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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初闻征雁已无蝉(一)

    那恶奴痛不可支,慌乱的抓着散乱一地的布条遮住要害部位,恶狠狠冲我道:“上!都给我上!给我恨恨的····”

    门内脚步声杂沓响起,又一群人呼啦啦奔出来,与此同时我身后不远处一辆马车快速向将军府驶来,在我面前堪堪停下。

    当先从门内出来的是身着黑色紧身衣袍的中年男子,一双锐利的眸子生在满脸胡茬的五官之上,一眼便能瞧出此人应该常年不苟言笑,否则他那浓厚的胡子定是能够遮挡住所有表情的。

    我觉得这个人眼熟,仔细看了几眼,心头便泛起喜悦。

    我笑嘻嘻看着他,这个人我可是分外熟悉,犹记得那张让我开怀好长时日的笑脸,不就是这张让我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吗?

    王六叔叔,哦不,应该叫王十三叔叔了,走时为六。如今已经过了六年有余我可不会忘了舅舅身边的人个个儿的名每年可都是会变化的。

    此时王十三叔叔一眼便让那还在叽叽哇哇,浑身惨状的恶奴住了嘴,浓厚粗壮的眉目竖着挑向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指着他一脸怪异笑容笑得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他看着我满眼探寻不解,待到我身后马车已然停下之时便挪开目光,带着众侍卫急忙上前而去。

    我抱着小六很老实的站到了一边,加入了围观百姓中间。

    轿帘挑起,我安安静静站在人群中间,任由内心泛起一股释然,夹杂着熟悉的喜悦。

    能够让王叔亲自前来迎接的除了舅舅也就只有年少时的我,自然从这轿子里出来的便会是舅舅了,六年有余舅舅又是何等模样,如今永昌太平,定是能让他少些忧虑,然平静安然的岁月也定是不能磨灭了舅舅天生的将气。

    轿帘完全挑开来,下来之人却不是舅舅,那人眉目俊逸清秀,一身青色长袍褶皱突生,神情姿态难掩疲惫。

    此刻的我定是眼眶泛红,如果是舅舅,我想我反而不会有这种强烈的波动,而他,让我想起了南笙,还有那时我们在一起玩耍的美好时日,还有我没来得及跟他们说的离别赠言。

    此时的方如墨已是高欣稳重的青年,少了年少时的张狂傲气,我不知道这段岁月如何会让他增添了些许成熟和隐忍,让他愈发稳重,更多了久居上位的气度端倪。

    那双锐利的眸子不消片刻便抓住了我,黑色的眸子,茫然,疑惑,忧虑,喜悦。

    我在他的眸子里似乎看到了小小笙,我想,南笙要是见了我定是已然奔至我身前,扯着我喊我‘絮儿’。

    看见我,他从最初的茫然疑惑到激动喜悦,然而他很快恢复常态,慢慢走过来。

    我笑嘻嘻看着他,等着他到我面前,才开口轻轻唤他:“墨哥哥,我回来了。”

    方如墨目光柔和,笑道:“絮儿,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突然觉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了,我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王叔不知何时已到了方如墨身后,见着我就要向我行礼,却又似是想起我自小不大喜欢这样的礼节,便硬生生的又站直了身子,叫了我一声表小姐。

    时隔多年,还是这些熟悉的人儿,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姿态,也少了我最熟悉的。

    小六似是感受到我的伤感,规规矩矩呆在我怀里,脑袋轻轻抵触我心头,用它的方式给我慰藉。

    方如墨的目光掠过小六,也不由呆了呆,墨哥哥当然知道火狐,很多年前,犹记得他欺负我说,我的性子就像火狐,桀骜难驯,有机会还要为我找到一只好作伴的。

    小六不喜欢这样直愣愣探寻的目光,有些不耐的往我怀里钻。然方如墨的眼神也只是在小六身上停留了一刻,便转过目光直视我,眼里有淡淡惊奇欣慰。

    方如墨笑笑:“还是进内说话吧。”他的眼神略有黯然:“你走后,生了很多事儿呢。”

    我笑着点头,怀着满心的惆怅,在那恶奴的膛目结舌里,再次踏入这熟悉而陌生的将军府大门,将军府亭台依旧,山石微绿,画楼宛然,时近深秋,早凋的花树渐渐的谢了,落了一地枯黄卷翘的叶,风循声而来,若飘落残红,光影跳跃,我踩着这一地柔软,听细微的碎裂之声,想起那夜的诀别,梦中惊醒,玉损香消,这一刻我便不能自已的悲从中来。

    转过长廊,远远地,浓荫里隐卉别院飞檐一角微微探出,隔了流年,似乎依然听得见檐下金铃轻响,那铃声我听了十年,如今人去楼空,付之一炬,只余它仍在风中寂寞回响。

    许是我的悲伤感染了方如墨,他的语声安黯然:“隐卉别院这许多年,父亲早已让工匠重新修建,模样依旧如前,一切用具摆设也还用姑姑在世时的那些,常年命人打扫从不曾滞殆,父亲昏睡时,还嘱咐我们兄弟,定不能令别院废弃,如今,妹妹回来····”

    宛若焦雷在耳边炸响,我霍然回首:“你说什么!”

