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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聚散如浮萍(三)

    她的眼睛并非先天如此,而是到锦易门之后才有的事,知道的人也并不多,她发现眼疾的时候就是遇到轩辕明月的时候,她也未曾来得及隐瞒,不过轩辕明月虽然“盛名在外”,却出奇的对徐潇然百依百顺,徐潇然说不让她做什么,就是连边都不沾。

    那天夜里,就在管无棱以为徐潇然要离开的时候徐潇然反而要在大牢里睡一觉的原因就是这个。她只道是找想要找的人,可忘记了太阳已有落山迹象,是长庚星要出来做客的时辰,只得等到天明才慢悠悠往回走。

    她是有眼疾,可不是上了年纪的老花眼看不清,也不是残疾人干脆一摸黑。白日里,她的视线不但无异还十分伶俐,方圆几百步的马上人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她都看得仔细,可唯独到了迷蒙不清暗夜之中,她连伸出手都看不清掌骨上的月牙形胎记。

    民间把这个叫作“夜盲”。

    不过好在,不是一点也看不见。

    她总这么安慰自己。

    “谁?谁要谋反?!!”闫自德手里拿着丈八长矛,满脸胡茬咿咿呀呀的从大街上奔袭而来,尽管管无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声张,可临到了布庄门口,还是用他粗犷的嗓子闷声大喊,尽是把习武之人五大三粗的神经展现的淋漓尽致。

    宁如萌一偏头,代都十分有眼色来到闫自德面前行礼道:“官爷,那厮来去自如,没等您来就逃了,如今已然不见踪影。”

    “不见踪影?”闫自德怒发冲冠,一把抓住代都的衣领,“既是谋反,怎会如此轻易放弃?欺蒙官府老子可以把你们全部押送入狱信不信!”

    一个少年气质轻佻的走过来,嗓门虽然不及闫自德大,但说话的口气却比闫自德狂妄十倍:“运都城内竟有人散播如此谣言,你们轻信了就罢,还来怪我们外来人的不是?”

    闫自德一怔,松开了代都的衣领,眼神自然瞟向向那位衣冠楚楚的富贵少爷:“哪儿来的毛头小子口出狂言?难道不是你们报的官?”

    “谋反这种事又不是儿戏,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敢报官,焉知会不会官官相护?再说了,万家灯火,从运都城内举兵一无藏身之处,二无后退之择,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于你们本地人看来确实是个为国为民的好青天,可在我们这外人看来。”宁如棠啧啧嘴,“实在是笨的愚蠢啊。”

    闫自德哪管这些,有人胆敢不把运都府衙和管大人放在眼里,这不是活腻了是什么?听宁如棠这么一番嘲讽心中自然怒火满分:“管大人是心系百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黄口小儿你...”

    宁如棠没把闫自德当回事,扬起下巴打断他的管教:“我要是你就赶紧抓住那报信之人,说不定还能立下大功——毕竟,敢造这种谣的人一般还真有这心思。”

    闫自德一时被宁如棠带偏,想到送信的人垂下头,心里也吐槽一番:“是个布衣,一看就是被收买的,难查。”

    宁如棠冷笑一声:“要说危险,我们这里刚刚确实有刺客不假。”宁如棠说着说着,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失踪多年的‘国宝’在那刺客手里,而且还要杀我们。如此看来,是有人居心不良的。”

    一听到国宝两个字,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啊,刚刚还在辱骂告状之人的闫自德立马收回心里的杂念,本黯淡下来的闫自德忽然双眼发光:“厉剑?你是说厉剑?”

    “官爷明鉴。”

    闫自德听着入了迷,问道:“可他叫我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宁如棠顿时睁大眼睛,拿出崇拜皇帝老子的英明神态对闫自德说:“自然是栽赃,您看您刚来不就误会了吗?要不是官爷明察秋毫,就上了他的当了!”

    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被害者,和手持国宝的盗窃者,闫自德相信谁自然是不用多说。

    闫自德往外探了探身子,延长的马车将整个巷子围的水泄不通,神色隐隐担忧:“你们这是要走啊?用不用给你们派点人手?”

