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忘忧
姜晚轻轻的提起被子将母亲半身掖好，像平日里母亲对她做的那般。她自小就易梦魇，睡得甚是不安稳，彼时母亲就会搂着她，为她掖被子，一遍遍的轻抚着她的背，闻着母亲衣上的皂角味入眠。
她怀念母亲每一个亲昵的动作，每一个柔软温暖又安心至极的拥抱；思念母亲每每为她纳衣时，温柔如水的目光；愧疚于母亲用她瘦弱的身子，撑起了一个家，从未在她面前埋怨过半句，她的母亲是多么的坚强，而自己为母亲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哭着念着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夜姜晚睡得又是极其不稳，梦到与母亲的数年来的点点滴滴，还梦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那女子眉眼与她相似，其他便看不真切了，如妖魅般声音一直呼唤着她，“阿晚，阿晚……”似是低吟，似是啜泣，牵触着她的心。
“阿晚，醒醒，阿晚？”
姜晚吃力的睁开了双眼，眼前有些雾蒙蒙的。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天早已大亮，林意南下巴处挂着点点青色的胡渣，倦意就写在脸上，昭示着他昨日彻夜未眠，正在她的床榻边神色焦急的想要唤醒她。
姜晚想说话，却察觉到自己并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响起低低的干哑的音，迷茫着看向林先生。
林意南明白她这是梦魇了，捏了捏她的肩膀。昨夜她想必是哭伤了的，便解释道：“阿晚，别怕，只是有些发烧，许是昨日太过伤心，嗓子哭哑了，等等先生给你煮一碗伤寒药，喝了捂一捂便会痊愈的。”林意南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阿晚，看看，先生画好了，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先生再改改。”说罢便把纸展开，放在她手中。
姜晚接过画一看，画中女子隐匿在桃花树林间，枝头桃花盛开，一眼便觉春意暖暖。人面桃花相交映，头挽高椎髻，簪着镂空金扇南珠钗，鹅黄色对襟褙子，淡白色百褶裙，碧玉扣，银丝绣，衬得女子眉眼温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光影恰到好处，似静亦动，皆是风情，竟然像是真人一般正在对着姜晚笑意盈盈，款款而来。人比花娇。这样美艳的母亲，她第一次见。母亲从前原是这样美好，她知先生是用心了。
她将画埋入胸间，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嘴唇，向林意南无声的道了谢。
林意南抚摸着姜晚细碎的头发，心底柔软万分，“阿晚喜欢就好，再眯会吧，眼睛还有些红肿，先生出去买副药便回来。”姜晚点点头回应。
林意南走后，姜晚将画揣进自己的怀里，随后便起身去矮几上，拿出昨天集市上买的糖画“羊”，她不舍的用手抚过每一根糖线条，又看了几眼，最后用布将其裹好，轻放在母亲胸前。她绞了块热面巾，给母亲擦拭昨夜残留的泪痕，做最后的道别。
姜晚真真是难受极了，每一个动作都似是要耗尽她全部的力气。
母亲，慢些走吧，阿晚以后跑着来，定能追上你。母亲放心，阿晚必定好好生活，既然母亲想要我欢度此生，那阿晚就不会再掉泪了，母亲会一直陪着阿晚吧。
姜晚捏了捏怀里的香囊，她知道，母亲会一直在的。
……
林意南端着一碗药回来，便看到她坐在床侧，双手握着乔氏的手出神。他轻唤了一声，“阿晚，喝药了，先生已凉过了，你母亲可不会愿意看见你病恹恹的样子。”
姜晚回过神来，看着碗里的褐色的药汁，正冒着腾腾的热气，空气里都夹杂着发苦的味道，微微蹙眉。想到母亲曾日日喝了那么多贴的苦药，她捏紧了鼻子，乖乖的将药一饮而尽，转头看向母亲，不觉口中苦涩。
“阿晚，先去先生的院子里待一会吧，你母亲的身后事，先生帮你处理。七天后须安葬了。”
七日后。
遵着母亲的遗愿，姜晚未簪白绢，门口没有白联，丧事亦办得静悄悄的，来时无声，归途悄然，平民之生死，何其悲哀。
那日，林意南没有了往日般楚楚，身着平纹白棉长衫，墨色布质腰带，牵着姜晚，拜别乔氏。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
