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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蓝色怒火

    瑞庚因在后半夜也没怎么睡着。读了一会历史小说,就犯困浅浅眯一会。

    一觉醒来天还是漆黑一片,只有偶尔一声鸦鸣打破平静。他用手拨开窗帘看了看,皎洁的圆月孤影流光。

    他伸手四处摸索着,在床里侧摸到手机,打开时刺眼的强光照得眼睛疼。

    现在是5:47。

    房间里暖烘烘的,开着暖气。

    开着暖气时,在室内仅需穿两件长袖便可。活动很方便。

    粘湿的衣物贴在身上,让他感到极为不适,后背也汗津津得发冷。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是废人一个。

    在医院接受治疗时他很坚强,积极配合,也看到许多与他一样甚至比他情况更严重的人。他是一个青年,一个男人,自己不能忍受自己整日消极,郁郁寡欢,他被赋予责任——要成为其他病人的榜样。

    在母亲面前,他总是露出轻松的表情,仿佛这一切不过是生活开的简简单单的玩笑,过眼云烟。他还担任安慰者的身份,用所学的心理知识开导他人。

    在朋友面前,他还认为自己和他们没区别,用平时的语气聊天,偶尔开开玩笑,自嘲一番,忽略他们眼中对他的同情。

    其实他压根做不到!全是假的!

    太虚伪了!

    他做不到忘了一切,忘了自己残废的腿,忘了几个月前他还意气风发地在球场踢球!

    无论做什么都要靠其他人,无论去哪里都要坐着轮椅。

    被母亲推在街上,他就戴着卫衣的帽子,将头深深垂下,用头发打下的阴翳遮住眼睛,只盯着前方的路面,描摹重复的花纹,以躲避他人投来的好奇的、悲悯的、惋惜的目光。

    他多次安慰自己,不过四、五个月就恢复了,不料想时间过得很煎熬,一空闲下来,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数着,强迫着放空胡思乱想的大脑。

    瑞庚因躺在床上,就永远保持同一个姿势,他抓紧被角,重重地锤床板。

    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正下方的枕头。

    他不停地用袖子抹眼睛。

    在黑暗里无声地哭泣,不会有任何人注意。

    鼻子因为哭泣分泌出粘液,阻碍空气的进出,他深深吸了几口,还是不住地积聚。

    清水渐渐流淌出来,他想要几张纸擦拭,床头柜上刚好有一包。

    瑞庚因微微扭转上半身去够。手离纸巾有一段距离,无奈他再怎么努力也拿不到。

    他不甘心。

    他吃力地拖着身体向床边挪动,还差一点点,他突然有点高兴,还是可以做成的。

    然而在他成功拽到餐巾纸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从床上摔了下去,砸在地板上发出猛烈的响声。

    纸巾被他扯落,散了一地,白花花打在他脸上。腿部受到撞击隐隐发痛,他咬紧牙关,额上冒汗。他想把自己撑起来,靠在床边。

    用力地撑起一只手,另一只手去扶床沿,两条腿来来回回蹭地板,但大腿丝毫发不上力。两三分钟后基本没有任何进展,他也撑不住又倒回地上。

    他的壁垒一点点崩溃,在这幽暗的夜色中,他哭出声来,用无力的手去击打自己,自残似的。

    绝望,绝望,像奔涌的海水压着他,令他窒息,不断坠落,沉没。

    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成熟长大了,是不需要母亲操心的。

    其实孩子气的那一面一直都在。

    他多么矛盾啊,既渴望别人能帮助自己,又逼迫着只依靠自己。

    他的呜咽声传到伊莲娜耳中,刚启动时她就自动录入了瑞庚因的声音、体态、动作······对于他的嗓音熟悉至极,而哭泣又是说明书中的紧急唤醒敏感词。

    系统重新启动。她睁开双目,蓝光在夜里像指明方向的星灯,代表希望。

    她跳出盒子,赶到他的身边。

    在夜里,她的眸中光亮不减,看到他窘迫地趴在地上,白纸四处飘散,他脸上还泪水涟涟,清水鼻涕流到口中都不管不顾。

    她判断:先生摔倒了,还哭了,他现在这样,非常悲伤。

    她看他脸上脏乱一片,捡起一张纸为他擦拭。

    他知道她来,透过蓝光,他看到一张朦胧的面庞,脸上依旧那副表情。

    他现在心硬无比。

    在纸巾碰到他脸的一刹那,他用手拍开,朝她喊:“别碰我!你走开!”

    “我自己可以!我不是废人!”

    废人?伊莲娜摇了摇头,“先生,你不是机器,不会荒废的。”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盯着她,整个眼眶水光充盈,“你不过是机器,麻木,无情!”

    蓦地听到这句话,她的机械心恍若抽痛。

    “先生我确实不懂你为何哭,抱歉。”

    他抽泣着沉默了,心底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将火气撒在机器身上。

    明明自己一无是处,最是卑鄙。

    “但你不能一直躺在这,起来。”她又拉他手臂。

    他的腿一拉就疼,“你放开,没听到我刚才的话么!”

