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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雨落狂流

    天色渐暗,雨落狂流。

    那雨最初只是淅淅沥沥地在房檐上欢快地跳跃,如追逐打闹的顽童,但不过半晌,便像揪住小姑娘的辫子一把剪掉的恶棍,露出了本来面目。雨珠先是连成线,自云层迅疾而凶猛地扎向大地,好似那天兵天将发出满弦的箭矢;紧接着电母尖啸雷公狂吼,那蜿蜒的闪电如天的裂痕般出现,震耳欲聋的鸣叫从其中倾泻而出。至此,天河中的瓢也被打翻了,一条条雨线汇聚成了水柱砸下,贯通了天地。

    雀鸣春趴在窗前看着地上被雨搅碎的落叶,心急如焚。

    他晌午时回家,第一时间便摔碎了那绿油油的小珠子。本以为会有什么异象发生,可雀鸣春等了半天,这小珠子也就只是如一只普通玻璃球一般,碎了就是碎了。雀鸣春生怕是自己将它摔得不够碎,于是拾来小锤,斧凿刀刻了半天,给那小珠子都磨成粉末了,也还是没看出有什么名堂来。

    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了。雀鸣春觉着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李惟清和白鸟至少会想个法子来联络他一声,毕竟二人也早就知道自己住在哪儿。他没李惟清那么厉害的刀术,没白鸟那么神奇的医术,怕是去了也只能添乱。

    可担心的情绪如放久了的豆腐一般,先是化开、接着变质,然后霉斑滋生,洁白的、方方正正的豆腐逐渐被毛毛躁躁的黑色爬满。雀鸣春脑子里那些不好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往出冒,一个又一个李惟清或是白鸟出了意外的画面地鼠露头般往外蹦,压下去一个又蹦出一个,砸回去一个又蹦出一个。雀鸣春来来回回在房间中转了不下几十圈,又抄起捡来的粗树枝空挥了三百次,可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煎熬得很。

    去不去呢?

    雀鸣春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他抛着一枚铜钱,神色郁结。万一李惟清和白鸟没事呢?只是这小绿珠子坏了;或者因为自己不是练气士,瞧不出这珠子有什么异常,其实信儿已经传到了;又或者这小珠子传信就是这样的呢?可是万一李惟清白鸟有什么危险,自己再没用,去了也能多少帮上点忙……或者他们不会来不及通知自己,直接走了吧……?

    烦煞我也!

    雀鸣春将那一枚铜板狠狠攥在手心里,用力捏了捏,然后左手提起铜板,右手握成拳,把铜板放在拇指上。

    正面就去,反面就等。

    雀鸣春大拇指一弹,那铜钱高高飞起,翻转着落回雀鸣春手背,又被一把扣住。

    说好正面就去,反面就等,可雀鸣春迟迟不肯抬开捂着铜板的左手。半晌,他索性看也不看,直接抄起那铜板一丢,收拾起物件儿来。

    毕竟铜板落下的那一刻他心里头已经有了答案。那可是白鸟和李惟清,总要再见一面,必须要再见一面。李惟清和白鸟摊上麻烦了他就帮忙,至少不要让事情变得更坏;李惟清和白鸟没麻烦就更好,那汇报情况以后,至少当面道个别。

    雀鸣春下定了决心,便开始仔细盘算。方才已经用过了晚膳,这段时间到明儿个早晨,家里通常不会有人再找。雀鸣春熄了屋里的油灯,又在床上装睡了足足一个时辰,待婶婶来过一次、装模作样地为他掖好了被角以后又等了半刻,翻身起床。

    他先是将藏在床下的一个草人拖出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轻手轻脚地取下墙上挂着的斗笠和蓑衣,先将先前就收拾好的小挎包仔细检查了一遍,挂在身上,最后将蓑衣斗笠穿戴整齐,轻车熟路地打开窗户,翻出去,光上窗户,猫着腰向着后院的杂草垛跑过去。

    类似的勾当,他雀大机灵可没少干,翻墙偷跑的功夫堪比李惟清的刀术,早就已经炉火纯青了。雀鸣春搬开草垛,匍匐着钻出墙上的狗洞,又伸一只胳膊把草垛拉回原来的位置,这就又从雀府溜到外头来了。

    这大雨倒是给他行了方便,噼里啪啦打在屋檐和庭院里的喧嚣雨声把雀鸣春偷跑出去的窸窣声音全都盖住了。雀鸣春扶正了被碰歪的斗笠,甩了甩已经被雨水淋透的双手,往袖里缩了缩,顶着瓢泼大雨,沿着平时上山的路奔跑而去。

    天地幽蓝,大雨滂沱。被大水浇出的白雾弥漫升腾,大雾笼罩中,那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山峰如屹立的漆黑巨兽,居高临下地望着这深夜落跑的、蝼蚁似的少年,虎视眈眈。那曲曲折折的小路一直蜿蜒进山里,直到目不可及的黑暗之中。雀鸣春沿着小路一路向着山中奔跑,就像要一股脑地投入怪兽的腹中。

    ······

    “李惟清!白鸟!”雀鸣春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他们的秘密小基地,“你们在吗?”

    “小雀儿!?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在山洞中盘腿打坐的白鸟“腾”地一下站起来,神色控制不住地惊愕:“李惟清呢?你没碰见他?”