姜晚直至跪得双腿僵硬不能直，才肯作罢起身，虽赤红了眼眶，但还是强忍着未曾掉下一滴眼泪。
母亲的心愿，她完成的很好。
那天，她多了一名叫忘忧的丫鬟，时年六岁。细细想来，自那日后再不曾见先生身穿他最钟爱的青黄银绣长衫了。
忘忧眉目温和，人如其名，是个活泼的丫头。因着是个孤儿，万事只有靠自己，做事很是细致。
忘忧会陪她睡觉，为她掖被褥，还总会念叨一句，“小姐，莫要着凉，若是冷，不如忘忧给小姐暖被窝吧。”；忘忧会在她梦魇惊醒时，搂着她，安抚她的不安，消除她的恐惧，“别怕，万事都有忘忧在，忘忧不会抛下小姐的。”；外出归来，忘忧总会提前一步回家准备好吃食，她的饭菜永远都是温热的，饮食起居都被照顾得很周到。
虽比她年幼，但只要是她的事情，事无巨细，皆会被忘忧打理的很妥帖。
那失去了的关爱，她便在忘忧身上寻回半分。
二月初，姜晚在林意南的教导下，开始了每日的早读：练棋，诵文，习字，当然琴还买不起，忘忧也做起了她的陪读，开始识文习字了。
林意南一直关注着姜晚每日的变化，从乔氏走的第一天便没了精气神，直到忘忧的出现，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姜晚能有个感情依托，如此甚好。他不能对姜晚事事都亲力亲为，毕竟她总是会长大的。
初初过一月之时，她最难过的便是在入夜后回到曾经热闹如今却空荡荡的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窗前再也寻不到母亲挑灯刺绣的身影了。她总是会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期盼着这只是一场梦，母亲还是会从屋内出来迎接她。
忘忧明白她的失落和难过，便会拥住她，轻轻安抚她的背，“莫回头，向前看，以后忘忧陪着小姐。我娘曾说过，她不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而是去了天上，她说只要我抬头，她就会冲我眨眼，你看，她一直在陪着我，不曾离开过，夫人定也是这样。那里，那颗最亮的星就是夫人吧。”
姜晚抬头凝视着墨夜中一闪一闪的星星。是了，她的日子只能向前，母亲亦希望她向前看。
她怀念母亲每一个亲昵的动作，每一个柔软温暖又安心至极的拥抱；思念母亲每每为她纳衣时，温柔如水的目光；愧疚于母亲用她瘦弱的身子，撑起了一个家，从未在她面前埋怨过半句，她的母亲是多么的坚强，而自己为母亲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哭着念着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夜姜晚睡得又是极其不稳，梦到与母亲的数年来的点点滴滴，还梦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那女子眉眼与她相似，其他便看不真切了，如妖魅般声音一直呼唤着她，“阿晚，阿晚……”似是低吟，似是啜泣，牵触着她的心。
“阿晚，醒醒，阿晚？”
姜晚吃力的睁开了双眼，眼前有些雾蒙蒙的。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天早已大亮，林意南下巴处挂着点点青色的胡渣，倦意就写在脸上，昭示着他昨日彻夜未眠，正在她的床榻边神色焦急的想要唤醒她。
姜晚想说话，却察觉到自己并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响起低低的干哑的音，迷茫着看向林先生。
林意南明白她这是梦魇了，捏了捏她的肩膀。昨夜她想必是哭伤了的，便解释道：“阿晚，别怕，只是有些发烧，许是昨日太过伤心，嗓子哭哑了，等等先生给你煮一碗伤寒药，喝了捂一捂便会痊愈的。”林意南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阿晚，看看，先生画好了，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先生再改改。”说罢便把纸展开，放在她手中。
姜晚接过画一看，画中女子隐匿在桃花树林间，枝头桃花盛开，一眼便觉春意暖暖。人面桃花相交映，头挽高椎髻，簪着镂空金扇南珠钗，鹅黄色对襟褙子，淡白色百褶裙，碧玉扣，银丝绣，衬得女子眉眼温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光影恰到好处，似静亦动，皆是风情，竟然像是真人一般正在对着姜晚笑意盈盈，款款而来。人比花娇。这样美艳的母亲，她第一次见。母亲从前原是这样美好，她知先生是用心了。
