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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江东的才女和失踪的少爷(二)

    徐潇然第一次穿中原的衣服就是轩辕明月这身亘古不变的黑色荷叶裙。虽然襦裙不算厚重,但在冬日中里三层外三层也麻烦,唯有这双明亮的眼眸戴上夺目的珍珠发饰,确实有几分棽都大小姐的做派。

    她静坐在案前翻看着旧页,一会儿扭扭脖子,一会儿理理头饰,身上点火般不自在,意儿从没见过轩辕明月这么用功的读过书,蹑着手脚往盆里添置些新炭火。

    “徐姑娘。”这三个字刚开口她就抿紧了嘴巴,仿佛做了什么砍头大事,“小姐。都是老爷亲信,没有陌生面孔。”意儿紧接着说,“阵法按着您的吩咐也埋好了。”

    早在轩辕明月抵达棽都之前,轩辕临已经派人把自己在棽都的旧宅子打扫过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他也将几名身手不错的侍卫遣到棽都供轩辕明月使用。徐潇然只是布置了个大概,剩下的也没多操心,交给了那几名修行过的人。

    “真的会有人来吗?”意儿有点惴惴不安,搞这么大阵势,她真怕自己的小姐哪天不保,自己也要跟着陪葬。

    徐潇然放下书,心平气和的微笑道:“不一定,只是未雨绸缪。”

    听到这话的意儿松了口气。

    “不过越早解决越好,等她去满国试...就复杂了。”

    意儿记得自家小姐从未和这位徐姑娘提过要参试,忐忑问:“您怎么知道小姐要参试?”

    轩辕明月从见到徐潇然开始,不是说和轩辕临有关的话就是说自己如何如何想念她,殊不知满国试在即,虽然她未表明来意,可徐潇然心里也猜出个七八分,不然山高水远,轩辕临怎么放心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放开浔阳呢?

    徐潇然勾起嘴角,坦然道:“来为难她的人不正是因为这个吗?”

    一阵急躁的小碎步伴随着徐潇然左手的银铃而来,平头小仆双手抱拳,一看就是在军中训练有加的人:“有情况。”

    徐潇然自然而然的抖了抖左手的风铃,站起身:“可看清了来人?”

    小仆有点语无伦次,显然是被吓到了:“那人是故意走到阵法中间的,还点名,说要见...见望止漠的小废物。”

    苏卿泽。

    倒不是因为叫她小废物,而是仅靠阵法的波动起伏就猜出出自她手的人,或许她师父都没这么了解她。

    她心里暗暗想,还是猜对了的,至头至尾,无忧谷和某些权贵的合作里面,浔阳是其中一笔交易。

    苏卿泽右眉上那一道小拇指宽的疤痕在灯火之中反复映出,那道疤痕显然让他的整副脸庞增了几分戾气。

    “我看有个与你相像的身影跟着一个小厮,远远一看竟然是在运都打我的那个小丫头片子。果然啊——你在这儿呢。”

    徐潇然眼睛睁得极大,坚毅的看着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会来?”

    “那人,是你朋友啊?”

    徐潇然竟然一下子被这个问题愣住了,和她在风息泽一样,“朋友”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苏卿泽全然没在意对面少女的沉默:“没想到她就是轩辕明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你最好看紧她,如果就靠这点手段。”说着挑逗的波动了一下一旁苟延残喘的败叶,“还是和宁如棠讨要两身漂亮的老衣裳——走也走的体面一点不是?”

    “既然你发现了她,为何不杀?”

    “有人把她领走了。”苏卿泽明显感觉到周围仆人打扮的小厮们压低了气氛,尤其是那个侍女,眼睛眯起来,“你们门派看起来并不太欢迎你,礼部提交上去的名单各个门派人选中,锦易门中竟然没有你。”

    “在运都,你说你不一定是为谁办事。”徐潇然注视着他,声音沉闷,“《霍衣戏本》里面说过洛水传人孙潮生和无忧谷主的一段往事,虽然只是寥寥数笔掺杂在无忧谷的门派斗争中。”

    “如果是为了给谁报仇,五月的事情现在才发泄其中的冷静期有些过长了。”

    苏卿泽顿时怒上心头,忍着怒气压低声音:“《霍衣戏本》?你怎么会知道?”

    “只是其他书中的小批注,这本书在无忧谷,我自然没看过,孙家祖辈的自传中和那些批注呼应而得。”

    苏卿泽出于嫉妒的冷哼一声:“你如果是想给轩辕临找托辞大可不必浪费口舌。”

    徐潇然摇摇头:“坊间传闻孙潮生出事时,我在望止漠见过他。”

    “不管是谁想利用你,利用无忧谷,手段并不高明,无忧谷主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认为动轩辕家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苏卿泽咬着后槽牙:“你的意思是,我师父在骗我?”

