妈妈了。”

    或许是因为单亲的缘故,再加上贫困生活的磨练,夏清泉从小就敏感、早熟,很早就明白了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的简单关系就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我。

    父亲龙涛其实非常疼爱他,他也能感受到父亲对他的爱和关心,但你不能指望一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能够理解一个早熟孩子的心理并作出合理引导。

    所以即便夏清泉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发呆,但因为他的学习成绩实在太好,以至于龙涛认为那只是儿子性格有点孤僻罢了,没啥大不了的,长大就好了。

    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就去世了,在夏清泉的记忆里,关于母亲的影像很少,隐约记得突然有一天妈妈就不见了。

    爸爸痛哭了一场,告诉他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很久以后才回来。

    直到他七岁那年,偷听到隔壁李奶奶说的话,才知道四年前,妈妈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现场很惨烈,尸骨无存。

    知道这件事后他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逃了课,去附近小公园的池塘边坐了一下午,然后按照放学时间准时回到家,给正在家里做饭的爸爸一个大大的笑脸。

    然后他学习更认真,懂事地承担起了一些家务,休息日还从隔壁李奶奶那里领一些手工活来做,赚一点钱,帮助贴补家用,李奶奶的孙女李小仙经常偷偷过来帮他一起做手工。

    邻居们都夸他学习好又懂事,以后肯定有出息,却不知道这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在想什么。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受苦的,活着好辛苦,如果没有爸爸,我想现在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