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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百尺高楼水接天(一)

    “我如何不敢骂你?”我眯着眼瞧她陷入肥肉的细长双眼,这老女人,不知私吞了多少下人的体己,瞧这满身的油腻:“方将军是我舅舅,我便是你的主子,你一个下人,对主子这样说话,还敢动手动脚,这将军府何时连个下人也敢命令主子了,骂你算什么,我还得替舅母教训你!”

    还没等气得直翻白眼的张妈说话,我便看见瘦长的王妈赶上来,扶着张妈颤抖的身子,阴测测道:“表小姐这话说得奇怪,我等都是夫人的房中人,夫人也是你的长辈,要教训也自有夫人亲裁,何况表小姐作为一个晚辈,早些年没了音信,这突然回了府中就说这话不合适吧!”

    好个王妈,倒是比那只知长肥肉不知长脑袋的张妈精明厉害,一口一个晚辈,却是牙尖嘴利得很,我不看他,冷笑,只是低头看慌乱中被张妈抖出宽大肥袖的半枚令牌:“合不合适也不是王妈你说了准吧?!这大半夜两位妈妈到舅舅别院又是作甚,舅母难不成害怕舅舅一人孤单寂寞得紧?”

    两个老女人相互对看一眼,张妈瘪了瘪嘴,扯着我衣袖的手丝毫没有松动,一只手慌忙将落出的令牌纳入袖内,抬头冷哼一声:“表小姐真是伶牙俐齿,我等去哪儿自然是有夫人的吩咐,倒不知表小姐这大半夜的睡不着觉瞎逛又是如何!”

    不想理这两个忠狗,低头看着那只抓着我袖子不放的手:“是打算还不放吗?”张妈手一抖,拽着我的手愈发紧了:“你你你···你敢骂了我,我得找夫人评理!”

    我皱眉冷笑一声,这张妈的脑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好使。抬头看看四周,舅舅别院的护卫比平日多了许多,我倒也不担心这两个狗东西今夜是否有不安好心。不远处的护卫已经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已然靠近了来,却碍于两边都是难缠的主,身份又敏感,不好干涉,只得远远观望梭巡。

    我正待抬手招呼一个眉目清秀的老实护卫上前,眼角便瞟见回廊处一身银袍的南笙施施然躲靠在廊柱旁,笑眯眯看我。

    我恨恨瞪了他一眼,对着那个小护卫招了招,示意他上前来:“来,你过来。”

    那护卫面色犹豫慢吞吞走上前,我笑了笑:“等着,有事交代给你。”

    转头去看张妈:“你还不打算放啊····”我拖长了声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阴测:“可惜了···”

    下一瞬,承影泛着寒光飞快掠过我掌心,刺啦一声,快而准的划开整个衣袖。

    张妈啊的一声惊叫,抱着我半截衣袖后退数步,撞倒欲上前扶她的王妈,两人磕磕碰碰摔倒在地,又是数声惊呼。我收回承影拍拍手,看着两人欲要发作的好戏,说实话,我大可以直接废了那手,却不想脏了承影这把有骨气的名剑。

    我若无其事,微笑着对那名小护卫道:“送张妈王妈回舅母院里,舅母未歇息便好,如已睡了就等着明日舅母起身,就说今夜张妈以下犯上,看上了琯絮小姐的一身蓑衣,口出不逊便出手拉扯,琯絮本应将衣物立即赠与张妈,却无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琯絮无奈,为求脱身,只得先将这半截衣袖与了张妈,等琯絮回屋换了衣物便将剩下的这半身衣裳送到舅母屋里。”

    那护卫满脸古怪的听了,想笑又不敢笑,我也不理他,想起了什么,又嘱咐一句:“给舅母说,琯絮说了,知道舅母一向宽宏体恤下人,在这些衣物吃食上定是不会苛待妈妈们,不过,将军府也是一向治家谨严,张妈喜欢这样的样式琯絮那儿还有许多,改明儿也给一并送来,兴许改改尺寸,张妈还是能够穿下的。”

    说罢,我理了理半截袖口,也不等那两人有何反应,在一群护卫满脸古怪中向着廊角而去。

    出了这档事儿,我也不便再去舅舅屋里,免得给这两条忠狗留下口舌,何况现在,天色已深,留在这儿反倒扰了舅舅清休。

    在一片嘈杂声中,我微微笑,声音清朗,潇洒前行。

    “古有割袍断义,今有割袖脱困,琯絮不让先贤,忠狗也不枉做小人!”

    我盘算得愉快,路过南笙的时候倒不忘在他干净的银色长袍上留下两个黑漆的脚印,某人刚刚可是看得很开心呢!

