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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气与械

    “雨下得真大。”陈钊仍旧一身宽大黑袍,扣着兜帽,在雨中闲庭信步,可身上半点儿水渍没沾。

    她走在盘石村的巷子里,这条“桃落街”是村里王家住的地儿,不是王二丫的王,是王或的王。王二丫和王或虽然都姓王,可不是一家。王或是祖辈都在盘石村,祖宅就在桃落街,是这小镇上四大姓里头的一个;王二丫是和他爹从村外头来的,住在知秋巷,每天集市支个摊子卖卖烧饼,过得和富贵不沾一点儿边。

    所以陈钊脚底下还是青石砖板,而不是被雨浇过、成了泥的土路。所以陈钊的靴底也还算干净,不过是边沿挂着些水珠。

    她的靴子颇为特殊,一双漆黑的长靴在黑夜里看不清模样,但听着那踩在青石板路上的“哒哒”声,想必底子不软,反而更像是由什么金属打造的。

    陈钊头顶,一件古怪法器高悬,似伞似灯,缓缓旋转,将那瓢泼雨水尽数弹射。那法器银灰似铁,伞面却有琉璃之光荡漾,照亮前路。

    陈钊抬手挠了挠脸。她清瘦纤细的手上戴着一只手套,与其说是手套,不如说是五根黑锁,以分别戴在五指上的戒指为始,缠住整只手,然后以手腕上的黑镯子为终点,化五为一。

    “这么大雨,东西该去哪里找呀,烦的嘞。”

    这妆容打扮颇为另类的少女嘴上嘟囔着烦,可藏在兜帽下的脸色丝毫不见不耐。她掌心托着一枚金色外壳的精巧司南,外壳上斧凿刀刻一朵栩栩如生的盛开莲花。司南的细长指针一直颤颤巍巍地摇晃不定,指不出个明确方向。

    陈钊收起那枚司南,叹了口气,声音抬高了几度:“烦的嘞!”

    “若是烦闷,不如让我来为姑娘解解烦。”

    路对侧忽有一人从黑暗里一步迈出,嗓音算得上温醇,可此时选择与陈钊狭路相逢,显然并非真是来为她消遣烦闷。那人一身黑底红纹服,正是开门之时的那寒影门邢台。

    邢台双手负后,笑容和煦:“姑娘这伞倒是稀奇,不像咱们老龙都的玩意儿。”

    “我说的就是你们俩,一直鬼鬼祟祟的,烦得很。有事?”陈钊只是挂起一抹微笑,那头顶的法器越转越慢,缓缓下落,最终从那物件底下的正中央弹出一节伞骨,无声地滑出好似棍棒一般的伞柄,被她轻轻握住后,那法器就停止了旋转,光芒也逐渐黯淡,直到熄灭。

    “我这邢兄弟不是说了嘛,给您解闷儿啊。”

    陈钊余光一扫,她身后又是一人走出。是一黄袍胖子,当然也同样是村口见过的。

    池深脚下不丁不八地站着,和邢台一前一后,堵死了这条小巷的两头,让陈钊进退两难。

    “呦呵~这是嘛呢。”陈钊轻笑,笑声里有揶揄之意,“三更半夜两男一女昏暗小巷,还要解闷儿,可怕的嘞。”

    “小姑娘倒是好胆识。”邢台手一抖,一柄三尺长剑便被他握在手中。那长剑通体青白,雨落不沾不说,反倒于剑上结起薄霜,“莫非邢某与池兄入不了你的眼?”

    “怕有用吗?”陈钊丝毫不见紧张,握伞的手四平八稳:“还是我怕一下你们就会让我过去了?”

    “新旧龙都、气械两派向来不和,姑娘敢只身来这龙须洞天,自然是够胆了。”池深挽起袖子,脸上却笑眯眯的:“不过万事以和为贵,姑娘若是愿意留下你这一身械武,然后退出这洞天,那便一切好商量了。这洞天中的规矩虽是不可杀人,可叫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可数不胜数。姑娘若是没有自信对上我们二人能全身而退,还是三思后行才好。”

    “瞧瞧、瞧瞧,凶的嘞。两个年纪够当爹的大男人堵一个小姑娘夺宝就算了,还满口的冠冕堂皇,搞得像是在做新旧之争为老龙都争口气似的,也不嫌寒碜。我既然千辛万苦得了进小镇的名额,我为什么不敢来?换了你们,有个去新龙都洞天的机会,千载难逢,你们去是不去?”陈钊烟波流转,唇角依然带笑:“还要人家脱衣服呢......干你们娘的嘞。”

    她话音还未落,那唇边的弧度就忽地自上而下,上一秒还千娇百媚、言笑晏晏,下一秒却侧身,大袖中滑出两柄银白械铳,抬枪便射!

