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我真不想当王爷 » 第二十四章 祭祀大典(四)

第二十四章 祭祀大典(四)

    当年,陆羽这个私生子一出生在侯府,就招来满城风雨,让陆家沦为京城权贵圈中的笑柄。

    正因如此,陆氏族人都以陆羽为家门之耻,都不愿让自家孩子与他亲近。

    所以陆羽从小就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伴,话也越来越少,人也变得越来越孤僻。

    虽然有老侯爷和芸夫人庇护,但他还是隔三差五的被陆家子弟欺负,原本就有些懦弱的性格变得更加胆小怕事。

    可是,刚才陆羽说话的神态和口气哪有半分怯懦之色,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孩就是那个逢人躲着走,跟他大声说话都会被吓得直打哆嗦的陆羽。

    场面却忽然一下静了下来,甚至静得有点可怕。

    陆冲不仅是司仪官,更是陆羽的长辈,他怎么也没料到陆羽非但不认错,还敢当众顶撞于他,心里不由火起。

    他强压怒火,呵斥道:“祭祀大典,何其庄重,你袒胸露背,实乃大不敬于先师,难道还不是肆意扰乱吗?”

    陆羽毕竟重生而来,对古人的礼法完全没有概念,他原以为光个膀子这点事,顶多也就是自己出丑丢人罢了。

    他本打算宁可厚着脸皮耍混,也绝不低头认错。反正自己不是刚得了一场大病嘛,就说自己烧糊涂了,又能奈我何?

    可是,一听“大不敬于先师”这几个字,陆羽马上意识到这顶大帽子可不能扣自己头上。

    先师是谁?那可是当朝天子……他爹的老师,如果有幸让皇帝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看来今天自己闯的祸不大,好像也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陆羽再也不敢儿戏,他脑子转得飞快,继续挖空心思想着应对之法。

    陆冲见陆羽不吭声,以为他理亏词穷,于是逼问道:

    “陆羽,你可知错。”

    陆羽还在思考着,根本没空搭理他。

    过了片刻,见陆羽还不说话,陆冲大不悦,又大声逼问道:

    “你可知错?”

    想了又想,陆羽还是想不出个主意,正犯愁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有后知几百年的优势,何不利用一下?

    他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就像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忽然看见一个光点,然后朝着光点越走越近,直到找到了出口。

    “陆羽!”陆冲早已不耐烦,陡然提高了嗓门。

    陆羽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陆冲,微微一笑道:“小声点,您不要动气,气大伤身,对肝不好。”

    饶是陆冲还有些涵养,也被气得脸色一白,“陆羽,我现在没空和你逗咳嗽,我就问你一句,你可知错?”

    “何错之有?”陆羽笑着将手一摊。

    见陆羽耍赖,陆冲轻蔑的一笑,“何错之有?哼,方才我已说明,你休要胡搅蛮缠。再若延迟,误了大典仪式,你可担待不起!”

    “噢,您的意思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肆意扰乱大典,就算有辱先师?”

    陆冲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其实吧,我之所以袒胸露背,嗯——”

    说到这儿,陆羽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陆冲身旁一直拉着驴脸的陆显,发现这位代家主半天都没吭声,想必是等着自己认错,然后家法伺候。或者更阴险一点,玩欲擒故纵——放任自己胡闹,等延误了仪式,再给自己多扣一顶帽子。

    嗯,看他那副没憋好屁的样子,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陆羽收回短暂的思绪,环顾一下四周,继续道:“那是因为,众所周知在建统二十五年,三月初六,先师曾子为了大周朝一统天下的霸业而舍生取义。大家现在可以试想一下,正值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之时,那滚滚江水何其冷也。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却敢纵身入水,以身代桥,可曾畏惧滔滔江水之冷冽?可曾畏惧万箭穿身之痛楚?又可曾畏惧死亡?小子我虽不才,没有他老人家惊天动地、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魄,但稍稍体会一下他老人家舍身赴死时所受严寒之苦,扪心自问还是能效仿一二的。是故,有感于此,敝人今日才袒胸露背。敢问:在下何错之有?”

    这一席话说完之后,全场鸦雀无声,有些陆氏长辈不由微微点头,就连箐竹先生也手捻胡须,眉头拧成一团,状若所思。

    陆冲更是听得一愣,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反驳,毕竟陆羽言之有理,而且事关先师,实在不好妄加评论。

    这时,陆显咳嗽一声,瞥了一眼陆羽,忽然开口问道:“陆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日乃首次参加祭典大礼,自会有人告知你流程仪式,为何当时你不曾通禀?”

