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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院——诉尽半生

    君清莞醒过来是在夜里了,屋里没点灯,睁开眼周身却都活动不得,只瞧得见上方素白色的床帐,鼻翼间是浓郁到有些压抑的药香,灵力似乎被封了,只能感知到,却不能动用。

    她应该是被救了,在鹤归山的话,这里应该是长老院?

    她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得到结论又无所事事的君清莞干脆闭上眼推演剑招。

    次日天一亮,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君清莞睁开眼,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到了跟前,君清莞瞥见一抹素色衣衫。

    “小莞儿醒了?还蛮快的嘛!”

    芷姑姑?

    君清莞愣住了,她根本不敢相信,鹤归山三长老君芷,她的芷姑姑分明在檀樱攻上鹤归山的时候就殒命了……

    “诶不是,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嘛!你只是暂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你没有废,也不会死!我保证,你半个月内绝对能见人,你也不会毁容!”

    好嘛!这眼神更悲伤了!

    “我记得你的脑子应该没劈坏才对啊?”

    君芷坐在床边又把了一次脉,确确实实是没有大问题的。

    现在的小家伙是在发愁什么?

    真的是越发看不懂这些小辈了。

    君芷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出去了,又过一会儿是柳子慕端着碗药进来了。

    “君清莞师妹,我来看看你。”

    柳子慕将碗放下,扶起她靠好,端着药一边喂一边说话。

    “昨日你渡劫的时候我奉山长的命令去疏散弟子了,也不知你渡劫怎么偏生这么大阵仗,竟将你伤成这样了?”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金丹也已经结成了,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弟子居那边开始修了,我路过的时候已经修了大半,今晚住进去肯定不成问题。”

    “凌悦师妹吵着要来照看你,我没让,你也知道,她课业还欠了大半,若是让她来了,接下来十成要被每个先生罚一遍。”

    君清莞不能说话,也没办法问,眼神越发震惊,只是机械般地吞咽着药汤。

    君芷、柳子慕、凌悦,一个个都是她印象里已经不在了的人,而现在已经有两个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柳子慕口中那个山长,她还未结丹时的山长,是她的叔父君无涯,君无涯也是陨落了的。

    面前的一切是梦、是幻境吗?可为什么那般真实?

    还是说她所经历的那三百年惨痛黑暗的人生才只是她渡金丹劫的一个噩梦?

    君清莞不知道,脑中一片混沌之时,只听到柳子慕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对了,君清则师弟听闻你渡劫受伤,也传信说在回来的路上了。”

    君清莞心中蓦然一痛。

    君清则…君清则、君清则!

    ……

    七日后,长青院书房中,君清莞和君无涯端坐在案几两侧,眉目间皆是凝重冷肃。

    沉默良久,君无涯开了口。

    “清莞,你是说几日后入鹤归山修行的顾氏家主的首徒檀樱是十几年前被绞杀的上一任妖王?并且她还会为整个仙门都带来不可逆转的灾难?”

    “是。”

    “此处不对,每届来鹤归山进修的弟子名额有限,顾氏嫡系子弟并不少,她没有资格代表顾氏来鹤归山。”

    君清莞从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所经历过的就是檀樱进入鹤归山修习,并且与不少弟子打得一片火热。

    她凝眉迟疑道。

    “她天赋极佳……”

    “清莞你瞧,你不也犹疑了么?宗门之中资质尚不能代表一切,何况家族乎?”

    只说天赋资质,确实太过牵强。

    当下仙门分两宗两氏,再往下有数个小仙门,宗如浮明宗和上清宗,开山祖师并未留下血脉,以师徒道法传承相继,氏有凌氏和顾氏,以家族为起源,血脉为传承途径。

    然而即便是宗门中,尚有血脉之说,何况氏族?

    君清莞无法答,抿唇不语。

    君无涯虽然觉得君清莞所言的不合理,却也没完全将她的话当成无稽之谈。

    “你讲到她挟顾氏半族转投邪道,而后呢?”

    “而后数十位当时资质上佳的仙门翘楚也陆续叛逃而出,到妖域追随于她,她修为涨得极快,到两百多年后,就取代了如今的妖王,而后恢复渡劫期,率领妖域所有妖族进犯仙门,小的宗族短短时日便被踏平杀尽,而后便是凌氏、浮明宗和我上清宗,彼时仙门已无活路,于是决定由当时七位合体期的修士前去拦住檀樱,其余化神修士以灵祭之法,断开青、徐二州与世间的联系,以供年轻弟子避难……”

    “叛逃时檀樱是何修为?”

    “元婴后期。”

    君无涯沉吟道。

    “当今仙门虽无渡劫老祖,但合体大乘修士尚有数个,檀樱区区元婴后期,仅凭顾氏半族,便是转投妖域,也不可能逃脱追捕遁入妖域……再说她取代妖王进犯仙门,她如何轻易逼得仙门连自保之力也无?”