    气派修念意,械派修械理。其实归根到底,两者都是练气士,不过气派练气练的是念意,械派练气练的是兵械。先天练气士在龙都虽是不少,但与龙都的人口基数相比,“山上人”终究是凤毛麟角,那些个天地灵气孕育出的宝兵少,能用原材料打出宝兵的铸造师更少。所以练气士是下限很高、但上限也很高的一途,故而也最为尊贵。可械派不同,你只要肯下功夫肯钻研肯吃苦,怎么也能够得着个学徒门槛,能不能修行不一定,可造些方便生活的小物件儿是没问题的。而一流的械师若是对上同等水平的练气士,其实反而赢面要大些,因为法宝难寻,修行看命看机缘,可是那械铳你会造就是会造,那铳口里吐出来的械弹射中就是射中了,人要是被杀,那就会死。

    所以相传械派的创始人曾在单枪匹马迎战六位出窍练气士时曾讲过一句话,被奉为械派的至理口口相传:“一切的恐惧的来源都是火力不足。”

    后来呢?后来那六位修士法宝尽出,手段翻天,一样也都是一战除名了。

    据说那近端有观战的小衙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械派创始人如天神下凡般横扫六合,连口水流了一地都浑然不觉,只是直愣愣地对着身边同样呆若木鸡的县令喃喃道:“大人,时代变了啊。”

    而新龙都械派最为兴盛的大洲,叫宝鼎洲;宝鼎洲有一座摘星山,高耸入云,不见其顶。摘星山坐落着宝鼎洲械派最为强横的宗门,宗门上高悬两块精铁牌匾,上下共书十二字,笔力遒劲,铁书银钩,气贯长虹。

    “天下万般兵械,皆于此间归一”。

    那块牌匾之上,更有一块气势磅礴的横批,时过百年,仍能感受到那股叫人心惊的精气神,可见书写这块横批之人的笔力之高。

    “械一宗”。

    而陈钊离开那烧饼小摊之前叫那二丫头去找的人,叫械一宗陈阿七。

    ......

    邢台长剑斜指,自下而上一个斜撩,便将那铳弹一分为二;而池深瞧着憨厚,招式却招摇,脚跟一拧,甩臂一捞,就将那子弹捏在了手中。

    “去!”

    邢台双指并拢在眉心一抹,一柄袖珍小剑便飞出,速度之快甚至是剑先至雨水后觉,剑已经迅疾飞过,雨水才被激开,于剑尾拉出一道细长白痕。

    陈钊心思急动,双膝微曲,脚下的青石板砰然碎裂。陈钊向后跃起,将后背毫不设防地亮给池深,面向邢台双枪连点,阻击那柄飞剑。

    那飞剑于弹雨中穿梭,有灵性一般左闪右躲,拉出的寒气有如蜿蜒的白线。那些奔着飞剑去的子弹或是被小剑直接斩落,或是被飞剑闪过后被邢台手中三尺青锋斩落。邢台冷哼一声,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舞成一张剑气大网,剑件一点,那网便向前,朝着陈钊兜去。

    陈钊仅抬脚的功夫便射空了枪膛内的子弹,待她下一瞬间跃起时,那双枪已经被她收入怀中。一颗漆黑珠子被她借着夜色弹到上空,然后她单手在眼前一抹,好像是戴上了什么东西。

    而这时候池深动了。

    这黄衣胖子可不管什么气概、风度、武德,他是个商人,对阵于他而言便如生意如出一辙。生意只有做成和没做成,对阵也之分高下生死,在乎过程有个屁用?唯一重要的是老子赚了,或者老子活着。池深一手在前伸直,一手握拳后拉,双脚一前一后,足尖点地,激射而出,向着械派少女头颅便送上拳去。械派械武千奇百怪,谁知道那娘们儿袍子下面还穿没穿什么械甲,脑袋露在外头,那就当头一拳!