    “他或许没死……无忧谷主高瞻远瞩,是个有智慧的人。那这件事情自然是有人在骗你,骗你师父。”

    “小...小姐。”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是个机灵人,改口如此顺畅,“宁家大少爷来了。”

    苏卿泽全然一副看戏的脸色,徐潇然也没有留住他,任他三两下飞屋越顶大步流星跨出围墙而走。

    宁如棠看着徐潇然这身黑色荷叶裙极为不舒适,竟然忘记了要说什么也忘记了惊讶一句怎么是她而不是轩辕明月,甚至还在自己的脑海中回想了一遍自家布庄中那几件最衬她的气质,顺带手把跟他一路来的小仆打发回去拿衣服了。

    身边一空,宁如棠才想起来刚才的怪异之处,两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仿佛一对要好姐妹般分寸不离:“你在这儿,那跟宋家的人走的是谁?”

    “明月。”

    宁如棠在原地饶有趣味的琢磨,手指不断摩挲着他的下巴,自然也明白了徐潇然这身不符形象的黑衣是谁的。

    “哟,你俩准备去戏班子,给小皇帝卖艺去呢?”

    徐潇然从来都没理会过宁如棠的贫嘴,只是低头道:“宋家是什么?”

    要是以前,宁如棠铁定会以为这乡巴佬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现在相处熟悉之后,他反而习惯身边会有人这么“无知”的问一嘴了。

    “礼部尚书宋之问有个儿子宋书,是皇帝伴读。”宁如棠咂了一嘴巴,“不过我觉得问题应该不算大。”宁如棠把原本那句“毕竟她能打。”给咽了回去,转而说到,“现在有个无知儿童走失他乡,我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比宋家更棘手一点。”

    虽没点清楚姓名,徐潇然还是能清楚那四个字是在讽刺谁。

    “什么时候?”徐潇然并不着急,或者,她从来没着过急。

    “一进城,他说要去草药堂子,我也没在意。”

    “他有秘密。”

    “故意的?我倒是看着不像,派着跟他的人也杳无音讯。”

    因为要借住在宁府,初来乍到的荀渡当然会找不到地方,宁如棠还是很贴心的留给他一个小厮让他带着荀渡回去,可一个人消失也就算了,两个人同时生死未卜,确实古怪。

    徐潇然抬头望向天空观察一番后视线回移:“你知道五湖四海吗?”

    徐潇然一提,宁如棠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你要参试?”转念一想,又问,“你不应该是和锦易门一道的么?礼部里没你的名字?”

    “锦易门名单里没有我,师父说五湖四海也有这个资格。”

    五湖四海的前身是“安察学院”,与现在的安察院只是多了一个学字,一字之差意思自然大相径庭,学院多学子,习武学文也是为朝廷服务,后来由于皇室的专制和想树立一定的威严,“学”这个字显然有些儒雅,再者九州各地——并不只有中州,也有不少江湖术士来的来,学的学,安平帝——也就是先皇,安南君的父亲,在宫城内开发出来一块新地方,专门接纳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游侠方道,而原来的安察学院则变成了现在的安察院,只不过在里面并非和以前一样只同师父学道法,却还有服务皇室的作用。

    安察院共有三个机构,分为上中下三阁。浮屠塔是供安察学子学习的圣地,所以安察院和五湖四海内不光有朝廷命官,也有浮屠塔的教司和教枢等。上阁由薛启平统领,是为上阁院使和五湖四海的教枢,少教司薛渐是他的独子。上阁掌管南安内外情报事宜。中阁院使柳寒斌年纪虽轻,为人成熟稳重,是云上行书亲自从无忧谷提上来的年轻人,也是整个安察院里年纪最小却以居高位的官吏。而中阁是个“广纳百川”的地方,被外界成为“棽妖阁”——棽都的妖怪都在这里了。而因为中阁的特殊性,久久没有人敢担任教司一职,好不容易有几位先生,不是被院内弟子吓跑就是被气跑。举个例子来说,院使柳寒斌是一名驭兽师,当然驯服几头野兽不足为奇,他的过人之处不仅在天生的驭兽能力,九州大地上有灵性的万物皆能为他所用。当初他就是在襄阳一颗快枯萎的杨树救了云上行书一命。

    而下阁相对来说是最简单的机构,只有一个宗旨:能打就行。

    教司虽然听着高大,终究是会被官位压住,唯独后村统领的下阁,虽然没有院使,但后村的影响力比安察院院长都要大。

    整个安察院的人数加起来百人都不足,可五湖四海的人数却比厉剑门的弟子还要多。除去心甘情愿留在此处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进安察院。

    进安察院才意味着有资格进入浮屠塔,去探寻武学最高深的地方。

    除此之外便是统领整个安察院的院长和一名佥事。

    佥事这个官职在安察院里听起来十分突兀,这就是沈重担任的官职,没什么大用,只是一个小助理,哪里需要他就往哪里凑,为了给足镇北侯面子,沈重的官虽然权力微乎其微,品阶却很可观,仅次于院长。

    司徒昕掌握大权后,几次想插手安察院事宜,终究因为是外戚,是朝臣,没有把手伸向安察院,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他“挟天子”把沈重带来棽都的时候,他才想把人放到安察院,本以为后村和云上行书这些老人不会同意,可没想到他们的态度却出奇的友好。