    我的语气里有太多可怕的东西,小六不安的从怀中探头看我,连方如墨也惊住,喃喃道:“我说父亲昏睡时····”

    我晃了晃,眼泪突然泛上眼眶:“昏睡····你是说···你是说···舅舅已卧床未醒····”

    方如墨一脸哀伤“你不知道,在姑姑去世不久,父亲便莫名昏睡,至今····”

    我突然觉得晕眩,紧紧扶着身旁一棵树,指尖深深扣住:“····我····却不知道·····“

    方如墨担心的看着我,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扶住了我,我凄凉的一笑,千言万语佣在心头,心里被什么重重的掀开了一块,无尽的恐惧漫上,让我已然结痂的心再次鲜血淋漓。

    而我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舅舅只是昏睡,还没到不可挽救的一步。

    直至此,我突然想回头而去,直接回了得闲山庄将老头绑了来,他欠舅舅的恩情那就让老头亲自来还。

    然,我终是能明了,与我,已经没有让老头出手的把戏,恩情已尽。

    扶着方如墨的手站直,我在泪眼朦胧里注视他:“带我去看看舅舅。”

    而方如墨满眼担忧,略微踌躇:“絮儿,你···要不要等等南笙?”

    南笙?我的心微微一暖,神智恢复了些许清明。是啊,南笙呢,如何没见到南笙?

    如今的南笙也应是个潇洒俊逸的少年,在舅舅的床边,我愣愣的想,阳光将一大片阴影投射而来,缓解了我被那光刺激得红肿的双眼,待我暮然回首,只见那少年堪堪立于门前。

    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终究说不出话来。

    而他却一个箭步便跨门而来,还未等我反应已被那坚硬的盔甲勒得生疼,搂着我的手微微收紧,全身有激动到不能自已的颤抖。

    我费力的抬头看他,这是那个矮我个头只会跟在我身后喊我絮儿的小小笙,如今他一袭戎装,增添几许刚毅,愈发让人光彩夺目:“絮儿!”

    搂着我的手复又紧了紧,我在南笙怀中微微叹气:“南笙···”

    永昌将军府六年有余后的夜,与以往的每个夜并无不同,隐卉别院我的闺房,陈设也如前一模一样,甚至连我梳妆台上,我曾经淘气的用小刀刻画的一个蛐蛐,都依旧跳跃在烛火里,似虫鸣荡漾。

    我抚摸着室内一桌一几,触碰的每一件事物都承载着记忆中的影子,触指冰凉,到最后终究是谁才能再将它们温暖?

    方如墨跟我说,舅舅当年病倒不起正直朝廷局势暮然紧张,边境倭寇又频繁骚扰进犯,不得已勒令舅舅带兵前去围剿,然此时舅舅已然在床,也只得身为长子的他替父前去,然而那时的南笙,每个月都会来隐卉别院一次,在我的闺房里呆一整天,谁也不知道他做什么,谁也劝不了让他不这么做。

    南笙,乃至方家人,一直以为我死了。

    那年我重伤被莫倾带走,是舅舅要求的,但为了避免更多麻烦,舅舅对家人宣布我已葬身火海不治而亡。别人倒还罢了,南笙却因此大病一场,浑浑噩噩度过了好些时日,痊愈后便缠着舅舅要去给我上坟,舅舅耐不过,只得令人找了个女童尸体放入空棺,做了个假坟,埋在将军府后山。

    在此不久,舅舅便陷入昏睡,朝廷又加急密函催促,南笙知后不知怎的又冒出了心思,在为方如墨行军送行的前夜,生生将他迷倒,待到方如墨次日醒来,南笙早已戎装行军多时,留笔说我一直不喜欢将军府拘束,向往府外广阔天地,不能生拘束我,死了还要困我在这儿,便要带着我去看天地广阔。方如墨看到此的第一件事,便是急忙赶往后山,怕南笙真挖开了我坟,带着我的尸体随军而去,然而南笙也只是挖出了当年他亲手埋在坟前的我送给他的小小笙,倒让方如墨欣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