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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少年将军(下)

    那是在一个月亮也显得黯淡无光的夜晚。

    他伏低了自己的身体,怀着胸中那颗想要成为一个将军的心,就像一条猎豹一样,驰骋在距离上京不远的丛林里。

    他的目标是一个孩子,尽管他知道这种事情是错误的,他依然无法阻止自己去接受那笔交易。

    他必须要成为一个将军,让他可以不用再仰视那位少年将军的将军,可以让他踏上那条荣耀之路的将军,为此,哪怕要牺牲一个孩子的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他按照情报的指示,疯狂朝着目标的方向挺近时,距他身边不远处的一阵嘈杂声,却让他不由得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借着地上那些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把,就在那种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在那铺满了一地的死人堆中,他看到了场中唯一一个还能站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他很熟悉的身影,一个他在梦里曾经见过无数次的身影。

    然而,当那个身影回身看向他时,他却愣住了。

    少年已然不再是少年,将军也已然不再是将军,没有了当时眼中的希望与憧憬,也没有了那时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剩下的,唯有那满身的戾气,与深藏在那只独眼中的悲哀与绝望。

    那个身影在看到他时,原本想要举刀的手忽然顿了顿,然后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然的笑容,恍如一对老友,在时隔多年之后又再次相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看那个身影已经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他只能任由自己的眼泪飘洒而下,连忙赶到了他的身边,屈膝扶住了他的身体。

    “傅大侠,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否?”

    单手驻刀于地的那个身影,勉强睁着他的那只独眼,尽量平静的看着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眼含热泪嘶吼着,他无法接受。

    他无法接受,那个每次都能给他带来好消息的少年将军,等到他们再次见面时,居然会变成眼前的这幅模样。

    他更无法接受,在他满怀希望朝着那个身影前进时,那个身影却在他的眼前彻底的崩塌。

    “答应我一件事,放过那个孩子,放过那个孩子的母亲。”

    少年将军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放弃了那把早已被鲜血染红的长刀,跪在地上,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他默默的看了一眼少年将军,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在他感到最绝望的那个时候,在他决定接受那笔交易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彻底杀死了原来的那个自己。

    这个机会,是他用前半生的自己换来的,他不想放弃,更不甘心放弃。

    “我救过你,你忘记了吗?我救过你,我救过你。”

    看着低头不语的他,少年将军声嘶力竭的在他耳边嘶吼着。

    “我做不到。”

    单手抓住了少年将军向他挥来的刀刃,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在掰开了少年将军紧紧抓住他衣襟的另外那只手后,他就想朝着丛林的深处继续走去。

    “傅青,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嫌我救你的那一条命不够是吧?没关系,我赔给你,加上我这条命一起赔给你,两条命换两个人,这样公平了吧?公平了吧?”

    回头看着少年将军脖颈间那道由浅至深的血痕,阻止不及的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失魂落魄的瘫倒在地上,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他不知道那对母子到底是他的什么人,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为那对母子而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

    他开始怀疑自己一心想要达成的那笔交易是否值得,开始怀疑以前半生的自己来交换那个孩子的一条命又是不是真的公平。

    他找到了那对母子,他想要看看那对母子,是不是真的值得让他与那少年将军用两条命来做交换。

    那是一个长相还算过的去的女人,与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第一次与那对母子的见面,除了在他这个陌生人的突然出现时,两人表现的还算镇定外,他几乎没有看出这对母子其它的特别之处。

    不过,他不着急,他决定跟着他们一段时间再仔细看看。

    他们一起度过了几天的时光,期间他没有与那对母子说过一句话,只是替他们处理一下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尾巴,然后偶尔给他们找来一些食物。

    他觉得只要这样过去一段时间,他应该就可以再次坚定自己的决心去完成那笔交易。

    然而,就在他默默给自己下决心的那个晚上,侧身躺在地上的他,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他而来。

    “叔叔,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听着身后那个小男孩的语声,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默默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这些日子,有叔叔在身边的时候,娘她安心了许多,其实,我真的很想替娘谢谢您。”

    “但是,不能的吧,毕竟叔叔是要来杀我的,我怎么有办法对一个想杀自己的人说谢谢呢?”

    小男孩的语声有些微微的颤抖,尽管能感觉到他此时的紧张与害怕,他却没有去打断,他也想听听这个小男孩到底想要与他说些什么。

    “在那个人来找娘亲的那天晚上,我其实没有睡着,一直在偷偷听着那人与我娘亲说的那些事,其它的那些话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有一句话,我却听的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

    “那个人说,如果我不消失的话,那我全家人都会很危险。”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样说,我只知道在那个人走后,娘亲哭的很伤心,我也觉得很委屈,然后偷偷把头埋在被窝里哭了好久。”

    “哭完以后呢,我就在想,要不然我就趁那天晚上偷偷走了吧,这样娘她们就不会有危险了,娘也不会再因为这件事而伤心。”

    小男孩的语声越说越流利,似乎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的紧张与害怕,只不过,在说到这里时却突然顿了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一想到以后再没有人会陪在我身边,也再没有人会关心我的时候,我又害怕的哭了起来,然后哭着哭着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如果,那天晚上我能勇敢一点就好了,那娘亲就不用像现在一样,跟在我的身边一起受苦。”

    “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里那个妹妹,那个小丫头一天看不见我就嗷嗷哭,以前看见那丫头就觉得有点烦,但是现在一想到那丫头以后可能都见不到我了,我又觉得心疼的不行。”

    说到此处,男孩的声音开始有些梗咽,在抽泣了一会后才继续开口。

    “也不知道和您说这些,您会不会觉得烦,只是这些事情一直憋在心里头,我也不知道还能去和谁说。”