    “我怎么碰见他?你给我的珠子我摔碎了,但是没什么反应啊!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今天我去了镇上的医馆,发现有修士!而且我今天还看到了你们之前和我提过的那种人,就是刀和李惟清的刀很像的那种······”雀鸣春急得要死,语无伦次,但是瞧见白鸟还在这里又松了一口气。他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干燥的嗓子,“你刚刚说什么,李惟清怎么了?”

    “摔碎了没反应?怎么可能没反应?不应该没反应,青羽虫从来没出过毛病啊?怎么个没反应法,你摔碎了以后没有小阵?没有绿光?没有小带翅膀的青虫飞出来?李惟清找你去了啊!你怎么没碰见他······”

    有李惟清在的时候还好,但是雀鸣春和白鸟单独在一块的时候,两个人的对话就一直是这副德行了。一雀一鸟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各说各的,两张小嘴都像连珠炮似的突突突突突,谁也不让谁。

    “没有没有啥都没有!李惟清去找我干嘛?那些人是不是你们说过的追兵啊,你们还不赶紧跑等啥呢,找我干啥呀,大雨天的不要命啦!”雀鸣春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才想起来自己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又手忙脚乱地摘了斗笠脱了蓑衣,大口喘气。

    “停一下停一下,捋一捋捋一捋,”白鸟连连摆手:“你今天去了医馆对吧?”

    “对啊!”

    “然后发现了什么?”

    “我去医馆之前有个背着和李惟清很像的刀的人来问路,问去医馆的路,本来今天我大伯就要带我去医馆,我就跟着去了啊,然后我发现了那里面有修士,检查我的时候就好像你给我看病的时候的感觉一样······我回去就把你给我的珠子摔碎了,但是没什么反应,等到现在等不下去了,就跑出来找你了。”雀鸣春边说着边用袖子抹着脑门上哗啦啦流下来的汗珠,一口气说完以后四下张望着,“有水没?”

    “懂了······你别慌,都在我和李惟清的计划里。”白鸟摸出一方手帕帮着雀鸣春擦汗,再把腰间的水壶递给他,嗓音温柔,安抚道:“李惟清早上练功的时候看到你和那个人了,所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青羽虫不灵,但是你讲的情况我们基本知道。那个拿刀的人叫田玉保,先前和李惟清打过。镇上医馆的老头我们也查清楚了,实力不算高到我们应付不了。而且你们村里的开门日不知为什么提前了,晌午的时候已经有人进了村。”

    “还说我们不要命呢,你大半夜跑出来,这电闪雷鸣的,才不要命。”白鸟捡起雀鸣春丢在一旁的斗笠和蓑衣,用力抖了抖,挂在山洞中小树的枝桠上。她嘴上虽是责怪,可看到雀鸣春这么担心他们,嘴角又不自觉地漾起笑意,连声音都亮起了几分:“你们村开门以后有规矩,进村交钱、境界须得压在练意之下、而且不许杀人。所以这一次我和李惟清也是准备进村找找机缘,如果有所突破进境,以后自保就又多了把握,说不定就不再需要东躲XZ了。但是李惟清说如果能摆平现在追来的人,之后说不准就可以带你一起去游历,有可能的话你也想和我们走对不对?总比呆在这儿强。所以他说先去找你,告诉你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别出来,然后他去医馆废了田玉保······”

    雀鸣春仔细听着白鸟娓娓道来,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温热。雀家的所有人都不会这么为他着想,婶婶想他死,雀摧城整天找由头欺负他,雀柔柔巴不得他滚出雀家。老李处处使坏,其他下人们也尽是白眼,就连他的亲大伯雀前策,也拿他当家丑、累赘。虽然是他装傻在先,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只有李惟清和白鸟最真心对他好,处处为他着想,明明也没比他大多少,可自己却总是叫他们操心。雀鸣春阖上眼睛,把脏兮兮的双手覆在脸上,挡住眼睛,用力揉起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堵:“我当然乐意跟你们······”

    “等一下,你刚刚你说什么?”雀鸣春忽然跳了起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刚擦干的汗又流了下来。

    “怎么了?”白鸟有些奇怪地看他:“你别担心,就算李惟清废人不成,全身而退还是没什么······”

    “不是!”雀鸣春打断了白鸟的话,“不对!”

    “啊?”白鸟歪着脑袋看他。

    “你是不是只说了医馆有两个人?但是给我和你一样的感觉的那个人不是那个老头儿!那个医馆里有个瞧着和我差不多大的······”

    “哈哈,你果然不傻。”一个稚气的声音突兀地闯入了雀鸣春和白鸟的对话,“恰恰相反,还聪明得紧呐。”

    雀鸣春吓得一个激灵,身子绷紧,手往挎包探去,他转头看向白鸟,却发现她僵住了。

    白鸟如临大敌,指尖不受控制地抖起来,她将那只手攥成拳头放到背后,嘴角却硬是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阁下是?”

    自己铺出去的念意神识加上十方生辉的加成,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存在······那就意味着,眼前这青衣小童,实力远超自己,至少气息隐匿的功夫上是!

    常青双手负后,立于山洞门口,神色悠然,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是极为不协调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徐郡景和镇妙仁堂神医座下小小药童——常青是也~”

    他又上前一步,刚好上半张脸就拢在了阴影里,只剩那红唇白牙还看得清,在此刻显得阴森至极。只见那一双白嫩的小手轻轻抬起,点向白鸟和雀鸣春:“巧了,今儿小药童来这儿,也是来······”

    “要你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