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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云花巷、雀鸣春

    暮秋时节,落叶归根。

    云花巷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晕开的昏红从天边铺过来,一点点化开。温暖的红褪作沉淡的黄,描出些许青白,再融入头顶的蓝。那瞧着似是有些倦了的钴蓝像是姑娘家怀里的丝巾般柔顺而慵懒。到了最后,傍晚的天空止于翘起的房檐。

    房檐底下,小小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大门前的石狮旁。他仰着脑袋,瞅着太阳落下,瞅着霞光照在垂下来的护花铃上,瞅着那暗金色的铃边泛起冰凉的光。他看着那如潮的蔚蓝逐渐氤氲、蔓延,直到把天边的霞与光都吞进肚里。

    “嗯……”男孩喉头滚出像是小猫打呼噜般的声音,背起身边的小布包,站起身。

    他溜溜达达,路过道旁一棵大树时轻轻跃起,扒着一根粗壮树枝费劲巴力地荡悠半天,终是将其折下,心满意足地踩着云花巷的卵石小路,抽着院门墙的金属栏杆,越过一条条影子,朝着护城河的河边一步一蹦地溜达过去。

    “哎呦,鸣春少爷,又出去捡石子儿啊?”管家的老李吆喝。

    少年只是背对着管家晃了晃手里那光溜溜的树枝,走进小路的尽头。

    少年名为雀鸣春,姓雀,名则取了“报春”之意,所以整体读下来,是“小鸟报春”这么个意思。所以家里人也叫他“小雀儿”。

    雀鸣春住的云花巷在名为“景和”的小镇,盘石村东边。算是有钱人家的地界。宅子有大院,外头是栏杆,大门要用铜环扣,小路是石砖,不算气派,但也宜居了。走到巷口,再过两条缝隙里钻着苔藓和野草的青石路,便是村子的早市。村里的人们赶集多会于此,集市开到午时之前便散了,叫卖的小贩各奔东西,只剩下些久居于此的门店开着。雀鸣春最熟的是家烧饼店,店主家的闺女叫二丫,大他四岁,常带些剩下的炸糕给他。村子南边是些老瓦房,西边则是木屋了。北边靠山,树木茂盛。护城河从小镇的北边林子穿过,也算汹涌的大河到了镇子这里,却细成了潺潺的小溪。溪过之处,有深有浅,那小溪深浅早就被镇里人摸了个透彻。逢了夏天,总有些调皮孩子打着赤膊蹦到小溪下游戏水、掀开石头捉些小鱼小虾,从未有过什么大的意外。雀鸣春踩着石头跨过小溪,那石头一高一低压得底下的泥沙往外喷薄,倒像在水中氤开的墨。

    他开始在溪边蹲下身,捡起小石子儿。他对捡石子儿倒是非常讲究,花纹、形状、质地,都要细看。可能捡个半天也捡不到一个满意的,但有时候捞起石子儿,那底下的小螃蟹就会被惊动,然后横着爬开,他就又要饶有兴致地看半天小螃蟹。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天渐渐黑了,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雀鸣春这才直起身,用树枝拨开木丛,不急不忙地朝着林子深处走去。按理来说山中野兽横行,夜晚多危险,但他却轻车熟路,弯弯绕绕,一路前行。

    草丛一阵窸窸窣窣,雀鸣春驻足,手向怀里探。

    “胖花,你来啦。”他说。

    草丛里钻出一只三花猫,也不惊也不叫,绕着雀鸣春转几圈,便用脑袋往他腿上顶。雀鸣春把怀里的纸包打开,那瘦弱的小猫便扒着他的裤腿轻巧地顺着他的后背攀上他的臂膀,探头去吃纸包里的碎肉。雀鸣春一手端着纸包,一手拎着树枝,接着往前走。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他来到一个山洞口。山洞很是隐蔽,洞口杂草丛生,顶大天也就能让一个成年男人钻进去。雀鸣春用树枝拨开杂草,拱着屁股往里钻,胖花在他前面溜溜达达地爬。山洞是越来越开阔的,到了后面雀鸣春就能站起身一路小跑了。洞口的另一边悬空,雀鸣春顺着悬在洞口的绳子滑下去,已经隐约能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了。

    “李惟清,你说小雀儿怎么还没来呢?是不是叫他大伯给抓了现行了?”清亮的女声。

    “应该不会,”温润的少年声音伴随着什么东西破空的忽忽风声,“你又不是不知道鸣春看着笨,实际机灵得很。”

    雀鸣春不说话,闷着头往前跑。

    洞口里面别有洞天。顺着绳子滑下来是条甬道,比来时的山路好走很多,不知是人平的路,还是这路原本就长成这样。甬道走到一半,有条小木船,雀鸣春划着那小船往前,越划,路就越开阔。划出来以后是一片开阔的平地,绿草成荫,鲜花丛生,雀鸣春觉得差不多有自家三四个院子那么大。小山的山体好像是被掏空的,从下往上看一片漆黑,看不到顶,不时会有水珠滴下来。平地中间有一汪清泉,冷冽冰凉。洞里岩石缝隙间钻出几颗粗壮小树和无数草叶,每次看到雀鸣春都会觉得树木这些植物比人顽强太多。

    绕过泉水,雀鸣春看到篝火旁站着和他差不多大小的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男生相较于这个年纪已经算是身材高大健硕,一头漆黑的碎发在颈后束成一个低低的马尾,懒踏踏地倚在勾栏上,单手抛接着一个苹果,长腿旁边支着一把带鞘的竹刀;少女则席地而坐,身材还显娇小但已经出落得玲珑有致,红发编成三股辫垂在腰后,看得出来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李惟清,白鸟。”雀鸣春喊。