    君无涯只觉得这几句前后全是漏洞,仙门实力与妖域是不相上下的,便是檀樱当真是上一任妖王,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就逼得仙门靠鱼死网破来换取微末的生机。

    然而下一瞬,他就听见君清莞颤抖的声音。

    “……没有了,没有合体大乘的前辈。”

    “什么?”

    “顾氏眠风老祖早已走火入魔,裕元老祖寿元耗尽;凌氏墨轩老祖渡劫失败,身死道消,立岩老祖不知所踪,而后魂牌碎裂;浮明宗明瑶老祖道心崩塌,修为退步,禾歆老祖被人暗害,而后身陨;我宗白惢老祖被妖王偷袭,寒毒侵体,陷入沉睡,元夙老祖封禁后山裂隙,以身祭阵……”

    不,不对,仙门的前辈长则数千岁,短也有几百岁余,怎会短短数年间全数出了意外?

    君无涯又问。

    “那你们呢?你同清则,还有子慕他们?”

    “我当时恰好有幸度过雷劫步入合体期,亦是七名修士之一,柳师姐追击叛逆,陨落无尽海,君清则……”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君清莞说到此处,正有一道雷伴着轰鸣声从天上落下来,骤然的光亮中君无涯看见的是君清莞眸中如寒霜般的冷冽。

    “君清则与檀樱厮混,杀同门无数,叛逃妖域后又屠城灭门,造杀孽无数,我将他自族谱除名,最后……斩于剑下!”

    ……

    而与此同时,一道剑光穿过鹤归山结界,到执事堂也未曾停留,径直落到了山顶的生尘居前,里面小药童抬目,只见来人天庭饱满,眉目疏朗,鼻梁高挺,唇色稍淡,像是初开的桃花,并不鲜艳浓丽,是有些清冷感的长相,颊侧棱角尚不突出,俨然似是一个还未完全成熟的少年人。

    少年人面色中透出些许掩饰不住的焦灼,似乎从什么地方急匆匆赶过来,一身白衣染了风尘。

    少年人小药童是认识的,山长的亲侄儿君清则,也是同辈中的天才弟子,他们这些外门来做杂事的都当唤一声师叔的。

    君清则正欲抬步入内,小药童赶紧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不知师叔有何事寻三长老,还请稍后让弟子先去禀报。”

    “我不找三长老,我阿姐在里面哪一间?我去看她。”

    “回禀师叔,君清莞师叔去了长青院。”

    君清则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旋即转身往长青院的方向去了。

    甫一入长青院,君清则便看见了在院中静默对立的君清莞和君无涯。

    君清莞瞧着并没有哪里不好,只是脸色较之从前更苍白了不少,君清则心里定了定。

    “阿姐,你可觉得哪里不好?”

    正欲上前细看,对上君清莞的眸却止住了脚步,那惯常沉着如轻絮般温柔的琥珀色眸中充斥着的是冷淡和审视。

    “阿姐……”

    君清则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眉目一动,却是君无涯先说话了。

    “清莞,你说的事我会格外关注的,你先回去吧,好好休养,切记莫要冲动。”

    “清莞明白。”

    君清莞俯身一揖,而后转身出门,步调微急,裙角还未及落下便再次扬起,更不曾回头。

    “清则,你随我进来。”

    君无涯入了内室,君清则看了一眼已然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最终还是抿唇跟着踏入内室。

    “叔父。”

    “坐。”

    君清则从善如流地坐下,然后微微挪得远了些。

    他有些不大自在。

    君无涯同君清莞一样,看他的眼神中透着审视,目光锐利到让他觉得自己最不堪、最隐秘的心思全被剖开摊在对方面前。

    正当君清则几乎要夺门落荒而逃的时候,君无涯收回了目光。

    “此次历练可有什么收获?”

    “我此次历练是在荥阳,荥阳城郊有恶妖迫害婴孩,取其先天之气,食其血肉骨髓,手段极其残忍,且此恶妖行踪诡秘,我追查数日,才将其斩杀……此恶妖系一稚龄女童模样,又兼楚楚可怜之态,十分惑人,我起初亦被她蒙骗,好在不曾铸下错处,才知恶妖不可轻信。”

    “不是不可轻信,而是绝不可信。”

    君无涯道。

    “清则,我们仙门修士多是金丹之后才许下山远行、独自历练,故而大多如你一般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而邪修恶妖恰是相反,他们或因心境崩坏而入魔,或因执念太深而入魔,又或者是无法抵制诱惑而走了修行的捷径……无论哪种方式,他们所行所做,皆无道德情理,而是以欲为先,为争夺修炼所需,哪怕是同门的嫡亲师兄弟姐妹之间也是相互残害,人命于他们而言更不过是蝼蚁草芥,又兼之数年摸爬滚打,轻易便做得一副惑人模样,谈笑间杀人毁城是常事,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对恶妖邪修都不可心存侥念、交托信任,否则一旦铸成大错,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