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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公堂之上,公堂之下

    运都的公堂比其他地方要小,看起来很朴素。堂下的地板有两个凹印,是以前的犯人下跪留下的。堂桌上左边的令箭是判处死刑时用的,右边是刑具的令箭。府衙公堂一旁是个小花园,种满了银杏树,入秋后黄了不少。

    堂上的那个人坐姿端正,一点也不像一府之主,似一条听话的狗。

    一个中年男子,体态微胖,脸盘圆润,按民间的算命先生来说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只可惜眉眼间留下了一道极细微的疤痕给这幅有福之人平添了几分戾气。

    堂下,原本应该跪着犯人的凹印处却盖上了一位官差的身影。

    刘洋神色如常,沉闷道:“怎么死的?”

    面对这位以和善著称的郡守,官差直打哆嗦:“一剑封喉。”

    “也不知为何,正巧碰上了丁统领,为了以防万一,严副统领走后还等在离银车不远的地方,等姓宁的走了再推,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荀家后人。”

    “丁小。”刘洋眯起了眼睛,因为疤痕的缘故,他的眼睛总是闭不起来,虽然思考着问题,但依然沉稳,“他怎么会出现在城东呢?荀渡又为什么会恰巧在运都?”

    “是宁家的人吗?”

    官差声音嘶哑:“没听说过宁家有什么高手,就算有,宁北祁总不会反悔吧。”

    当太多巧合的事情碰到一块后,大概率是因为这件事就是人为计划好的。

    官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刘洋发青的脸色,声线颤抖:“徐家那个孩子,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刘洋终于露出了紧张神色,眉头一皱:“上官无铭终于肯把她放出来了?”

    这时,旁边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凑近耳语道:“听说安察院寻了十年,终于摸进了锦易门,估计是做了什么不安心的事,上官老头也瞒不住了,才让她出来。”

    刘洋嘲讽道:“不安心的事?除了捉拿刺杀还有什么?不过就是司徒大人的手脚伸的长了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随后又眯起了眼:“不过她出来的时间也很巧,明年年初,就要登国试了,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难保不是为了这个而来。”

    师爷眼珠一转,比老鼠还要猥琐的门牙露了出来:“礼部递的单子里,没有她的名字。”

    “无忧谷,锦易门的人,都出来了。”师爷声音很小,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仿佛天都快要塌了一样。刘洋却毫不在意,反而问了一句。

    “丁小呢?”

    “在房中养伤呢。”官差很恭敬的回答。

    刘洋微微挑眉:“你说荀家那小子和丁小很熟?”

    官差回答的很快,生怕晚一秒他的肩膀上就架不住他的脖子了:“只是言语间很客气,不过偷偷跟着丁统领的人说,那姓徐的好像认识他。”

    “徐潇然?”刘洋脸上终于显示出一丝喜悦之色。随后笑了两句,用调戏小鸟的口气连说了两句,“有意思,有意思。”

    入秋后的运都明显多了几份冷色,单衣更掩不住升起的冷气,这个时候的各大布庄尤其门庭若市,女孩子们,正有了借口添件衣服,运都最有名的布庄也是整个南安最有名的布庄,林宁布庄,无疑是众多选择中的最佳选择。

    这个布庄从前面看确实与普通从商人家无异,不过后面却别有洞天,仿佛藏了一个世外桃源,小桥流水,颇有几番江南小调的意味。

    这里算是一个别院,是林瑾着手让人盖的,水里养着不大不小的金鱼儿时常逗着玩,也只当是个活物,院中各处种满了银杏树。说来运都城中,这是最不稀奇的玩意了。几千年前的的部落族人都有自己部落的信仰和图腾,可能是动物,可能是植物,再者就是部落的勇士,银杏树,就好像是运都人的特有图腾一样。

    沿着树的阶院上落着一排排小房子,辉煌的屋顶蜿蜒着,从运都城一直延伸到这座林府别院,花木草树,无不在勾勒着这宅子的宁静。果然是商人之家,客房多且装饰繁杂,比如,徐潇然躺的这个房间里的壁画木轴首尾两端,还镶了黄金。

    少女神色平常的在床上紧闭双眼,青色床幔外透露着一双锋利无比的眼睛。

    答谢......