    “要叫姐姐!”少女闻声凶巴巴地回了一句,站起身,像猫儿舒展身体似的抻了个懒腰。

    “怎么才来?”少年接住苹果,啃了一口。

    “李叔今天跟着半天,感觉我婶那边看得越来越严了,不好溜啊。”雀鸣春走过去,把斜挎着的小布包摘下来,扔在少女方才坐着的那一大片竹席上,悻悻然道:“傻子也挺难装的。”

    末了,他又很乖地接上一句:“白鸟姐姐今天真好看。”

    那红发少女本想找茬说怎么只回他不回我的小拳头悻悻然地放下,放下一半又举了起来,一拳落在雀鸣春胸膛:“昨儿个不好看?”

    雀鸣春揉着生疼的胸口欲哭无泪:“是了,哪天都好看。”

    九州大地,开元龙都,文武争鸣,百家齐放。有那被称为“千古一帝”的王中之王坐于朝堂之上,当今的时代也确实容得下这各门各派的争锋碰撞。文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各方学说、武有刀枪剑戟斧棒钩叉刺钺拳脚,在这孕育着无数可能性的地界,雀鸣春却一片茫然。

    那大笔一挥便成诗酒歌的墨客,那长剑一踩四海任我行的剑仙,都离他太远太远。

    开元龙都,大唐,神行州徐郡,景和镇,盘石村,云花巷,雀鸣春。与那些个所谓的“山上人”、“仙家子弟”相比,这爹娘早逝的小小少年就好像晨星下的蝼蚁。是念书?是习武?是经商?是为农?雀鸣春小小的脑袋里已经开始思虑这些同龄的少儿郎们还未有念头的日后事。他自幼便是早熟,打娘胎里开始记事,瞧着蠢笨也是故意装傻充愣而为之。好像没人教他什么道理,他就已经自个儿明白好些了;好像没人给他指明什么方向,他就已经知道该怎么活了。一些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和古怪词汇,他总觉着不知道是什么前世的记忆还是天生就开窍,总之,一有什么事儿,雀鸣春的鬼主意一准往出冒。

    这也是雀鸣春怎么能和白鸟,和李惟清成为好朋友的原因之一。

    “咱们雀哥儿蹦精蹦灵的,还能搞不定那老婆娘?”李惟清挤眉弄眼。

    雀鸣春龇牙咧嘴:“哎呀,我那婶子鬼着呢。”

    他瞟了一眼白鸟,摇头晃脑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于是他被一只白嫩的脚丫一脚蹬在屁股上,一个踉跄。白鸟插着腰冷笑:“呵呵,你们哥俩儿在这拐弯抹角骂谁呢。”

    李惟清立刻双手举高:“都是雀鸣春那小子说的,我可不同意啊。”

    雀鸣春揉着屁股,瞪向那狗日的墙头草:“没点兄弟义气!如今这洞穴中三足鼎立,只要你我雀李二方齐心协力,精诚合作,何至于落得个被这姓白的成天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田地!”

    李惟清学着雀鸣春摇头晃脑:“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他也挨了一脚。

    李惟清勃然大怒:“你个白鸟,不识好歹!雀老弟,我想通了!你我今日就联袂除了这……”

    雀鸣春果断地给他来了个十字固:“白鸟姐姐,我给这小子摁住了,你朝他肚子踹!”

    李惟清剧烈挣扎:“好你个崽种!见风使舵墙头草,铁骨铮铮雀鸣春!”

    雀鸣春冷笑:“大势所趋,休怪兄弟不仁义!能屈能伸,方为乱世枭雄!”

    白鸟看着这俩活宝,倍感头疼:“得了得了别闹了,拢共就仨人,你俩也能这么多戏。”

    雀鸣春这小胳膊小腿当然不可能真的锁住比他高了快一头的李惟清。他甚至才和白鸟般般高。他松开李惟清,一甩那不存在的大袖,神色倨傲道:“今日就看在白鸟姐姐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下不为例。”

    李惟清恶狠狠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

    “行了!”白鸟一个板栗敲下去,李惟清晕头转向,顺势往地上的大席子上一躺,开始装死。

    “白鸟姐姐才高八斗,武震八方,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又一个板栗下去,雀鸣春也晃晃悠悠地倒地。好嘞,这回哥俩整整齐齐了,姿势都如出一辙。

    “你俩是不是有病!”白鸟一跺脚,趿拉上木屐走了。

    躺在席子上的难兄难弟对视一眼,嘿嘿笑起来。

    胖花在一边缩成一团,懒得看他们。

    雀鸣春坐起身来,揉了揉脑袋,看向一边的李惟清。他沉吟了一会儿,迟疑问:“今儿个是你教?”

    李惟清双手交叠在脑后,就那么躺着翘起二郎腿:“前两天教你的练咋样儿了?看看?”

    雀鸣春站起来,斜睨着躺着的李惟清:“你跟我搭把手?”

    李惟清乐了,“这年头还真有人上赶着找挨揍?也是,你小子一直这样。”

    “你给我小心点儿!”雀鸣春有些羞恼,音量放大了叫道:“不一定是谁挨揍呢!”

    李惟清浅笑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站定:“我真怕死了哎。成,那咱哥俩就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