    毕竟是镇北侯的独子,想要受人掌控不是件容易的事。沈重的到来是一种新势力的诞生,整日流连于鸣春台和长生殿,是棽都新一代“好吃等死”的代表。

    安察院内的学子都是经过重重筛选以后还要继续学习效忠皇室的人,世人以为安察院只在棽都而设,却不知道,整个南安,所到之处,皆是安察之处。

    五湖四海便是一个预备司一样的存在,内部结构同安察院一样分为上中下三阁,而因为本质上五湖四海是在为安察院挑选人才,所以大家都习惯把五湖四海和安察院合称为“安察院”,自然往往容易忽略这个透明的小群体。

    至于为什么不止中州的人在五湖四海中,那是因为一位老学者的名声北至龙骧,南至偏极,西论夜郎,东分商海,整片星空下,没有一个人不崇拜他的武学境界的。

    当今世道的武道第一人,五大圣师之首的后村。

    有传言,这位后村先生是隶州丹丽人。

    因此,安察学院最初并不收纳他国人士,后又成立五湖四海之后,后村先生亲手改了这条规矩,因为直属皇室,所以这事司徒昕也插不得手,安南君一张口就好。

    当然,只供学习,想要进安察院当内师那必须是南安本地人才可以。但因为后村这块大骨髓放在这里,那些人即使进不了安察院也心甘情愿的在五湖四海里面当个永远都出不了名的小学徒。

    “那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宁如棠拧眉道,“至少要三品官员以上才有资格举荐,武臣除外。”

    徐潇然一愣,她不知道进五湖四海还有这么多规矩。

    “不过我这儿有后门儿,可以给你推荐推荐啊。”

    宁如棠本来就是调戏一句,还想着这个一本正经的书呆子会推搡几句“这样不好吧”之类的话,没成想话音未落他就得到了徐潇然的肯定,他惊疑问:“我还以为像你这种老实人会斥责我几句呢,没想到答应的这么顺口?”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为什么要拒绝?”徐潇然认真地说。

    “嘿。”宁如棠拖了一个极长的尾音,一把上前勾住徐潇然的肩膀,全然不顾她是个女子,吊儿郎当的饶起口舌:“知道本少爷最喜欢你哪点吗?”

    徐潇然摇摇头,似乎并不抗拒宁如棠如此亲密的动作,俩人之间隔着半肩的距离,近的都能看见对方的鼻毛。

    “快人快语,比棽都城里那些高门大族说起话来有意思多了,一个个两面三刀的我最看不惯他们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别人家办丧事,好家伙自己哭的比人家儿子还凶,说是提拔之恩,不过是一顿饭的交情,嘁。”

    “你的后门在哪里?”徐潇然还是个固执人,这点和荀渡倒是有些像,宁如棠长篇大论了半天,她愣是一个字儿没听。

    宁如棠本燃起的热情立时被浇灭,恍惚间才发觉自己和少女过分亲密的举动,这倒也没什么,不过面前的人给他的距离感实在是太远了,以至于他总觉得和徐潇然之间隔了座重脉一样难以交流。

    “他几个月都没踪影,估计还在哪个美人的温柔乡里呢,等有了信我派人找你。放心,他说过这几日回来的。”

    “好”徐潇然答道,说着脚步往外走。

    “诶?你要去哪儿啊?”

    徐潇然停下脚步,回望道:“找明月。”

    “宋书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宁如棠懒散道。

    徐潇然无奈的叹了口气,撇起嘴:“苏卿泽来了,是杀她的。”

    “你们换了装扮,他要杀也是杀你吧?”

    “他知道了,现在在宋府,他下不了手,等明月出来就难说了。”

    宁如棠冷哼一声:“天子脚下,皇城根上,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当街撒尿都不带这么扎眼的。”

    “更何况,想杀的还是轩辕临的女儿。”

    “所以呢?”徐潇然问。

    “所以?所以我想去找找荀渡,荀家独子客死棽都怎么听也是件麻烦事。”

    徐潇然轻抿,尽力想掩藏住从身体里迸发的笑意,稍作平复后,道:“你是怕你妹妹无人可医了吧。”

    宁如棠胸部深吸一口气,眼神躲闪的气急道:“你这人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善心啊?就算那姓荀的小子死了,还有他家老太爷呢,我这是替他管教孙子。”

    徐潇然眼珠一转,歪头道:“那为什么不去川江?”

    爷爷的医术肯定要比孙子高明。

    “我妹的身子去一趟运都已是加重一身难疾,要是往关外跑,怕是老爷子面还没见着就得往回运立衣冠冢了。”

    徐潇然忽然想起来宁如棠去棽都的原因,还有那夜大牢里男子的疑问。当时没反应过来的问题她忽然明白了过来。

    郊外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他会这么问一定是因为她在郊外见过那些人——绑架过宁如棠的那些黑衣人。

    徐潇然有些紧张的咽口水,迟疑道:“你妹妹和你关系很好吗?”

    宁如棠被这忽如其来的一问蒙住了头,虽然不解也实话实说:“她本来就身子弱,母亲又走了我爹也不着边,我们——是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