    宁如棠停在原地,尴尬一笑:“这一路有护卫相送,官爷好意宁某心领了。”

    打发了闫自德一行人,宁如棠才缓步回到妹妹面前,刚想开口让她回马车上坐着休息,就被宁如萌打断了。

    “谢谢哥哥。”

    “话术不高超,只是刚好遇见了个蚩蠢的。你明明早就想好了,不然也不会让人收买布衣去造谣。”

    “我没有造谣。”宁如萌声音虽小,可这话的气势却大,吓得宁如棠一下子没站稳脚跟。一阵慌乱的“什么”过后,看见那张白皙无暇的皮肤中透露出一丝雀跃,“刘洋就在做这件事,一般这种借口怎么会惊动他们?他们派人来是心虚了,以为露了马脚。”

    “换任何一个说法,都请不动他们。”

    宁如棠用食指和大拇指来回不停摩挲着下巴:“无头无尾仅凭一句话就心虚了?”刘洋可不是七八岁的孩童,自然不会轻易慌张。

    宁如萌将脸上的凝重色彩全数抛去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丁统领说的。”

    毫无端由自然引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可说这话的,是跟随了刘洋十几年的丁小,当然,这句话也就意味着宁如萌在让人放消息的时候把丁小当做一枚信物,那管无棱差人来也就不无道理了,是要杀人灭口。

    只不过张若虚从头至尾在这件事上就没有抛过头,纵然想灭口,连足迹都找不到又如何去杀?其中千丝万缕,都是在面对这猛然的刺杀下,宁如萌自己的主意。

    若要寻常人,有一个如此聪慧的妹妹定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可宁如棠的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妹妹,你身体不好。”

    “我知道。”又是一个我知道,和前一次相比,这次多了几分温顺。

    正因为她知道才想从各个方面来证明她从不比别人弱。

    “多思多虑多成疾,三千白丝烦恼生。无思无虑自无疾,神仙树下看菩提。”

    这是麦可雨楼死前留在宁如萌房门上的,至今还在。

    “娘就是这样,你也要?”

    宁如棠终是没忍心说下去。

    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受人摆布,可偏偏终日惶恐也只是烂作泥淖,人可以有依靠,这个依靠不能是别人,只能是自己。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不由自己掌控的,所以不少人看破红尘后反而隐居山林,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乱世,却可改变自己不成为泱泱血场中的祭品,有人要离去,有人会凑过来。谁都不会想到,浔阳江头的微风竟然会拂到这儿来,正值秋冬交换之际,这阵秋风总觉得打的有些重。瞧瞧日子,竟已是到了腊月,怪不得连四季如春的运都城也不免添上几丝寒意。

    苍穹万里,天高地阔,温暖旭日高挂于九霄之上,一侧又一侧陡峭崎岖的山岩巍峨高耸,怪石罗列。漫山遍野荒芜枯草,衰败倒伏,在凌冽中无助颤抖,皆是一派萧瑟凄凉之景。从运都一路沿着重脉北上,很难看到坊间传闻中的盛世大安。

    到了棽都城门,市井的喧阗才蔓延开来,城门口拦着许多妇人肘间垮篮,脸上洋溢着笑容,四处叫嚷,别的不拦,专拦这有钱人家的马车,宁家自然也在之列。

    “姑娘,来看一看上好的胭脂水粉。”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女子跟着循序渐进排队的马车不断言语着。见里面迟迟没有反应,又从篮中掏出一块布料,想要从窗内塞进去,却发现那窗户捂得严实,密不透风,只得敲打着侧壁,“不喜欢脸上涂抹的玩意儿也能看看新衣服呀,这可是林宁布庄才进的新料子,只要十金主,宫里都供不应求呢。”

    金主是南安的货币单位,一百银主等于一金主,十金主是偏僻地壤一年的赋税。

    一听这话,马车里的娇嫩身影开了口:“家中穷苦,买不起此等贵物。”

    棽都的庄子本就算是“皇庄”,林宁两家的商人便是皇商。平常人家倒是想买,也拿不出那份钱来,林瑾正是顾虑到这一点,才在运都开设了另一门庄子,没有了世家大族的争先抬价,自然也能做些小生意。

    看着十里长车架势,哪像是穷人家,妇人不死心跟着往前走,哀声笑道:“哎呦您就别打趣我这老婆子了,您这仪仗,说是皇亲贵族都有人信,怎么会没钱呢,再者您初来乍到也应该听说过林宁布庄的名头,千金难求,您这样的官家小姐若不穿几件精致衣裳也低了身份不是?”

    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我也不是官家女子啊,只是个商人罢了。”

    中年妇人仍不肯放弃,追到了大门口:“姑娘真会打趣我这老婆子,哪家的商人能有您这般气势做派啊。”

    “宁家的。”

    马车渐行渐远,只留下妇人张大的嘴巴和飘落在地上的绿色布料,以林宁布庄的名声,宣传还用上赶着在大门口堵人吗?骗子骗到正主头上真是倒霉。

    听说宁家大小姐自幼体弱多病,连出门的马车都是密不透风会不会憋死不知道,可能内有玄机也不一定,但只要看到一个马车被前前后后围了一众人,所有人都知道是宁家的小姐出门了,避之不急,唯恐哪天小姑娘死了怪到自己头上来。老妇打了一个冷颤,魂不守舍的捡起地上的绿布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