    “叔叔,您能不能放了我娘,小淑没有了哥哥已经很可怜了,要是再没有了娘亲,那小丫头一定会哭死的。”

    听着男孩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与细微的哭声,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眼泪顺着眼角默默流淌在草地上。

    直到不久后,身后再次响起的脚步声,才让他重新睁开了双眼。

    “他是个好孩子,这个世界对那个孩子已经很不公平了,哪怕不是他的娘亲,我也不愿意看到那孩子再受到一点委屈。”

    “所以,烦请先生能够高抬贵手放过那个孩子,若有来生,小女子必然结草衔环以报先生今日的恩德。”

    再也无法忍受的他,豁然转身夺过了那个女人正准备往自己胸膛刺下去的匕首,狠狠将它扔出去老远。

    “你要死了,你觉得那孩子还能活?”

    “真要想那孩子好好活下去,你以后就别再有这种寻死的念头。”

    “我很累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在说完那些话后,他再次侧过身去,假装没看见那个女子正在对自己行的大礼。

    他现在的情绪很复杂,然而,他的心情却在这些天来,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

    他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不是故意在自己的面前演戏,好引起他的同情。

    在此刻于他而言,这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在那个孩子向自己诉说心事的那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那笔,用前半生的自己所换来的交易。

    因为就如那个女子所说的一般。

    那是一个好孩子,这个世界已经对他很不公平了,如果这个世界还是不愿意给予那孩子一点善意的话,那么这份善意,他来给。

    他开始带着那对母子两一路向南而行。

    只要过了那条江,无论那些人在北地的能量有多大,他相信总能找到一个可以让那对母子隐姓埋名,然后好好过活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与那对母子间也逐渐开始有了一些交流。

    特别是那个孩子,每当他们聚在一起时,那个孩子总会跟在他的身边,默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在他出去寻找食物或探听消息回来时,他总能看到那个孩子静静依偎在那女子的身边,听那女子给他讲一些江南的风土人情,给他描绘他们到南方以后,那种平静的生活。

    有时候他也会安静的坐在旁边,听着那个女子恬淡的语声,去想象那个孩子在一只大白鹅的保护下茁壮成长,去想象一个邻家丫头成为了那孩子的青梅竹马,然后一起快乐的成长。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感到自己极为平静与放松,那条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会在此刻松弛下来,让他暂时忘记他们目前的处境,安然入睡。

    也不知道是因为离开北地渐远,又或是老天爷开始眷顾他们的原因。

    原本还步履维艰的他们,越是往南走,路途就开始走的越发轻松,这也让那对母子逐渐开始有了些精神,眼中更是重新充满了希望。

    然而,与那对母子不同的是,他非但没有为此而有丝毫的放松,心中反而感到越来越不安。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有一只蛰伏了许久的饕餮巨兽,正默默张着它那张血淋淋的巨口,等待着他们这些猎物自己给它送上门。

    他并没有将自己的不安告诉那对母子,只是行动开始越发的谨慎,每次外出探听消息之前,他总是会提前将那对母子安置好,并约定好遇到意外时该如何处理的相关事项。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并没有错。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北岸之时,再次外出探听消息的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一时之间根本就无法摆脱身后的追兵而去与那对母子汇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些追兵尽量从那对母子的身边引开,好确保他们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一路的追杀与伏击,他与那些追兵的关系,总是在猎人与猎物之间不停的转变。

    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身上所受的伤比他这辈子全部加起来的都要多,那种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与失血过多所产生的后遗症,更是让他处在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边缘。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累,感觉比死都要累。

    “两条命换他们两个人,公平了吗?公平了吗?”

    然而,每当他想就那么躺下,永远都不再起来时,那道如同梦魇般的声音总会在他的耳边重新响起,那对母子依偎在一起的画面也总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那种杀人与被杀间的感觉中沉沦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原本只是微有斑白的顶项,早已如被白雪所覆盖,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有种炫目的光泽。

    当脚下那种踩空的失重感传来,仿佛坠落向那无尽的深渊时,他终于在那种极度不甘的情绪中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自己嘴里那一股极为浓郁的香甜味。

    然后,睁开眼睛的他,就看到了一只悬浮在自己脸前的毛茸茸的大手,接着就听到了一阵有些兴奋的怪叫声。

    扭头看着那只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脯,一边围绕着他不停转圈的黑猿,他忍不住咧嘴笑了笑,他觉得既然老天爷都没让他死,那么应该更没理由让那对母子死在他的前面才对。

    在休息了两天,稍微恢复一些体力后,他就告别了这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开始前往他们之前的藏身处寻找那对母子。

    尔后,在回去的半道上,他就看到了这辈子都让他无法忘怀的那一幕,看到了那对母子在一家好心人的救助下,被抬上了他们家的那辆马车。

    他还记得,当时的那家好心人有一个比那男孩,年龄稍微大点的儿子,在看到那一幕后,趴在他母亲的怀里哭的无比伤心。

    每每想起此事,他就会想起少年将军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两条命换两个人,公平了吗?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条命还在,所以只换回了那个孩子一个人吧?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想先把这条命欠着,等到将来那个孩子有需要的时候,再替他的母亲把这条命还给他。

    此时的他,忽然想起了少年将军,那个有些令人怀念的名字。

    怀安,怀安,怀安大侠。

    说起来,那个年轻人和少年将军,不止是背影,好像就连名字都有些像啊。

    感觉有些疲累的赶车人,在轻轻叹息了一声后,靠着车厢沉沉睡去。

    PS:已经二十万字了,想说的话很多,但是归根结底其实就两个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