她将画埋入胸间，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嘴唇，向林意南无声的道了谢。
林意南抚摸着姜晚细碎的头发，心底柔软万分，“阿晚喜欢就好，再眯会吧，眼睛还有些红肿，先生出去买副药便回来。”姜晚点点头回应。
林意南走后，姜晚将画揣进自己的怀里，随后便起身去矮几上，拿出昨天集市上买的糖画“羊”，她不舍的用手抚过每一根糖线条，又看了几眼，最后用布将其裹好，轻放在母亲胸前。她绞了块热面巾，给母亲擦拭昨夜残留的泪痕，做最后的道别。
姜晚真真是难受极了，每一个动作都似是要耗尽她全部的力气。
母亲，慢些走吧，阿晚以后跑着来，定能追上你。母亲放心，阿晚必定好好生活，既然母亲想要我欢度此生，那阿晚就不会再掉泪了，母亲会一直陪着阿晚吧。
姜晚捏了捏怀里的香囊，她知道，母亲会一直在的。
……
林意南端着一碗药回来，便看到她坐在床侧，双手握着乔氏的手出神。他轻唤了一声，“阿晚，喝药了，先生已凉过了，你母亲可不会愿意看见你病恹恹的样子。”
姜晚回过神来，看着碗里的褐色的药汁，正冒着腾腾的热气，空气里都夹杂着发苦的味道，微微蹙眉。想到母亲曾日日喝了那么多贴的苦药，她捏紧了鼻子，乖乖的将药一饮而尽，转头看向母亲，不觉口中苦涩。
“阿晚，先去先生的院子里待一会吧，你母亲的身后事，先生帮你处理。七天后须安葬了。”
七日后。
遵着母亲的遗愿，姜晚未簪白绢，门口没有白联，丧事亦办得静悄悄的，来时无声，归途悄然，平民之生死，何其悲哀。
那日，林意南没有了往日般楚楚，身着平纹白棉长衫，墨色布质腰带，牵着姜晚，拜别乔氏。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
姜晚直至跪得双腿僵硬不能直，才肯作罢起身，虽赤红了眼眶，但还是强忍着未曾掉下一滴眼泪。
母亲的心愿，她完成的很好。
那天，她多了一名叫忘忧的丫鬟，时年六岁。细细想来，自那日后再不曾见先生身穿他最钟爱的青黄银绣长衫了。
忘忧眉目温和，人如其名，是个活泼的丫头。因着是个孤儿，万事只有靠自己，做事很是细致。
忘忧会陪她睡觉，为她掖被褥，还总会念叨一句，“小姐，莫要着凉，若是冷，不如忘忧给小姐暖被窝吧。”；忘忧会在她梦魇惊醒时，搂着她，安抚她的不安，消除她的恐惧，“别怕，万事都有忘忧在，忘忧不会抛下小姐的。”；外出归来，忘忧总会提前一步回家准备好吃食，她的饭菜永远都是温热的，饮食起居都被照顾得很周到。
虽比她年幼，但只要是她的事情，事无巨细，皆会被忘忧打理的很妥帖。
那失去了的关爱，她便在忘忧身上寻回半分。
二月初，姜晚在林意南的教导下，开始了每日的早读：练棋，诵文，习字，当然琴还买不起，忘忧也做起了她的陪读，开始识文习字了。
林意南一直关注着姜晚每日的变化，从乔氏走的第一天便没了精气神，直到忘忧的出现，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姜晚能有个感情依托，如此甚好。他不能对姜晚事事都亲力亲为，毕竟她总是会长大的。
初初过一月之时，她最难过的便是在入夜后回到曾经热闹如今却空荡荡的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窗前再也寻不到母亲挑灯刺绣的身影了。她总是会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期盼着这只是一场梦，母亲还是会从屋内出来迎接她。
忘忧明白她的失落和难过，便会拥住她，轻轻安抚她的背，“莫回头，向前看，以后忘忧陪着小姐。我娘曾说过，她不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而是去了天上，她说只要我抬头，她就会冲我眨眼，你看，她一直在陪着我，不曾离开过，夫人定也是这样。那里，那颗最亮的星就是夫人吧。”
姜晚抬头凝视着墨夜中一闪一闪的星星。是了，她的日子只能向前，母亲亦希望她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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