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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初闻征雁已无蝉(二)

    至此,便是这些年。

    南笙也是个倔小子,纵使在外行军,每年的那一天总能见他风尘仆仆准时回来,在我坟前一坐便是一天。

    今日的南笙恐怕是得了墨哥哥的消息,愈发快马加鞭急赶而来,疲惫至极和这些年的隐忍才能让他在唤了我絮儿后竟昏睡在我怀中。

    我抬头,仰望亭台楼阁,夜色里秋月寒光穿过朱门庭户映在满是杂草随风飘荡的院子,似比当年繁茂更甚,那檐角金铃在寒风里脆响声声。

    都说转眼繁花落尽空悲切,逝水流离枉叹然,却不曾想,依然有人将我如此深深记得,想方如墨说他铁甲戎装,残锦乱发,置一壶浓酒,与孤坟对饮,向冷月诉愁,醉至浓时便就坟而卧,第二日又匆匆驾马而去,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悲凉?

    不知何时,眼角已然微湿,我捻起那滴泪珠,迎着凉风见它细小颤动,冷月照见那剔透晶莹,只觉恍若怅然,万千思绪,难掩半山云雾。

    窗外,有人轻轻哼了声。

    我微一弹指,将手上泪珠弹射而出,身旁小六猛地射出去,一抹火红窜入夜色,我索性将那木窗开到更大,慢悠悠坐到那窗沿上,望着月下妖娆的深秋,脑补这一人一狐惊艳相斗的绝世画面。

    夜色愈发浓郁了,催人入眠,隔了半刻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小六,回来。”

    不远处传来小六哼唧的狐狸叫,冲我表示抗议,还有些没捞着好处的羞愧,我攀着窗沿轻身跃入房内,抬手作势要关了窗:“再不回就自个儿找个母狐狸的窝。”话音未落便见一道光影快速化来,风微恙。

    低头,某物已然端坐一旁,硕大而灵动的眼珠满腹畏惧与控诉,前爪上原本整齐亮如霓虹的毛发被利器划断,如今已是坑洼不平,露出粉红皮肉,丑陋至极。

    我抬头冷笑:“阁下何必跟一畜生计较,现且还迷上了这梁上君子的勾当?”

    窗外杂草一阵乱颤,重墨色里走出一人,待他走进,我才稍微宽了心,那人一袭夜行衣如今也是破烂不堪,在小六的爪下也没有捞着多大的好处。

    透过烛光,我似觉得这人分外熟悉,细想半刻,脑海中便映出那一心护主,被莫倾断了武器的傻大个,我眯着眼瞧这越发走进的男子,破烂的布条挂在他愈发强壮的身躯,这情形还真能够让人忍俊不禁。

    傻大个戒备的盯着犹自伤神的小六,冲着我哼了声:“我家主子给你的东西!”

    说罢,便就着银针射过来,人影眨眼消失在夜色里,我眯着眼看那被暗器钉在门框上的信,犹自开口:“傻大个!记得告诉你主子小六的毛没了,我的木窗被你暗器损坏了,让他别忘记给我赔偿。”

    不远处有什么惊起了归巢的鸟,而我笑得愈发开心了。

    踌躇半刻,终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将信取了来,入眼的便是信封处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却也不急着打开。只是在内心深处,一股陌生的情潮蔓延开来,让我多少有些慌乱和纠结,在月色的映照下抹上淡淡红霞。

    一阵风吹醒了我的沉思,小六已然大大方方霸占了我一方床铺,眯着狐狸眼戏谑看我,眼睛在我身上滴溜一圈,复又看向窗外,来来回回它乐此不疲,后又张嘴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利白牙,自顾自舔舐去了。

    我只觉后背有目光紧锁,是那般热切,待我转头便见着南笙坐在我院墙头,淡淡注视着我,一袭银袍委地,黑发披散,神韵迷离,墨黑的眸仁,在月色映照下,宛若星辰,流光溢彩。

    我轻轻一跃,飞身坐到他身侧:“南笙,何时来的,如何不进来?”

    南笙想了想,冲我咧嘴一笑,我见他已是翩翩少年郎,沙场多年为他平添了些许刚毅,多年前还比我矮个头拉我衣摆喊我絮儿的漂亮男童如今早已脱去了年少的稚嫩,竟身披戎装,在马背上横指千军。

    我不知此时到底是怎么个感觉,年少的时光从眼前悠然而过,走得那样快。

    眼前的男子已然不是当初单纯可爱的娃娃,而我的内心竟也对那溜走消散的年少时光多了丝惆怅和缅怀。留在记忆里的少年,变化已经大得令我不敢相认。

    南笙目光一闪,那瞬间我突然觉得有道奇异的星光流过他眸中,还未看清便已消逝,他却红了脸颊,红唇微启:“絮儿,我不可久留,明日就得离去,你···可等我?”

