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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妖争存 孰是孰非

    对于草木精怪而言,光阴怕是最不值得一提之物了。未得智之前,整日里便仅是浑浑噩噩,春荣秋敝、人间寒暑于他,半点价值也无,而得智之后,修为低浅之时,谁又不是困于原地,千年百年?唯有寥寥者,得了那天赐之机,才生出变化,得以四处行走。

    这十数草木精怪,为了能入得紫月洞天,谋划许久,更是担了丧命的风险,潜入湘水城求事。哪知颇费周折之后,虽然入得此间,却未能得见离涯子一面,更无良策之下,只得在此一直磕头。

    怕是他们打定了主意,若未被驱离洞天,便要在此处磕到天荒地老了。

    这一干老叟正连连顿首之时,陡闻天际有含混不清的喊声传来,正疑惑,是何人敢在老祖宗洞天内,如此大呼小叫,不成体统之时,却见得一道青色乘云拖着长长的尾巴,自天际朝此处冲来。

    石龛之侧,云停云散,乘云上倒挂之人,‘吧唧’直挺挺的坠在地上,四肢摊开,面部朝下,腰间坠着的鹿型玉佩显露在一侧。

    “见过老祖宗法架,老祖宗...老祖宗法冠寰宇、术通天地...”

    虽是心中讶异,但那鹿型玉佩,天地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自然是不会错的,领头的柳姓老叟当即带头叩拜,口呼尊号,更是想要妙语连珠的吹捧一番,求个好印象,只是他几乎未曾想到普一见面竟是如此场面,后面半句倒是说不下去了。

    好在其他老叟亦是回过神来,有呼尊号者,亦有连喊老祖宗者,熙熙攘攘、乱作一团,倒也不是显得如何尴尬了。

    正晕乎间,萧静生陡然听到身前声响炸起,当下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可却依旧有些头晕目眩,又怕这窘迫模样,堕了离涯子前辈的声威,当即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幸好是,在天上一顿乱飞之时,已是吐得差不多了,不然现今之时,将会更为难堪。

    脚下虽是虚晃,眼中亦有重影,萧静生却依旧正了正衣冠,缓缓回礼道:“那个...诸位,大老爷未亲至,着我来听个仔细,看看尔等所求何事。”

    “我等拜见小老爷,小老爷寿无疆、福齐天...”

    似是商量好了一般,这一干老叟竟是齐齐垂首出声回应道。

    小老爷一词,真让萧静生啼笑皆非,怎的自己辈分一下子便大了那么多,自己在家之时,可还是辈分最小的那个哩。

    但他自然也不敢拿捏姿态,当即双手虚扶,口中说道:“诸位莫要多礼,折煞晚辈了,诸位先请起,而后将所求之事,细细说来,如何?”

    “望小老爷怜我等草木之精,修行不易,救我等之性命。”

    “盼小老爷垂怜...”

    “小老爷大恩大德,小的永世难忘...”

    萧静生自起身至今,这群老叟竟是连头都不敢抬,说一句便磕一次头,当真是一片诚心,日月可鉴了。

    “莫要再行这跪拜、磕头之事了,再要如此,我便走了,”萧静生无奈,只得如此说道,“何不直接将内中详情先说个清楚明白。”

    语毕,萧静生手指掐诀,又唤出一道青云,在身后凝了一张凳子,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待屁股沾稳了,那凳子也未再拽着他冲天而起,心下这才稍安。

    倒也不是他故作姿态,老叟跪着,他独自大咧咧的坐着,只是他如今一言一行都关乎离涯子的脸面,自然要行那符合身份之事。

    “小老爷...啊...小老爷不计前嫌,心胸开阔,足为我等师表,虽小老爷不追究,但小的亦是万死难弃其咎...”

    群叟堪堪抬头,却见是萧静生当面,一个个又是愣在当地,而后更是冷汗津津,领头的柳姓老叟这一张口,抬起的皓首,顿时又齐齐的磕了下去。

    “怎的又磕头了,我若是在意,也就不来了,怎的如此婆妈,诸位有这闲暇,怕是所求之事,也并不如何急切嘛...”萧静生无奈,只得用言语相激,不然这拉拉扯扯的,一时半会怕是进不了正题了。

    “好教小老爷得知,”又是杨姓老叟挺直了脊背回话,“我等小妖本是聚在一处荒山潜修,千年间苦心经营,非但不曾害的人命,更是偶有人前显灵为其消灾弥难之举,为的便是求存身之地的安稳,莫要生出枝节来。”

    杨姓老叟越说声音越是凄苦:“那处荒山,本是贫瘠,若非我等小妖苦心造诣,怕是满目红土,寸草不生,千年积累,方圆数十里,现今已是绿树荫荫、青草丛生,更有无数飞禽走兽存活其间。”

    话说到此,杨姓老叟似是又想到何事,只是抬头看了看萧静生,又是一磕头,“小妖接下来的话语,当是有所冒犯,还望小姥爷原谅则个。”