    泖庭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的字,眼眸自从徐潇然躺在那里就再也没离开过,但看着不像关切,倒多了几分凌厉,好像是徐潇然要杀他一样,戒备心十足,若是运都开个干瞪眼大赛,泖庭绝对是王者里面的绝色。

    别说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就算是那人是冲他母亲来的,他也不会为她挡下,反而还想要‘画龙点睛’一番,可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笨?

    “林大哥。”泖庭转头下意识后退,脑中不知怎的闪现出那声“泖兄”,随后便看见宁如萌一边咳嗽,手里还拿手帕捂着嘴,扶着门框娇滴滴的进来。

    两人之间很恭谨,像夫妻之间的礼貌。

    “听下人说你们遇袭。”

    宁如萌话没说完,泖庭离开床边,往桌子走去,抬起茶壶,兀自倒水:“我没事。”

    宁如萌的嘴里虽然说着关心泖庭的话,可一进门视线都在徐潇然的身上,她感觉今天的泖庭和以往很是不同,有些.....不自然,甚至说,不像泖庭。

    她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种厌恶感,对于这个忽然闯到她生命线里的人升起一丝自然而然的敌意。

    “你怎么...咳咳...会...咳...会来运都?”宁如萌视线依然在远处的床榻之上。

    “师门有事让我到运都,碰巧遇见了你哥,听说你也来了,便想着看看你们,你身子不好,怎么还跑这么远?”一句友爱的话,在泖庭的嘴里,像是一个工具,但宁如萌毫不在意,虽然很久未见,但她从小便和泖庭长大,他的语气本就如此,眼神也如同他毫无生气的话一样,所以在她进来前,看见泖庭眼中少有的疑惑,才感觉到他的不自然。

    “哥说,这是徐家后人。”宁如萌憋足了一口气,才将将说满了一句话。

    泖庭没有抬眼,语气冰冷:“谁知道呢?上官无铭说十年前徐然已然命丧于朝廷之手,尸身也的确是见到了。”

    朝廷接到徐然尸首时脸上便是血痕,,但依靠胎记还是确定了她的身份,至此,徐昇案告一段落,徐家无一人留下活口。可就在尘埃落定之时,锦易门传出消息,上官无铭时隔五十年再度收徒,这徒弟名字不偏不倚与徐家那位世家女无异,只是中间添了一个‘潇’字。

    泖庭:“如果我是她,换个姓氏或许就不会被怀疑。”

    宁如萌不愿意再过多探讨有关床上之人的任何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明年我就及笄了。”

    “婚约......”泖庭失了声。

    宁如萌不知道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还是本身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多了几分通透,并不像其他女子一般要死要活的哭闹,反而语气强硬:“若是其中只有你我两家,父亲打心底里还是想让你认他做个义父,咳...可惜,里外都是那位宰相大人定下的,你以为商人能在这棽都城中独善其身?不过是幼稚的不能再幼稚的想法。”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宁如萌的咳嗽声明显见了几分,正当她还想再露出些锋芒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怔住了。

    荀渡丝毫没在意气氛的尴尬,就跟没长眼睛一样,连人正常的感知功能都没有,径直走向徐潇然,坐在床边,手起针落,一根根银色的小铁针落在那条纤细的胳膊上。

    荀渡从把脉之时就感觉少女的经脉不像是人有的正常经脉,更值得注意的是,她的皮肤很凉很冰,比死了好几年的尸体摸着还要冰。

    沿着经渠穴向内而行逐步探索,他根本探索不到其他的穴位,好像被什么东西掩藏在身后,这旁门厉害得很,光是为了试探,他已经费了好几包针,从针上取出微量的红黑色液体仔细探查,荀渡才发现,是毒。

    那少女说的没错,她中毒了。可蹊跷的是,除去那镖上的毒,她体内有上百种甚至上千种毒物在这具躯体内盘旋。如果被魔域的人发现了,这具身体,可是上等的炼毒药的好材料。

    他见过的药多,毒更多,可上次千兽岛迷了路,他实在不了解妖兽之毒。安察院的人他没少见,暗影镖上的毒他更熟悉,并不棘手,据老爷子说,这毒便是千兽岛上开明兽的唾液。古书中曾有记载,开明兽在昆仑山南面的渊潭中,在大陆深处的昆仑山,开明兽很难跑到千兽岛,可这种传说民间很多,荀渡想去看看,用荀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孩子,总是有好奇心。”