    我只当他是害怕我再次悄然离开,抬眉,看着他晶亮的双眸,笑着点头,算是应承了不会不告而别。此时我才瞧见他手中的酒壶,见他微微举了举手:“对月浅酌?”

    我笑嘻嘻接过,想起得闲山庄鬼谷的女儿红,想起鬼谷追杀莫倾让他赔酒的情形,嘴角便会不知觉弯起来,转过头,便见着南笙用他温柔的眼波看着我,漫天星芒流转,尽落在他一人眼里。

    我突然觉得心被什么捂得暖暖的,南笙俊逸的侧面在这夜分外清凉的月色下,如重笔勾勒的水墨写意温润柔和,我定定瞧着他,只觉心底有极淡的温暖悠然铺散开来,满润肺腑,流过一寸,便多一寸满足和欢乐。

    忍不住微微一笑,忽觉这夜和初见他那一日般,风和花艳,什么都好,便是这一刻的安静,也显得如此舒爽,什么都不用说,就静静坐在这墙头,举壶邀月忘却了天地,忘却这尘世曾给予我的重重忧伤。

    很久很久以后,我转头去看南笙,见他长睫微颤,呼吸轻细,双眉却微微紧蹙,似是在睡梦中也不安宁,我轻轻叹气,方才道:“南笙,舅舅的病,你可放心,老头给的药多少也有些作用,你不必担心。”

    刚才还在沉睡中的南笙却突然眨了眨眼,长而翘的睫毛微微扬起:“絮儿,可否让我靠靠?”说罢,他已然靠过来。

    我吓了一跳,甚至忘记了该有如何反应,任由南笙墨黑发缎铺散一肩,一线月光直直射过来,正投在发缎上,我忍不住抬手为他整理散乱的青丝,冷不防便看见南笙满眼的温暖与欢喜。

    心里一痛再一软,恍惚里想起方如墨说起的那个悲悸独守空院,戎装醉卧孤坟的少年,金樽玉贵的侯门公子,原可以活得比谁都幸福逍遥,然而如今却不得不一骑铁马,驰骋疆场,这样的南笙,也不过是与我一般大年纪,到底是谁让他担着如此沉重的责任?

    是我,还是那座孤坟?

    半个时辰后,我揉着僵硬的胳膊进了屋,小六抬头瞧我,狐狸眼满目含笑,竟愈发人模人样来,看见它如此模样,我早已消褪的红潮哗的一下又上来了,忍不住想起那封还未来得及打开的信笺,以及贴身藏于怀中的麒麟玉。

    我微叱一声,指尖一拂,数枚栗子闪电般飞了过去,啪啪数声,击在床沿上,立刻响起数声脆响。

    小六极不情愿挪去了木椅,一方床铺终归我所有。

    南笙告诉我,舅舅是在一次外出回府后突然倒下,而我问南笙舅舅见了谁,去了哪儿,他却不知道,只告诉我,这么多年,他费尽心力也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尚能肯定一个大致的方向。

    至此,我方才想起,舅舅青白肌肤,淡紫色唇瓣。

    毒,有很多种,而这种,却是鬼谷,莫倾乃至老头都无法有把握能解的奇毒—醉梦。

    舅舅为人一向仁义,做事多少也会留三分余地,又是何人与我方家这般过不去?

    思来想去,我却是无法入眠,干脆起身,循着长廊去主宅,路过依旧百花齐放的百草园,路过那年悠闲自在的时光。

    走过长廊,不多时便已近舅舅别院,方如墨说,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舅舅一直便被安排在别院修养,至于我那个舅母,虽说万般不肯也只得作罢。

    今夜格外清明,我瞧着回廊里两个鬼祟的人影,待看清,我便悄悄转身想溜,可惜终究迟了一步。

    “是谁,站住!”

    我皱了皱眉,走得愈发快了,身后尖利的声音犹如细砂,碾碎了这尚算静谧的夜色。这诺大的将军府,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如何还得听你这两条老忠狗,你两要是爱吠,便在那儿慢慢吠便是。

    脑后忽然响起风声,夹着浓郁的脂粉气息,一双肥手突然伸过来要扯我的袖子:“叫你站住你听不见?!”

    我站住,转头,怒瞪那双属于张妈的肥手:“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妈,可是张妈,我的袖子也是你这脏手能够碰拿的?!”

    张妈是舅母亲信,早年作为舅母的陪嫁丫头跟着嫁到将军府,在府里受上下人等谄媚惯了,越发的得意忘形,自以为还可以比得上半个主子,如今被我这个死去多年又突然莫名活过来的表小姐这等呵斥,气得浑身肥肉都都哆嗦起来:“你你你···你你敢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