    他像个耍脾气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

    他是受伤的刺猬,对害他的,护他的,都剑拔弩张。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沉闷,烦躁的感觉。

    “这是温小姐走时交代给我的任务。如果你有什么不利于恢复的行为,我就不必听你的话了。”

    “先生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现在懦弱,易怒,脆弱又可怜!”她直接拉着他的领口,语气有点冲。

    他身子瑟瑟发抖。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你们人类就是像易碎的娃娃,经不起什么东西!”她用冷漠的口气,嘴角露出嘲笑的味道,瞳孔里的蓝光如同炽热的烈火灼烧着暗夜。

    好啊,说她无情,那她还要处处为他想干什么!

    “你说我不懂,你想我懂又怕我懂,呵,你什么都不跟我说,要我怎样?”她说出的话已经有人类的感觉了,他被怔在原地,任由她拉着衣服。

    她仍继续,将刚才被他打落的纸拾起来,用左手捏着他的下巴,硬生生将他的脸摆正,将他的眼泪鼻涕通通擦干净。

    “你不要我也罢,我只是OAI的工具罢了。反正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不像你。”她用力戳戳他的脸,刻意地将纸向他扔去。

    “有支撑着活下去的愿望。”

    “赶紧起来。腿断了接上不就完事了,又不是终身残疾。”

    她站起来,将长发扎成马尾,眉头紧皱。

    “我腿疼。”她心疼了。

    她听到他好好说话,就也没回应了。把轮椅推进房间,轻轻地架起他,使他缓慢地坐上去。

    她的这个蓝眼睛模式有点惊到他了,原来机器人也会伪装。

    她把灯打开了,又给他递了一杯水。

    现在6:26,天有点蒙蒙亮。

    “我想洗澡。”她觉得他现在有点乖。

    “先生你还打着石膏,不能洗,但我会帮你擦拭身体。”

    她就去了浴室准备用品。

    瑞庚因坐在那里,看她走来走去,冷静下来,回忆方才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好像疯了一样,而她的反应,又让他觉得是一场梦。

    原来机器人还会发怒。

    *******

    浴室内暖气开了一段时间,浴霸打下金灿灿的暖调光,白色水汽缭绕,镜子上雾气朦胧,人影迷离。

    瑞庚因被扶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伊莲娜为他一件一件褪下衣服。

    他的脸虽然被热气熏成粉色,但没有其他什么抗拒的举动,任由一双手在游走。

    白金色的头发被打湿了贴在脸上,黄色光影下变成璀璨的金色,睫毛上的颗颗细小水珠都闪闪发光,发丝勾画出起伏的脸部骨骼。

    褪尽后,皮肤犹如牛乳一般光滑,她摸上去很是细腻。

    将毛巾浸在温热的水里,取出拧干。从脸部擦起。

    脊柱悠长,背脊像跃出海面的鲸,弯曲流畅。

    “先生,你之后要好好锻炼,肌肉都变成软肉了。”她说的话很快氤氲在水雾里,手指轻按在胸口。

    “嗯。”他一直微微闭着眼。

    他们没怎么说话。

    但瑞庚因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有了变化,不是之前的过度保守,试探。

    但仍然心存戒备。

    “你为何哭?”她突然说,手里的动作慢下来。

    擦到小腹以下,她对应着知识库里男性的身体结构辨认。

    “我···”他停下,他睁开眼睛看她,“你的手别碰。”

    “这敏感吗?”她收回手,“也对,男性都这样。”

    “毛巾给我,我自己来。”他从她手里接过毛巾,缓缓擦拭,要把残留的污垢抹去。

    “我怕了,我的内心是有恐惧的,只是之前没有发泄出来。很多心理问题患者有类似的情况。”

    “我现在也有心理问题。”

    “怎么治?”她没有再看他。

    “时间,自我调节,还有疏导,陪伴。”他都知道,但不敢托付给她。

    他把毛巾扔进水盆,砸出四溅的水花,他双手捧上她的脸,看她已黑亮的眼瞳。

    “我可以,相信你么?”

    她双手攀上他的手,对他微微一笑。

    “你。”

    “可。”

    “以。”

    他松开,将她脸边的黑发别到耳后。

    “谢谢你,莲。”

    她继续为他擦拭,然后拿了一套新衣服来给他穿上,橙色的针织衫。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但它不知道,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他她之间的冰霜消融了许多,或许这与她是机器人有很大关系。去尝试着相信一些人吧,但不必付出全部的真心,因为时机尚未到,也可能不会有那一天。但不管怎样,人们都贪恋彼此的温暖。

    *******

    “准备的怎么样了?”

    “已经就绪,就等您发号施令。”

    “我这马上到。”他挂断电话。

    “那我们走吧。”他向她伸手。

    她没接话,站在镜子前,穿了一身黑色,非常正式,就连嘴唇都是黑色唇釉。

    脸上画了浓浓的妆,眼睛周围加厚。

    头发在脑后扎得一丝不苟。

    唯一鲜艳夺目的,是她耳边别了一朵红玫瑰,脸色在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更苍白。

    她避开他的手,径直迈出房间,到门口停下。

    回头撇了他一眼,目光锋锐,“跟上,罗德。”

    二十层手术室(一)

    他们站在离手术台仅隔了一扇玻璃墙的对面房间里。

    手术台上的褐发男子昏迷不醒,头部和双手双脚都被固定住。

    几个穿得严严实实的白衣工作者将他围住,旁边密集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

    手术刀、镊子、斧头、锤子······

    罗德说了一声:“开始。”

    手术的过程非常漫长。

    结束后,玫走出房间,脸上的妆花了,两只手心都被指甲深深掐出了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