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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漆遇七

    “爹,今儿村里来了好些生面孔。”

    王二丫擀好了面皮,摞在一旁。今儿烧饼店的生意还不错,比平日里能多赚个两三串铜钱呢。本是该喜出望外的一个上午,可这天阴沉沉的,叫人高兴不起来。

    “开门日嘛,来些人到村里也不怪。”王老虎忙着烙饼,头也不抬,闷声闷气道:“说是些大人物哦,二丫你可莫要冲撞了他们。”

    “哎呀,都说别叫二丫啦,不好听!”

    王二丫的大名其实不叫王二丫,叫王玉漆,还是个颇为雅致的名字。说是请村里私塾的先生起了个文化人的名字,本来想叫王汝玉,可又怕名字太贵气压不住,便叫了个“玉漆”,和雀鸣春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瞧着还挺有那个墨香味儿的,可一个实际上是做工的材料,一个加上姓就是小鸟报春了。

    雀鸣春其实常去村里私塾听课。最先的时候私塾的孟先生是在私塾外头的窗户下头发现雀鸣春的,那时候雀鸣春正举着个小风车呼呼地吹,笑得憨傻。先生问他要不要进来,雀鸣春只是瞅着先生傻乐着点点脑袋。进了私塾也不坐在座位上,也不像别的孩子捧着书本朗诵,就只是缩在最后头,其他人摇头晃脑地背诵,他便也呲着大牙,边乐边跟着摇头晃脑。孟先生见他也不吵不闹,不扰乱课堂秩序,雀鸣春什么时候想来便也让他进了。后来雀前策知道了此事,去给孟先生赠礼赔不是,但被先生拒了。先生的原话是:“若是学子前来求学,我赚些传道授业的铜板也就罢了,可鸣春听不懂。他在与不在又有何异?书堂虽小而破旧,却也容得下一个痴儿。”

    之后雀鸣春就常去私塾混了,也学了不少知识道理。所以孟先生是他除了风老头之外第二个给石子儿的人,还剩下一个人就是也在私塾上学的王二丫。

    “晓得嘞晓得嘞,那些个大人物哪里会来咱这儿买烧饼嘛,爹就爱瞎操心。”王玉漆心不在焉地应付,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东边的方向。

    王老虎抬眼瞧见了自家闺女的神态,摇头乐了:“别等了,今儿雀家那小傻子被他大伯拽去看病了,一时半会儿那小子是晃不过来喽。”

    王玉漆那一张小脸猛然涨得通红,摔了面皮一双小拳头就凿上他爹后背:“谁说我在等他了?我在看有没有买饼的客人哩!”

    “哎呦哎呦,二丫可真有劲!”王老虎眉开眼笑,一边挨捶一边接着逗他闺女:“雀家那小子瞧着细皮嫩肉的,模样是真不错,可闺女啊,你日后要是嫁了个小傻子,不得日日伺候着?雀家小傻子也不是那雀家亲生的,咱也分不上多少银子啊!”

    王玉漆恼道:“老不正经!揍你!我是看他天天挨欺负,可怜他才给他烧饼!”

    王老虎吹了个亮哨:“咱这闺女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唉!那小傻子再怎么说也是雀家亲侄儿,能可能少了他一口饭?你瞧着那小子天天身上埋了吧汰,那一身衣服顶爹卖一个月烧饼哦!你和爹说说实话,你是瞧上他哪儿了?就是模样好看,还是······”

    “一口一个傻子,你走!”王玉漆如牛拱树,用一颗小脑袋顶着王老虎的后腰,在那老汉爽朗的大笑声中给他顶进店门里头,自己又出来收拾摊子。

    “这瞅着马上要下雨了,也不知他会不会被淋着······”王玉漆看看天,又看看村东边来这里的方向,才有些失望地垂下脑袋,摸着脖子上挂着的一颗乳白色鹅卵石,怅然若失。

    她想起来那天也是个雨天。

    盘石村的风土人情其实颇为淳朴,也正是因为太过淳朴,所以难免有市井的俗气。这种俗气有温暖,但也有让人不好受的地方,王玉漆便深受其害许久。

    王玉漆自小便因为生得好,发育早,常受村里那些个同龄顽童调戏,孩童之间动手动脚已经随着年龄大了而少了许多,但“小奶牛”一类的外号没被少起。就是那些个大人,见了她虽是不会口出些污秽言语,可有意无意落在她胸口腰臀上的目光也叫人害臊。所以王玉漆走路常是含胸低头,不敢去看人的。可她十岁那年,有一日上过私塾,下起了大雨,她没带油纸伞,本想着不远就自己冲回家,但又怕湿了身,那一身衣服黏在身上,又要让二叔调笑。王玉漆其实有点恼怒他们总拿自己的身体开些没深没浅的玩笑,可时不时又哀怨怎么偏偏自己就长了这样一副身材。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一时间眼泪竟然夺眶而出。

    可这时候,她的脑袋就被什么东西给罩住了。王玉漆手忙脚乱地掀开脑袋上的遮挡之物,才发现是一袭白袍。她再一抬头,便和雀鸣春对上了眼。她记得这人是常来私塾听课的,旁人都叫他小傻子。王玉漆捧着雀鸣春的外衣,脑袋发懵之间,那小小少年便大笑着,叫一声“好雨、好玩”,便甩着树枝冲进雨里了。

    又过了半晌,王老虎才撑着伞撒丫子跑过来,念叨着“爹来晚了”之类的言语,可王玉漆久久没回过神。其他的一些她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雀鸣春那一双黑色的眸子,像一对不含丁点儿杂质的黑玛瑙一样纯净。

    然后王玉漆便想到,除了他爹娘、孟先生,还有个雀鸣春也没拿她的身体开过玩笑。

    在这以后,王玉漆便总盯着雀鸣春了,“卖烧饼的小奶牛”也常给“雀家的小傻子”送烧饼了。

    ······

    “······小姑娘、姑娘······女施主?姑奶奶?”

