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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李惟清

    那少年不言不语,只是一瞬便拔地而起,抽刀,抖腕,徐、破、急,一字居合,飞云掣电。拉长的刀光划破漆黑的雨夜,如一道灼目白雷,声未到,刀光先至,待到那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呼啸而出时,少年的刀就已经又回到了鞘中。

    田玉保顾不得风度,他已经叫李惟清吓破了胆,刀也不拔,撒下一把符纸,生出三五人状恶鬼抵挡,转身便是闪避,反而邢台和池深双双迎出,一剑一拳,抵住刀光。

    邢台气笑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这一刀将我们也拢在里头,是何......”

    可那少年并不理会,在斩出第一刀以后就已经大步奔袭,单脚连点三步,纵身一跃就已撞入众人中心,以蹲姿滑步,左手扶鞘,右手一抖,抽刀便是再斩。

    飞云掣电,二连。

    第一击的飞云掣电若是云,是翼,是少女之眉羽,那与之相比二连就是浪,是雷,是盛怒的剑豪挥起斩首大刀。第一击是飞云掣电的极限距离,且李惟清刻意歪斜刀身,仅使得刀光斜斜斩出,虽是盖住三个大男人,可不及那一边的少女;第二击的飞云掣电抬手便是一记势大力沉的逆斩,势要从恶鬼的胯骨一刀剮至肩头,干净利落,一刀两断。李惟清血振,收刀,一脚踢飞恶鬼半身,从里怀摸出折刀甩过去,把鬼扎了个透心凉,直接将飘落的符纸钉在了墙上。

    血如泼墨。

    邢台和池深躲着那刀皆是一退再退,面色凝重。一旁的陈钊沉着目光观察,眼珠滴溜溜地转,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池深思索片刻,抱拳道:“这位兄弟......”

    又是一刀斩来。

    池深举拳便对,可这次那刀在还未触及池深拳头之时一个弯折,李惟清由单手横斩变为双手握刀,刀身一竖一斜,自下而上撩起,池深一惊,侧头后仰由着那刀刃擦着他圆溜溜的鼻尖掠过,带出星星点点血珠;紧接着李惟清飞身一脚,踹得池深一头栽进墙中;再单手握柄竖在背后,另一只手绕到腰后捏住刀尖,一式“苏秦负剑”抵住邢台劈来的长剑,松刀,拧腰,转身一拳砸在邢台剑上,直砸得邢台提剑向后踉跄几大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池深狼狈地从土墙中起身,面色阴沉不定;飞剑环绕在邢台周身鸣叫,却畏缩着不敢上前。李惟清眸光再扫过陈钊,陈钊肩上架炮,一炮精准地击中飞身逃窜的田玉保后肩,将之击坠。她回望向李惟清,耸了耸肩,朝着田玉保扬扬下巴,有投桃报李之意。

    “那边那位兄弟!”邢台和池深二人并肩而立,朝着田玉保高喊道:“我二人虽是一头雾水,不过眼下你这追兵好似已经同这械派娘们儿搭上了伙。左右你也是难逃掉,不如与我二人一同御敌如何?事后收获我三人平分!”

    田玉保面色变换几次,终是提刀站在邢台池深一侧;而陈钊也拎着长炮,跃上砖瓦层叠的房檐。又有几道黑影,着夜行衣,蒙面,落至田玉保身后。这几人本事被安排去堵截下山路线的死士,可眼下状况,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李惟清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又缓缓呼出。他低着头垂着眼帘,但被睫毛的阴影稍稍盖住的瞳孔里竟跳起亮晶晶的光。

    那剩余的几只符纸恶鬼没有神智,依然影影绰绰,悍不畏死地朝着李惟清抓去。于此同时,那六人死士也突袭而出。

    可田玉保、邢台、池深全都一动不动,甚至陈钊连炮口都没有抬。

    因为他们全都知道,这时候谁贸然出手,那少年的刀锋便会指向谁。谁也不想当那出头鸟。

    昏暗的月光,狭窄的巷道,拥堵的呼吸。流云过往,光影在李惟清的脸上变幻。先前还狂躁的空气忽然就安静下来,氛围也随之改变。——不如说,在这位不速之客到来的那一刻,这里的所有就已经由他支配。空气好像化为了实质的凝胶一般,让人呼吸困难。少年带来的压迫力与窒息感甚至让人丧失逃的念头。李惟清用食指轻轻敲着刀锷,不紧不慢地向着几只恶鬼靠过去。没有警惕,毫无戒备,他提着刀踱步而行,就像茶余饭后散步之时遇到可爱的小猫想前去逗弄一番似的。