    而至此,从邢台弹出那袖珍飞剑,不过一个照面。

    眼见池深碗口大的拳头就要砸上陈钊脑袋,那陈钊忽然肩膀一沉,脑袋也一歪,池深的拳头就这么从她肩上颊侧的空隙间被漏了过去,剐在陈钊肩头,竟有金铁交鸣之声。池深虽是诧异,但变招极快,改直拳为臂,一个横抡,胳膊甩过去,而陈钊抬臂侧挡,被扫进巷弄旁的宅子,将那院中土墙生生砸穿。池深还想抓住陈钊,但只捉住了她的衣角,扯下了那一袭宽大黑袍。

    池深疑惑间定睛一看,咧嘴一笑:“奇技淫巧!”

    他刚欲伸手,一道剑气便划过,将那半空中的小小黑球斩落。

    “多谢邢兄。”池深扯着陈钊的黑袍,滑稽地抱了个拳:“方才那小姑娘应该就是用这玩意感应到了在下拳路,械派这些个物件儿,真是古怪得紧。”

    邢台神识铺开,朝那院落中扫去,忽然身形暴退,大吼道:“扔了那袍子!”

    池深却笑呵呵地伸手探进那袍子,摸出个方方正正的小黑匣子,那匣子已然是被他以一团金黄念意裹住:“炸不了炸不了,吃一堑长一智,那小姑娘的后手我防着,多谢邢兄提醒啊。”

    邢台这才提剑靠近。那院中安安静静,陈钊被一胳膊扫进去,生死不知。

    二人站定,正准备踏入院中查看,周围雨水却骤然倾斜,向着院中飘去。片刻后,一束明亮炮火带着灼热高温,贯穿黑暗,咆哮而出!

    “斩!”邢台单指一挥,那袖珍飞剑便凝如坚冰,一横一竖,生生将那道炮火分成四块,齐齐斩开。池深背着手,挺着个大肚腩,岿然不动:“邢兄好手段啊。”

    邢台也没功夫搭理这胖子的浑水摸鱼。只见陈钊一身漆黑械甲,提着一架怪异火炮,缓缓从砖墙碎块中走出。那铠甲极为贴身,一身软鳞,鳞片咬合间如妖兽吐息。雨中,少女的美好身段一览无余,玲珑有致,尤其是那腰肢,简直盈盈一握。池深大饱眼福,摸了摸下巴,又赞道:“够劲!”

    邢台横剑身前:“池兄,莫要再猫捉耗子了。你我二人若是拿下这么个小姑娘还如此吃力,岂不是贻笑大方。”

    池深连忙摆手:“邢兄此言差矣。你我二人一个纯粹武夫、一个练气士,被这洞天之中的规矩压境不可谓不严重。那小姑娘是械派,又是其中的高手,运用械武可不会压境。这巷中狭窄,不易腾挪闪躲,她占了天时地利,我俩只占人和,鹿死谁手,还......”

    邢台眉毛也一横:“池兄还要藏拙?”

    “嗨!”池深摇了摇头:“邢兄,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咱们哥俩儿半斤八两,你怎的五十步笑百步?”

    陈钊面色冷峻,抬炮便射,池深邢台皆是避开,一左一右大踏步逼近。陈钊手中长炮一扬,那炮底长刃便撩起,与邢台手中长剑短兵相接;池深瞅准机会,一拳捣向陈钊侧腹。

    而一道黑影远远袭来,撞在池深肩头,给他带了个人仰马翻。陈钊借着这个机会格开邢台已经斩入炮刃三分的长剑,连跳几丈之外。

    “什么人?”邢台厉声喝问。

    撞倒了池深的人亦是滚得满身泥水,可他压根不管池深死活,也丝毫不论身后几人是否会悍然出手,只是翻身起来,瑟缩着身子,盯紧他飞来时的那片黑暗,喉咙嘶哑,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不是开窍境,你怎么可能才开窍?你怎么......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众人顾不得争斗,齐齐望去。

    只见有一黑发年轻人,一袭白衣被染成妖艳的猩红,连这瓢泼大雨也冲不掉那浓得叫人窒息的血气。他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提刀的手青筋毕露,脸上的漠然好似能冻结千里旷野,眼里的杀意浓得如同海潮奔涌。

    那一口长刀上有云气缭绕,扩散又聚拢,周而复始,仿佛心跳。

    陈钊眼尖,看见了那刀上铭文。

    “清心拔夜伏”。

    李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