    直到走出很远,无意中回头,尚见那撩起半身银袍的男子,定定的站在长廊后,浅月正照在他身上,依稀若当年夕阳下满身泥垢的娃娃,我只觉他宛若流光,眉目清远,却看不清神情,而那黝黑瞳仁,如黑珍珠般流转着润泽的光。

    我低头看着半截袖子,觉得万分惆怅,要知道,这身紫绡翠纹裙可是我最为喜爱的,却这样浪费掉,对我来说,甚是可惜。

    然而,终究是一笑而去。

    次日天未亮,我便扛着包袱揣着小六一溜烟出了将军府。路过舅母墙头,便瞧见张妈被几个妈子抬着出了院子,一路骂骂咧咧,将所有人骂了个遍,幸得我连夜将半身罗裙规规矩矩放在舅母门外,看来这张妈也没少挨板子。

    马车不要了,我从马厩里牵出“追风”,一路急行,很快出了永昌,终是天微亮便守在那路口。

    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惆怅,百感交集,只是想起了南笙疲惫,舅舅卧床不醒的情形我就没来由心疼,有些东西似乎跃跃而出,陷入一片密集蛛网,而我,在不经意间怎么也抓不住。

    而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就是等着南笙,跟他一道,兴许还能够找到我所想要的答案。

    半个时辰后,一身戎装的南笙快马急行而来,他见着我的时候我正抓着一把瓜子,兴致缺缺的看小六逗着追风耍。

    南笙一脸的不可置信与茫然,由于用力过猛直接将胯下良驹拉了个趔趄,我磕着瓜子的手木然一顿,急忙往前掠,却见南笙轻轻一跃早已稳稳立于马侧,不由自嘲一笑,这个威风凛凛的男子哪还是当初不喑世事的孩子。

    拍拍手,我笑眯眯看他:“南笙,我在这儿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凉风,你可总算是来了.”

    南笙的目色在初阳暖照的晨起薄雾中闪烁着琉璃般的微光,眼眸中那丝惊诧与欣喜,然而他的嘴角淡淡勾起,笑得那般孩子气,又完美得那么无懈可击。

    他诚恳的看我:“絮儿这是要做什么,大哥昨夜跟我讲起母亲挺惦记你,想着晚点就到隐卉别院去瞧瞧的·····”

    语音未必,我便扬眉,一把抱起小六跨上追风便往前走,被那舅母惦记我还是信的,就不知道是惦记着我哪一点,既然都已经到了这儿,依着南笙的隐忍我便痛快些:“我这可不算不告而别,时辰不早,赶路咯!”

    马疾驰在黄土官道上,飞在淡淡晨曦清爽的风中,我心中竟一片畅快和感慨,压抑不住心头想要呐喊的冲动,索性放开了性子,任由追风撒开蹄子,散落我一地儿的大笑声。

    如果说当日我对方如墨的话并没有太多感触,从永昌至保山的这一路行程,却渐渐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清晨官道,不乏有三三两两早起赶路之人,茶棚小馆,最是人群聚集之地,多有人神神秘秘,脑袋凑一起,低声谈小声叹,不时摇头晃脑,口沫飞溅,聊得高兴,勾起他人强烈的求知欲。

    南笙那身戎装倒也是实在碍眼,早些时候便已经换了身轻便衣裳,再加上他长相本就俊美,笑起来更是美艳动人,一路过去,一室寂静。

    我找了个靠边的座椅坐了,对那些俗物视而不见,竖着耳朵凝神去听,南笙却是个没啥好奇心的人,春风般从人群中走过,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勾起那些俗物频频侧目。我笑眯眯扯过南笙坐下,在许多人目光盯视下,安安稳稳的喝茶。

    偶尔听到的也不过断断续续数字:“北隋内乱···宦乱朝政···二皇子兵权····年幼···太子谋权···”

    听到谋权二字我心中一跳,不自主便看向南笙,而南笙眉头紧蹙,显然也是听到了。我不由有些微了悟,谁会甘心为人刀俎之下的鱼肉,任人宰割?这二皇子作为藩王却是年纪尚小,小手握大权,定会被太子有所忌惮,要是被夺了兵权那也就只有死,二皇子聪明,知道百姓为本,假借谋权大肆宣扬,好一招先声夺人。

    这些帝王家事,本与我无干,只是想起那一身墨黑长袍笑容邪魅举手投足无不高贵典雅的俊秀男子,若流云般划过脑海,如今的他此刻是否也在为能高举銮殿俯视天下而阴谋阳谋?浩瀚长空,凛冽冷风吹过属于上位者的疆土,吹过九重天上屹立不倒的金銮,是否也吹过他曾对我许下的那句承诺?寂寞繁花,空悲切,那夜风是否也有吹过王朝帝王寂寞的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