    弥漫在空中的、诡异的沉默。

    死士要比恶鬼快上很多,李惟清大步向前,那握刀的手臂肌肉暴起青筋虬结,一刀剐下首当其冲那人的头颅,接着李惟清换上一口气,闷头前冲,身影如梦似幻,飘忽不定,那刀上的云气散成大雾,裹住李惟清和众多死士,接着李惟清率先踏出那雾,雾气缓缓消散之前,那鲜血就已经淌了满地。

    生死一线,剑拔弩张。李惟清似是炫耀似是挑衅地扬着下巴,长而细碎的额发被雨打湿,贴在脸上,遮住双眼。可陈钊居高临下望去,只觉得这雨冰冷阴寒,刺入骨髓。她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她看见李惟清在笑。

    ......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李惟清便是个奇人。

    奇,也分很多种。有人奇在根骨,有人奇在思想,有人奇在行为。而李惟清在奇人中也是个异类。儒家教化人之初性本善,但李惟清不一样。

    他生来便是个恶人。

    ......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刺激着感官。

    李惟清的指尖搭在刀锷上,他听见体内有声音在叫嚣。

    想要战斗,想要斩杀,想要听剑刃插进肉,刀锋削下骨的美妙声音。想要将五指都嵌进脖颈的筋脉,想要将人生吞活剥,咬在齿间啖食嚼碎。

    李惟清的头缓缓地往下垂,上牙轻轻磨着下唇。他盯着前方的符纸恶鬼,眼睛里跳着光,像得到新玩具的孩童般,欣喜而清亮。

    啊啊、好想杀人。

    鬼与“鬼”隔着雨幕相望。像是要宣泄心中的愤懑,恶鬼嘶吼起来,但寒光闪没,声音戛然而止。

    李惟清狞笑着拧动刀柄,让全身心都充分地感受着长刀入肉的手感、骨与血被搅成一团的脆响、以及那符纸恶鬼脸上不该有的恐慌、惊惧又绝望的表情。他用臂弯勒着鬼的脖颈,拔出长刀,再顺手把它的脖子拧成麻花。符纸恶鬼生命顽强,在变回纸符前皆不会死亡,李惟清任由着他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痉挛。他侧过脑袋避开第二只鬼直扑面门的一爪,一个抖腕切下了那只小臂,伸手攥住鬼的脖颈将其扯过来,顺势撞进它的怀里,就这么顶着它向前冲锋,连着它一同砸进第三只鬼的怀里,长刀也将两只恶鬼一并捅穿,钉在墙上,直至没柄。

    至此,他松开刀柄,走向在地上翻滚挣扎的第一只鬼。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扯着鬼的领子把它拉了起来。

    一拳、再拉起来;两拳、再拉起来;三拳、四拳,五拳……李惟清每一拳都带着极其恐怖的力道,看得所有人都心惊肉跳。他紧扯着鬼的领子,但每拳都把鬼的脑袋狠狠地凿进地里。他面无表情,两只眼睛睁的很大,颊边隐约可以看见因为牙关咬紧而拉出的冷硬线条。

    待鬼终化为纸符,那上等纸符已经被揉成了泥浆。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被串成一串的两只恶鬼竟因为过于恐惧、挣扎太过激烈,已经化作了纸灰。

    李惟清沉默地拔下长刀,振血,纳刀入鞘。他一步又一步地缓缓踏在雨里,那么慢,却又那么重。邢台与池深架势高举,可连他们自己都并未发觉,他们面对这瞧着仅有十六七的少年的逼近,竟是连连后退。

    陈钊咧着嘴角倒吸一口冷气,抖着手指抹了把同样微颤的嘴唇。她黑色的唇妆就着雨水被她一把抹掉,露出那好看的红润来。她提着手炮架也不是放也不是,索性将那长袍一抹,分解成了绕她而转的片片利刃,成一圈钉进周身砖瓦中:“真是啥人都有,狠的嘞......”

    李惟清似是听见了她的低喃,抬头望去。

    陈钊立马一手叉在腰上一手竖起个大拇指,笑容牵强而明媚:“哥,帅的嘞!”

    ......

    村头小屋,有老人深吸一口旱烟,缓缓呼出。那烟雾成团,罩住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久久不散。

    他叹息一口:“多事之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