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幕后小贤王 » 第九章 梅园春会(七)

第九章 梅园春会(七)

    “先生,南境那边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刚宣布完今年春会相关事宜的杨越,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回到柳元熙的身旁,满脸担忧之色的开口问道。

    对于大康边境战事从来未曾给予过任何关注的江南士子们,可能不太能理解魏天明那首塞上歌,歌词中的具体含义。

    但是作为一个经常能够收到朝廷的战事邸报,对于大康边境情况有一定了解的一道大员,杨越又怎么能无视那首歌词中蕴藏的悲怆之意。

    只要一想到八百里,人未还一词,他甚至都能感到自己的脊梁骨中有丝丝的寒气在往外冒。

    “确实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柳元熙渭然长叹了一声,眼中尽是一片悲悯之意。

    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刚才离开的或许只是一个让人感到有些萧索之意的魏天明。

    但是在深知内情的柳元熙眼里,他所看到的又何止只是魏天明一个人的背影而已。

    在他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在他的脚边,在他的身前左右,不知道有多少表情各异的塞上袍泽正环绕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同远去。

    去年夏秋,为防止南境那些生性残暴的胡人,在入冬之前对塞上边民的大肆劫掠。

    作为南境三十万边军统帅的鬼帅穆元真,在集结起十二万边军精锐后,做了一个极为大胆却也冒险的决定。

    那就是以每五十里为单位进行结寨驻防,然后在通过这样层层推进的方式,将自己的大部队集结到距大康南境约有近千里的夜狼山下。

    在穆元真的预想中,作为胡人屏障的夜狼山一旦被他们所攻下,那他们的南境边军以后便可凭借这座易守难攻的山头,将那些只擅马战的胡人彻底隔绝在大康的南境之外。

    如此一来,整个胡人部落将再也没有任何可依赖的屏障。

    而他们的大康边军也能够一改往日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进可攻退可守,将整个南境战场的主动权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上。

    如果这个作战方案最后真的能够成功,那绝对会是大康值得举国同庆的一大幸事。

    可惜的是,已经结营至八里地的大康边军,在胡人那两万精锐追风骑连日的不断侵扰下,早已疲惫不堪的塞上儿郎们终究是功亏一篑,再也无法抵挡住胡马那越来越疯狂的攻势。

    从最前沿的阵地开始,在被胡人用铁马锁链阵强行破营后,大康边军就开始一路溃败,似乎再也没有任何能够站稳脚跟的机会。

    是役,出征的十二万大康精锐,最后能够回到崇州城中的不过区区三万余人,这样的惨烈程度哪怕用十不存一来形容都不过分。

    “既然是这么重大的战事,为何邸报今日还未至江南?”

    “如此说来,那位十五从军,号称从无败绩的穆帅岂不是败了?”

    “那我大康南境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杨越的面色在瞬间变得难看之极,如果南境真的遭此大败,那么作为南境最高统帅的穆元真必然会遭到朝臣攻讦,恐怕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而南境一旦真的失去了穆元真这位大康柱石,那接下来的处境岂不是要更加糟糕。

    想到此处的杨越早已忘记了师生礼仪,犹如连珠炮般朝着自己的先生发问道。

    “事情倒也没如你想的那般糟糕,事实上本战我大康虽然损失重大,但是那胡人却也没好的到哪里去,不仅最精锐的两万追风骑损失过半,各部联军也有超过四万人被留在我们的八百里防线上,真要论战损的话,此战我们非但不能算败,甚至要说是小胜也不为过。”

    柳元熙看到杨越紧张的神色,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道。

    对于杨越的失态他极为理解,事实上,当初在战报刚抵达上京时,他们那些朝臣当中甚至有人差点吓的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其余人的表现比起现在的杨越来也好不了多少。

    “好好好,如此说来方算是大快人心,只不过以胡人那来去如风的战法,而且是在胜势之下,怎还会有如此重大的损失?”