    按道理讲,徐潇然本身已经算是个巨大的毒药瓶子了,虽然中了安察院的诡计,但也不应该昏迷这么久,毕竟,他在医术上见过很多以身试毒的大夫最后百毒不侵的。

    如果要解,会不会影响她体内其他毒素的催发?他有点拿不准主意,不敢妄下定论,又找不到她的经脉所对应穴位,只好凭感觉先封住毒素,再用内服的药看看情况。

    荀渡扎了几针,摇摇头,有些失落,这时抬头才看见屋子里有一个人。

    泖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宁如萌则言语很和气,仿佛很关心的问:“她怎么样?”

    荀渡接下来的回答让她觉得有些荒谬。

    “我不知道。”

    宁如萌认为一个大夫,连病人的情况都不了解,就是庸医,她甚至怀疑这个人不是荀渡。她极有礼貌的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院子里小溪潺潺,跳来跳去的鲤鱼,像卖力乞讨的乞丐。溪边石头上一个少年扔着石子,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什么。看起来不像个练家子,却百发百中。

    东边有一座雪山,积万年雪,一颗颗石子被洗的晶莹透亮,比得上将尽刀的亮度。宫里专门派人去那里取做棋子的原料,而宁如棠,则是拿它当弹弓玩,果然有钱人家的钱花在不平常的地方,连玩物也要比平常人家金贵几分。

    “拿这些无辜之物练手,你心不比安察院的人好。”泖庭说这话是觉得,那道镖是安察院冲他来的。

    “我也没想当好人。”宁如棠没抬头,继续把玩着他的白玉石子,伸了个懒腰,慵散闲适,“当有钱人就好。”像宁如棠说的一样,南安王朝自从顺昌帝驾崩后,因太子年幼,政务交由辅政大臣司徒昕,内外忧患,安狱里一半都关着宁如棠口中的好人。

    宁如棠是很有钱,不过那些都是宁家的,不是他一个人的。

    他不知道发着谁的怨恨却让池里的鱼儿受着,面无表情的俊脸,眼里闪着寒冰:“荀渡我理解,带回来还能给萌萌看一看,可那姓徐的。”宁如棠的眼睛像火一样要灼伤人,冷哼一声“你是在厉剑门不怕麻烦了,那祸患留在我们这传出去,我一个商人之子岂不是要扣上一个勾结叛党的罪名了?”

    泖庭神色平静,摇动着他的墨宝,轻轻扣住手指:“她从望止漠出来这么大的消息朝廷没有发通缉令而是派了安察院的人来,虽然”泖庭那句“差点误伤了我”没说出来,改口道,“说明没有人把她当成徐然,毕竟已经盖棺定论了,但是一个替代品也要有防备心,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司徒昕怀疑,他害怕,害怕这个女孩是上官无铭用来帮徐家复仇的工具。”

    宁如棠怒气稍减,扔出去的石子也力度变小:“安察院隶属皇室,后村先生一直坐镇于棽都,司徒昕十年来一根指头都伸不进去,你说是司徒昕派来的人?泖庭,离家太久,可不能只关注你们洛水的事啊。”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起身拍拍灰,一副不在意的表情,捡起地上的枯叶往泖庭头上一放,认真的说:“我虽然从来没叫过你哥,可也没想过叫你妹夫啊。”

    这句玩笑话泖庭有些当真,很嫌弃的刷了一耳刮子。见挑逗成功,宁如棠笑出了声,气息将那片枯叶吹到地上,跑到了一边。

    “我要是你,我也躲到厉剑门去。”宁如棠继续向水里投着石子,里面的鱼以为那人不会再回来又偷跑出来,没想到刚一出来就被砸的头晕目眩,其他鲤鱼看见了,连忙又躲了起来。

    “我那不是躲。”泖庭把脸摆一旁,温润的侧脸和柔和极具勾引天赋的声线缓缓流出,看着水,里面的鱼早没了踪影。

    “装什么清高。”宁如棠嗤笑道。

    “城东的人死了。”泖庭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冰凉。

    宁如棠手里的石子停在手中,久久没有动静,少倾,湖面再度热闹起来,泖庭才听到一声若无其事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