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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雨云将落

    李惟清盘腿坐在山巅大树的枝桠上,极目远眺。

    景和镇的布局其实挺怪的,盘石村和仙去村两座村庄相对而立,盘石村左边的大山遮天蔽日,所以盘石村就依着这座高山的山脚下而建。仙去村地势地平,但也绿树成荫,雀鸣春提过的集市一般开在镇中央,每到早上,早市上的村民便多会于此。卖肉的、买米的,兜售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的,络绎不绝。李惟清和白鸟在逃亡过程中选择了在这儿落脚,一是因为这无名山上人迹罕至,凭他们二人的身手隐匿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再者就是这无名山中奇石怪水遍布,实在适合“十方生辉”布阵。

    “十方生辉”是个罗盘,也可以叫做阵盘。这漆黑的罗盘磨砂面,金字,盘身不知是什么木材而制,坚韧牢固。天池底下,一根红线竖于其中。十方生辉的效用简单粗暴,一是索敌;二是将之作为针眼,可凝聚灵气;三则是辅主。而世间罗盘单方面效用在十方生辉之上的不算少,可兼具三种效用,每种效用又确实不低的罗盘,少之又少。

    所以这法宝也是李惟清和白鸟被追杀的原因之一。

    李惟清呼吸吐纳,目光悠远。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那一双黑色眸子此刻像是被水晕开,瞳中弥漫着一片灰白,没有焦点。他的视线自上而下缓慢地扫动,天地间地云气丝丝缕缕地被牵引而来,钻进他眸中化开。半晌,日头攀高,云色渐渐淡了,那云气也一点点地释作细线,终而消失不见。

    “居云刀”之“观云法”,同样是李惟清自创功法。年方十六七,便能自创出如此刀术功法,放眼神行洲乃至整座龙都,怕也是难再找第二人,不可谓不惊才绝艳。但世事无绝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然饶是他李惟清,不也还是得四处奔亡,抱头鼠窜?

    李惟清阖眸,再睁开时双眼已经恢复成了清澈的黑色。他起身,站在树杈上,右手掌肚扶着腰侧长刀,指尖轻轻敲着刀锷。在无名山中落脚已近七个月,他先前的伤势早已痊愈,刀术也有所精进。眼下的日子平淡而祥和,似乎那些危险与他和白鸟已经相去甚远。每日打打猎,练练刀,和白鸟扯扯皮,等到雀鸣春来了就给他看看病,教他点本领,嘻嘻哈哈的就过去了。这些小小的幸福温暖又慵懒,就如这眼前于澄空中悠闲游着的云。

    可空气的味道潮湿又沉闷,连带着人心情都变得莫名沉闷。那瞧着悠闲的云大片大片地黏在一起,聚成团,泛着颇为不详的青灰色。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怕是这天地逆旅中的昙花一现。

    李惟清目光向下,透过层层叠叠的山林,越过大街小巷,落在那镇上的医馆门前,看着那藏青袍子的刀客左手按住肋侧,钻进了“妙仁堂”的门里。眉发皆白的老郎中迎他进去,四下张望后,匆匆忙忙合上了门。

    李惟清拇指一弹,推刀寸余。

    他望着那医馆许久,目如深井。直到看见雀鸣春被一个中年男人连拉带扯地抓进门里,那如一尊坐地老佛般的少年表情才有了些变化。李惟清有些错愕地张嘴,继而耷拉下眉毛,有些无奈又好笑地咧开嘴角,笑着摇摇头,将刀压进鞘中。

    他想起雀鸣春确实讲过近一阵子他大伯会回来。李惟清灰衣猎猎,跃下树枝。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天空中那灰云一眼,转身走进山林深处,直至阴影将他的身形蚕食殆尽。

    要下大雨了。

    ······

    白鸟在朦胧的光里睁开眼。

    今天阴天,即使已经日上三竿,窗外也还是暗淡的灰蓝色,连麻雀都没跃上枝头就直接歇球。不如说到了这个时候,叽叽喳喳的鸟儿们也都冷得偃旗息鼓了。暮秋时节,天气早已十分寒凉,风一刮像恶犬扑面,瞬间就能把人精心打理的头发撕咬得乱七八糟——所以她白鸟白姑奶奶索性不打理了。白鸟皱着秀眉紧闭着眼,扯过袍子裹在身上,才趿拉上草鞋慢吞吞地走出草屋的屋门。

    按理来说,像她这样在意自己外形的姑娘不会允许自己在宵寝晨兴、衣冠不整的状态下示人;但同时,像她这样对自己的美有着清楚的认知、并以此为傲的姑娘通常又会觉得凌乱的自己是另一种姿态的美丽化身。况且除了他和偶尔来一趟的小雀儿,这半年多自个儿也没见过别人了。也最重要的是,她确信:即便同住两年,眼前这位爷无论自己穿得多少,什么打扮,在挥刀的时候都从没有多分出来一眼给自己。

    真他娘的不是个男人呀。飞鸟倚在草屋门前,叹了口气。她揉揉眼睛擦干净眼角,看着练刀的李惟清。

    在这一点上白鸟不得不承认,无论多少次,再看的话她也还是会对李惟清的刀术一见钟情,即便之前的之前,她几乎没见过真正的快刀当是何种模样。白鸟带着十足的一厢情愿,单方面认为李惟清的刀术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是“精湛”、“纯熟”可以形容的了,以刀入道指日可待。她饶有兴致地看李惟清托刀空翻,顺势一蹲,捡起横放在地上的鞘,以肩为支点,扛着刀背纳刀入鞘。眼瞧着他结束了这一套流程却还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白鸟直接弯腰捡了拇指大的小石头,在掌心掂了掂,对着清李惟清的脑壳就拼尽全力地砸了过去。

    她知道,他绝对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对于李惟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多少次拎着木刀想从背后给他来上一下子都被他随手取了刀再一个过肩摔拍在地上,这都是血和泪积累出来的经验之谈。白鸟明知故犯,是因为她想看。

    寒光闪没,碎石落地,李惟清人字纳刀。无与伦比的速度,压倒性的力量和卓绝的技巧,白鸟就爱看这个。

    “弄刀坊的人追来了,和你算得差不多。”李惟清踱步过来,也没提她拿石头丢自己的事儿,“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八九成吧,不碍事儿,”白鸟挠了挠鼻子,“反正主要是你打架,我搁后面给你摇旗助威就行。村里还有两天半才‘开门’,拖得到那个时候吗?”

    “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李惟清蹲在白鸟身前,将她草鞋上支出来的枝杈编进去:“我瞧见了田玉保进了妙仁堂,那老头该是和他一伙的。”

    “几成把握?”白鸟皱起眉毛。

    “他半年前五窍齐开,如今不知道如何。不过他该是有伤在身,应该能一战。”李惟清讲到这里,有些头痛:“不过鸣春也被他大伯扯进妙仁堂了。不知道那老头能不能查出些个什么。”

    “啊?”白鸟一愣:“啊?”

    李惟清一挑眉:“啊。”

    “不是,这么巧啊······”白鸟缩了缩脖子,又把衣裳裹得紧了点。她双手环胸,冥思苦想:“我觉着小雀儿要是不犯癔症,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毕竟我都查不出来他神魂是怎么回事儿,大抵会被当成先天神魂混沌,本来就是个傻子。”

    “希望如此吧。”李惟清叹一口气:“我俩怕是也陪不了他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