    杨越闻言先是大声道了几句好,过后却又是面露疑惑之色的问道。

    在大康南境与胡人那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日常他们每杀死一个胡马,大康边军最少也要付出二到三人的代价,如果以此来计算的话,此战虽然大康损失惨重,但确实也可以算是小胜。

    更何况在经此一役后,没有个三两年的修养,损失惨重的胡人应该再也没有了大规模犯边的能力,对于大康那些南境边民来说,绝对可以算的上是一件大好事。

    “这就不得不说到刚才我们所见到的那位当朝瘦虎之子的年轻人了。”

    柳元熙老怀大慰的抚须而笑,只不过在想起那位年轻人萧索的背影时,眼中却又流露出些许的不忍之色,开始讲述起那场战争后半程的战事。

    就在大康边军被胡马一路掀营拔寨就要兵败如山倒之时,正是那位年轻人站了出来,以自己统领的八百余恶鬼营将士为核心再加上前线溃退下来的万余边军,在距崇州城外的不到三百里处凭寨据守,这才硬生生拖住了数万胡马势如破竹的脚步。

    也正因为被他拖住了那两天一夜的时间,穆元真才能够将早已暗中调集至崇州城内的十万生力边军,于崇州城百里外挖壕设伏,这才将进入伏击圈的数万胡马歼灭了大半。

    可以说此战如果没有那个年轻人在最紧要的关头力挽狂澜抵住了胡马的攻势,并且最终将胡马主力引诱至穆元真早已设好的伏击圈内,那么哪怕穆元真早已在暗中藏有后手,恐怕也无法改变此战他大败亏输的结局。

    只不过最终的结果,赢固然是能算的上赢了,但是却也有无数的塞上儿郎最终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了那片被热血染红的草原上。

    那个在此战中最出彩的年轻人,他所率领的八百余恶鬼营袍泽更是在此战中几乎死伤殆尽。

    其中就有自他入伍以来就对他照顾有加的那个,他最尊敬的伍长王大业。

    有与他一同蹲过茅房也一起挨过军棍的那个,凡是都要讲个义气当先的好兄弟李有田。

    有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说要跟着他混一辈子的那个新兵蛋子陈二狗。

    也有那个教了他无数生存经验,最终却为了袍泽挡枪而死的老**赵启山。

    当有人将那由年轻人亲手书写的,八百三十一个恶鬼营将士的名字与入伍生平,应他的要求在朝堂上一一报予所有朝臣听闻时,柳元熙似乎能够看到那个年轻人,抱着一幅重伤之身在青灯下,一边回忆袍泽的音容笑貌,一边含泪提笔的场景。

    对于大康而言,他们或许是赢家,但是对于那些再也无法回家的大康将士而言,他们却已经将自己的人生永远输在了那片国门外的土地上。

    “我错了。”

    想起刚才那个年轻人似乎无伤大雅的请求,杨越的脸上露出一些后悔之意。

    只不过为了区区一个面子上的问题,他却拒绝了这样一个大康幼虎想要借此一吐胸中郁郁之气的请求,他杨越作为一个大康的三品大员,又如何能不为此事而感到些许羞愧。

    “罢了,此战因为如何定性的问题,在朝臣中一直有些争议,这才导致时至今日,战事邸报依然未曾到达江南的原因,如果在邸报还未到达时就对此事进行大肆宣扬,恐怕也不太妥当。”

    柳元熙在闻得魏天明适才对杨越提出的请求后,轻叹了一口气宽慰道。

    就在两人为此战而唏嘘不已之时,身边忽然有几个应杨越的要求而来,准备在这次梅园春会中担任评审的江南大儒步履匆匆而去,令两人的心中不由升起些许好奇之意。

    这些大儒平日里各个都是心比天高,明明只是一介白身,但却搞得好像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在他们面前矮一截一样,就连杨越这样的三品大员他们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够引起这些目空一切的老学究的关注。

    “坐了这么久,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该活动活动了。”

    在与杨越对视了一眼后,柳元熙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尔后在杨越的陪同下,朝着刚才那几个江南大儒所去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看到眼前那两人犹如一幅斗鸡模样,大眼瞪小眼的表情。

    柳依依不由有些头疼的抚了下额头,如果不是出现这个意外的话,萧玉衡就算再看这个临州小霸王不顺眼,倒也不至于无事生非到非要去找他麻烦的地步。

    哪曾想,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天生八字不合,就在她们不经意路过这附近时,好巧不巧的偏偏刚好听到林贤之的那番豪言壮语。

    这让正在发愁不知道该如何挑事的萧玉衡如何能够不兴奋。

    就像终于抓住老鼠尾巴的猫咪一般,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拉着她们几个一起过来凑热闹,无疑就是要趁此机会落井下石,狠狠在那混蛋的脸上踩上几脚,好报当日那城里的一箭之仇。

    相比柳依依的头疼,杨玉漱的心情倒是轻松的多。

    除了初见面时,险些被林贤之那有些使坏的问好方式搞的面红耳热,差点落荒而逃外,她在看待此事上的态度却豁达的多。

    作为早与林墨互生情愫的她来说,巴不得林墨现在身上的光环能少些,免得引来一群狂蜂浪蝶的纠缠而让她心生不快。

    只要林墨能有真才实学,至于名声什么的,在她看来根本不重要。

    就像他们书信中所说的那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等到他们走到自己的彼岸时,那些依然停留在原地窃窃私语的人,自然就会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乖乖闭嘴。

    “既然如此,不若就请这位兄台给我们的这次文斗出个命题如何?”