    “哎呀,你便说就是了,怎的还要说一半藏一半不成,”萧静生此时突的理解离涯子为何有那摆手的习惯了,若常有人在眼前说话如此吞吞吐吐,久而久之,自己怕亦是会要不耐烦的,当即也是一摆手。

    “谢小老爷开恩,”杨姓老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有了萧静生的许诺,这才安心继续说道:“小妖存身之侧,本有一人之国,两方本是相安无事,前年间,突有城隍造访,言说是那人国内,人口翌日增多,要辟立新城,人国国君自是看上了小妖存身处青山绿水的人间胜景,便定下来新城之所在。”

    越是说着,凄苦之色愈发的浓厚起来,其言语之间竟隐然有呜咽之声:“我等若它物得智也就罢了,本是草木之精,本体挪移,又谈何容易,且那城隍只予我等五年之期,我等小妖连下一处存身之地都寻之不到了。此等行径,莫不是要逼死我等...”

    “我等本是零散各处,许多同道,亦是耗费百年光景才将本体挪移于一处,求的便是能守望相助,安心修行,哪知天降祸事,还望小老爷垂怜,还望老祖宗为我等小妖做主啊!”

    “限期已近,若是真个筑城在那处,人族浊气相冲,我等岂有活理...”

    “人族之城皆受巡天镜护佑,即便不是那浊气,我等修为浅薄,又如何经得住其一照,怕亦是当场身死...”

    “求老祖宗护佑,求老祖宗泼恩...”

    七嘴八舌,吵作了一团,呜咽之声连天,顿首之声大作,萧静生七零八落的听了个大概,心中略微拼凑当是通盘都了解了七八分,当即这眉头便是皱成了一团。

    从识字至今,虽未取得分毫功名,但亦是饱读经书之辈,萧静生自然对于治国之事略知一二。开辟新城之事,并非朝夕定论,乃是一国朝廷经过细密思考之后,方才定下之国策。

    人族繁衍生息,十月便可降生,少则一胎,多则三四,若原本城池装载不下,自然要新辟它城,这湘水城的由来也亦是如此的。

    开城辟地,乃是人之常情,亦是国君伟业,可对于这一干老叟来说,夺人存地与取其性命又有何区别,活一城之民是活,那这活一山之妖便不是活了?

    见萧静生陷入沉思,杨姓老叟涕泪横流的继续说道:“去年之时,李树精为寻传闻之中老祖宗存身之处,精魂附着在一垂死老朽之身,更是趁着月圆之期,巡天镜暂闭之时,李代桃僵过了城门,才与小老爷照面,而后才有机会为我等寻到通路。”

    “但进城容易,出城难,李树精遭那巡天镜一照,精魂残损,当场便化为乌有,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便是那本体也枝损叶落,成了朽木一般,”说到此处,杨姓老叟已然是泣不成声了。

    “久等其未归,后见其本体,知其身遭不测,吾等也只能循他踪迹,使同样法子偷入湘水城中,直至后来才知入口在城外,于是借月华之力遁入紫月洞天。此番波折,为了护我等出城,亦是有数位同道丧身于巡天镜之下了。想我隐山同道二十余众,如今只剩我等寥寥十四,还望小老爷怜惜我等不易,为我等主持公道啊...”

    心非铁石,难忍恻隐,听之闻之,萧静生更是能想象这一众老叟一路行来之艰辛。但陡遇此事,亦是大感棘手,此时已经无法端坐于此,冷看这一干老叟痛哭流涕。

    “诸位莫慌,晚辈自会禀明大老爷,”萧静生当即起身,而后拱手道:“诸位在此稍候,晚辈去去便回。”

    语毕,也不等这群老叟答话,手掐印诀,凳子顷刻间化作乘云,将其托起,疾速朝山巅飞去。

    片刻回了青瓶之内,萧静生快步前行便到了仪台之上,再行得两步,一个顿首就拜倒在桌案前,口中高喊:“静生斗胆,还请大老爷能袒护其一二。”

    而后头也不抬的将此中曲折简洁明了的复述了一遍。

    离涯子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低头把玩着手中酒杯,缓缓的说道:“此事,你当真想求我管上一管?”

    “静生不敢僭越,只是有感其艰辛,不忍卒读,”萧静生再顿首。

    “于此事,你是有何见解?”离涯子再问。

    “天地如何之大,人活之地,数不胜数,又为何要抢占他类存地,”萧静生半点思考也无,当下脱口而出。

    说完,又觉得此事非如此简单,当即又补充道:“实若不行,让这些草木之精迁入紫月洞天求活也成啊。”

    “迁入紫月洞天自是不成的,即便我肯,他们也是不行的,”离涯子顿时笑了,“此间事,你往后便知了,此时多说也无益。”

    “去吧,你发了这善心,此事你便替我走上一遭,如何处置,便由你做主”,离涯子又仿似想起了些什么,情绪突又有些低落,失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仅是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