    这话问得切中要害,陆羽应该是有备而来,才能符合他之后的行为,契合他刚才那一番言语。

    可是,既然想法事先就有,逻辑上应该先询问或者禀告一声,否则就无法证明他不是临时起意才有的那一套说辞。

    有备而来和临时起意,可完全是两个概念,尤其应在当下更是如此。

    前者是心有所动,真心实意,有感而为。

    而后者更像是生拉硬套,牵强附会,自圆其说,效果也必将大打折扣。

    常言道:打蛇打七寸,意思就是瞅准要害,一击毙命。

    陆显就像一名经验老到的捕蛇者。

    而陆羽就像那条被捕的蛇,刚刚摆脱束缚,迎接它的不是重获新生,而是一把冷森森的匕首,而且直奔七寸而来。

    不过,陆羽不是蛇,更不是被捕的蛇。

    陆羽就是陆羽,而且是重生后的陆羽。

    他似乎料到有人会质疑他的诚意,不慌不忙道:“二舅,您别着急问,其实为了缅怀先师壮举,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小子我这几日苦思冥想,终于创作出一首诗,打算此时献上。”

    “你作的诗?”陆显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陆羽点头道:“嗯,是啊。”

    众学子们此时此刻仍旧伏地而跪,尽管已经跪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可一听陆羽作了首诗,都好奇得很,强打着精神,支棱起耳朵听着。他们实在想不出连《千字文》都背不出的吊车尾陆羽,做出来的诗会成啥样,那得多好玩啊!

    小书童陆安的心里却暗暗着急,他家少爷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虽说最近少爷变得能言善道,似乎有点儿博学多闻,但离写诗恐怕还有个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别说意境,能写出对仗工整,合辙押韵的诗句,放眼整个陆氏学堂,如果不算箐竹先生的话,那肯定是一个没有。

    关于作诗到底有多难的问题,陆安会考虑,但三少爷陆飞绝对不会,他此时只认定一件事——只有陆羽才有资格跟他拼一拼“学习最差”这个称号,既然陆羽能写诗,他回去也打算写一首玩玩,不,是写几首,怎么也得压陆羽一头。

    二少爷陆睿却诡谲一笑,他认为就算陆羽能凑出首诗来,也必将大祸临头。这诗可是献给先师曾子的,岂容儿戏?但凡诗句中有不妥之处,肯定会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到时候恐怕侯府也庇护不了陆羽。看来这小子果真是井底之蛙,自不量力啊!自己挖坑自己跳,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陆显也没想到陆羽要献诗,而且还是他自己写的诗。这位代家主稍作利弊权衡之后,他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他扭头看了一眼箐竹先生,见对方那略显焦虑的眼神,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便对陆羽说道:“既然你要献诗,那便拿出来吧。”

    陆羽呵呵一笑,“我那两笔刷子就不打算在此献丑,而且也有辱先师法眼,我还是亲口吟诵给他老人家听吧。”

    “不可,万万不可!”箐竹先生忽然大喝一声。

    方才听陆羽献诗,老先生以为陆羽已把诗写好,待呈给陆显看过之后,他作为学堂老师自然也会过目,到时候如果写的有欠妥当之处,他已做好吞下诗稿的打算,到时候死无对证,任谁也不敢说出什么。

    现在,见陆羽要当众吟诗,出得他口,入得众耳,万一有个好歹,根本无法挽救。所以老先生才着急出口相劝。

    陆羽哪知道老先生这般爱护心思,以为他老人家怕自己出丑,便大大咧咧地说道:“先生,没事儿,学生胸有成竹。”

    “此事干系太大,你……你切莫胡来!”箐竹先生急得声音都有些沙哑。

    陆羽呵呵一笑,似乎明白过来,傲然道:“此诗学生酝酿好久,先生尽管放心。”

    见箐竹先生还要开口,陆显却对陆羽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切莫再耽搁,即刻开始吧。”

    箐竹先生瞪了一眼陆显,重重地叹了口气。

    陆羽咳嗽一声,酝酿了一下感情,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便抑扬顿挫的逐字吟诵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这两句诗方一出口,众人不由倒吸口凉气,联想到曾子他老人家毕生最大心愿就是渴望九州一统,这诗句哪像出自陆羽之口,更像是曾子他老人家以身代桥,舍生忘死前的最后遗言,字字千钧,振聋发聩。

    陆显听后神色一怔,下一刻就变了脸色。他闭上眼睛又猛的睁开,才确信眼前光着膀子站着的是陆羽,而不是曾子,心里的震惊无法言表。

    见众人都听懵了,陆羽默默拜了拜陆游,希望看在都姓陆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剽窃。

    可转念一想,陆游还得等一百多年以后才能投胎,这貌似也不算剽窃吧。

    在场之人不知陆羽心思,眼睛巴巴的盯着他盼着下文,可又不好催促,正心痒难忍时,陆羽的声音再次清晰的传到了众人耳中。

    “王师北定……”陆羽刚想脱口而出“中原日”,一想又觉不妥,曾子就义发生在建统大帝北征燕云之时,便随即改口道:“王师北定燕云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诗念完了,观礼的陆氏族人们个个呆若木鸡。

    他们脑子里都在细细品味着这简短的四句话,仿佛就站在先师曾子身旁,聆听着他老人家那苍老而悲恸的一声声肺腑之言,想到最后一句那披肝沥胆的嘱托,心中怎能不感慨万千,更有甚者情不自禁的竟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