    “另外也请这两位姑娘,以及在场的各位兄台为我们的这次文斗做个见证。”

    望着萧玉衡身后那两个各擅胜场的大家闺秀,陈庆春的眼神一亮。

    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如果能够借这次文斗的机会一展生平所学,给这两位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的千金大小姐留下些印象的话,那他陈庆春岂不是能就此名色双收?

    “如此有意思的事情,不若让小生也凑凑热闹如何?”

    一直在身后狠狠盯着林贤之的祝律庭,此时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上前几步站到了陈庆春几人的身边,只看他面上那一幅迫不及待之色,就知道明显也有着与陈庆春同样的想法。

    “以文会友嘛,只要兄台能有真才实学,那又有何不可?”

    看着那个有些面生,一只眼圈依然有些淤青的祝律庭,陈庆春毫不介怀的拱手说道。

    正在发愁只凭林贤之这种货色,怕是衬托不出自己文采的陈庆春,对于与那两位女子同行的祝律庭横插一脚之举可谓是正中下怀。

    只要不在他们江南四大才子之列,要比文才,他陈庆春又可曾真正怕过谁来。

    “若还有人对此次文斗有兴趣的话,尽管来便是,我嘉州陈庆春都一应接下了。”

    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之色的郝建文,在听闻陈庆春的名头后,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把刚伸出去的那只脚给收了回来。

    如果是声讨林贤之这种二世祖,不仅能讨好云哲而且还能够给自己挣些名声,怎么看都还有些赚头,但是得罪的如果是陈庆春这种风头正盛的文人士子的话,那可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看到在报出自己的名号后,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之色的众士子此时都有了退缩之意,陈庆春不由有些自得的轻哼了一声。

    在已经有人衬托的情况下,他又岂能容得这些不知所谓的阿猫阿狗来冒头,还真把他陈庆春当街上的大白菜了,是谁都能横插一脚?

    “如此抱得美人归的机会,白兄不去试试?”

    一个身形颇为魁梧的士子,拿扇子捅了捅身旁那个有些其貌不扬的士子打趣道。

    “你怎么不去试试?”

    被称文兄的士子有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在摇了摇头后,朝着那位士子笑骂了一声。

    姓文的士子名为白一鸣,与他身边那位名为周允良的士子一样,正是江南四大才子的另外两位。

    白一鸣之所以不愿意与陈庆春相争,倒也并非因为才学不如陈庆春。

    事实上,在才学与相貌并重的江南才子中,不说其他的,只看白一鸣虽然其貌不扬却依然能够名列四才之一,就能够知道他的文采究竟如何出众。

    甚至在很多人的眼里看来,若非白一鸣的相貌实在有碍观瞻,恐怕四才之首的位置林墨都未必能够坐的稳当。

    之所以不愿与陈庆春相争,主要还是因为两人同是嘉州人,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算是在给陈庆春稍留几分颜面。

    而周允良不愿出风头的理由则简单的多,皆因家有河东狮,实在是不愿意给自己凭白招惹这些无谓的麻烦。

    在看到白周两人没有干预的意思后,陈庆春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说文无第一,但是与那姓白的丑货比起来,无论是诗歌词赋他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这点他自己可谓是心知肚明。

    “既然已经没有其他人愿意下场了,不若现在就请这位兄台出题如何?”

    在露出一幅极为自信的微笑后,陈庆春朝着萧玉衡拱手施了一礼道。

    “让你继续装,一会看我糗不死你这个不学无术的王八蛋。”

    在狠狠瞪了一眼俨然一幅胸有成竹模样的林贤之后,萧玉衡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尔后则是嫣然一笑,朝着众人指了指天边那一轮刚上枝头的圆月道。

    “既然如此,不若几位兄台今日就不分诗词歌赋,来几首咏月助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