    “啊、哎?”

    王玉漆从呼唤里回过神,猛地抬头。眼前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袍人,看不清面容,但从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上听,像是少女。

    “怎么叫姑奶奶才肯应的嘞······”那黑袍人似乎颇有耐心,也没计较王玉漆神游物外,和王玉漆逗着闷子:“这烧饼怎么卖啊?”

    “啊啊,两文钱一个!”王玉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操起一口不伦不类的官话:“方才小女子在想事情,客官见谅哩。”

    那黑袍人倒是被王玉漆给逗笑了,声音也温柔起来,娇声道:“没关系的嘞。那剩下的这些烧饼我全要了吧,姑娘算算拢共几钱?”

    “还剩六个,今儿天气潮,烧饼放到现在已经有些软啦,算您十文钱!”王玉漆麻利地将烧饼装袋,再用油纸包好,递过去。

    “那小女子就先谢谢啦~”黑袍人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愉悦,也模仿起王玉漆的话打着趣。她从袖中摸出个不知是什么的精巧的球状玩意儿,点了一下,那小玩意儿便嘁哩喀喳地展开,黑袍人又点了几下,那小玩意儿便吐出一枚又一枚的铜钱,落在摊位的小桌子上,不多不少,刚好十枚。

    “哇啊!”王玉漆被黑袍人的小手段惊得眼睛发亮,把王老虎嘱咐她的话直接就给忘到了九霄云外:“这是什么呀!我能看看吗?”

    “这叫金钱匣,不值一提的小东西。平时咱们那儿都不用的,这是这次来了这儿我特意准备的。想要吗?想要就送你了。”黑袍人将金钱匣搁在桌上,那看起来是球状的物件通体墨绿,表面凹凸不平,即便是在阴天也闪着冰冷的金属光芒。

    “为什么要送我呀!”王玉漆歪着脑袋,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金色小球,敲敲戳戳,但最后还是放下,“我不要的!孟先生说了,无功不受禄呀。哦,孟先生就是咱们村里私塾的先生,很有学问的!”

    “真不要?”那黑袍人摘了兜帽,露出面容来,瞧着王玉漆,表情似笑非笑。

    果然是一个姑娘。这姑娘皮肤白皙,吹弹可破,一双上了青蓝色眼影的丹凤眼笑得眯起来,成了两条细长的缝。她的头发很是怪异,黑发及肩,但其中几缕是素净的白色,好似染发。她的刘海儿细碎,但中间分开,露出了额头上一个黑色十字剑的刺青。头发两侧扎成三股,在发顶团成两个丸子。姑娘的鼻梁高挺,弯月鼻十分精致小巧。那丰润的嘴唇该是上了妆,却抹成了紫黑色。

    王玉漆头一次见着如此打扮的人,看得呆了。她虽觉得这打扮怪异,但也觉得十分好看。片刻她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在金钱匣上流连,然后擦擦嘴角,老气横秋地摆摆手:“说不要就不要!”

    可言罢,她眼珠转了转,缩着脖子,转过脑袋,贼兮兮地瞟了瞟屋里,没看着王老虎在盯着,便压低声音:“但是孟先生还讲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不要这个东西,但是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做这个?你要是教我······”

    她将桌上的十文钱往前一推,豪气万丈:“那这六个烧饼就当是学费了!”

    这小丫头真是可爱的嘞,刚好手边缺个学徒,自己来这儿又是寻机缘,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便收了这个小丫头?老龙都里对这些小玩意儿别说感兴趣了,不排斥的人都极少。

    黑袍人心下喜爱,起了怜惜之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玉漆!”王玉漆其实机灵得很,觉得黑袍人这么问,就是要教她怎么做这个金钱匣了。这小东西可真好,要是自己也会做了,平时再去买面买油,就不用再挂上一串又一串的铜钱了,直接拿一个小球,轻得很哩!可是不知道这么小的玩意儿容不容易丢······

    “玉漆,好听的嘞。”黑袍人将一张薄薄的、方方正正的冰凉金属牌子递给王玉漆,“我叫陈钊,这个你拿好。我在你们村里还有些事情要做,等到此间事了,我会来找你。如果我没来找你,你就拿着这张牌子,到新龙都,就说你找械一宗陈阿七。”

    “哦······哦!”王玉漆懵懵懂懂地接下令牌,“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啊?”

    陈钊揣好烧饼,扣上兜帽,一踏步便腾空而去,转眼便不见。宽敞的青石砖路上只剩下少女黄莺般悦耳的嗓音:“等着就是啦,不会太慢的嘞!”

    “会飞······神仙姐姐······”王玉漆呆愣地看着陈钊消失的方向,小嘴微张,连口水流出来了都没注意到。她学着陈钊的话,把手在嘴边卷成喇叭状大喊一声:

    “好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