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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此君非霸主

    相对于轩辕明月一行人,苏卿泽到棽都的时间很早,以前无忧谷主“四处征战”——也就是寻衅滋事的时候路过此处,美名其曰游山玩水,小魔王的名号也是在这一次一次的历练之中得来的。苏卿泽是个小缺德玩意儿,无忧老谷就是个大缺德玩意儿,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还有一个缺德的鼻祖,就是徐潇然和肖之唤的师父,上官无铭。

    据说无忧谷主和苏卿泽到望止漠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放过锦易门这个三大门派之一,嘴上说着来讨教,不知道打伤了多少锦易门弟子,那时候上官无铭正好不在望止漠,可事儿是一件也没少做,他传信让徐潇然到夜郎与南安的边界偷了几罐冷酒放到这师徒俩的行囊中,没想到离开望止漠的时候被官兵重重围住,将二人押到姑苏城关了半月还交了一千金主的罚金。

    徐潇然拿的时候是依据上官无铭给的地方直接拿走的,虽有人把守但也不算太严苛,师父的命令她自然不会违抗,可就这么平白拿了东西她也不安,更何况她其实没那么讨厌那两个人,便放下一些银钱,没想到两个人还是被抓了。

    这和银钱自然是没关系的,上官无铭说的那种冷酒,是夜郎进贡给南安的贡品,是要送到棽都给皇室的,哪是钱财能衡量的起的,苏卿泽也不识货,以为徐潇然惧怕他武力来讨好才给了他这几罐酒,想也没想就喝掉了。

    凭着记忆中的线路,苏卿泽摸着漫长黑夜中的细线一路寻到宋书家的。大门口,隐身于枯枝败叶的残树之后只留下一双嵌着疤痕的双眼注视木门。

    而门内,沿着石青小路向深处探去的寸土之地,是一间明灭可见的小厢房,井井有条的房间里忽然多出一个人坐在正中间,不停晃着鞋子,显然是是有些不耐烦了。

    她已经等了宋书一个时辰了,启明星都要高挂墙头。请她的时候彬彬有礼,生怕自己跑了,现在不光把自己放在这方小厢房里毫无正视之意,还让她等这么久,心里不免恼怒,不是替自己,而是替徐潇然恼怒。这个宋书是个什么货色?敢为难她的月牙儿?

    房门微开,一个穿着便服的男子步调嚣张的踏进来。

    少女眼光骤然一缩,抬眸望去,衣服里灌进了些冷风,这才让她脑子里灌了些冷静。

    宋书拿手帕来回摩挲指尖,随后又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奉上热茶,轩辕明月紧紧咬着后槽牙刚想破口大骂几句,又忽然想起来现在自己的身份,握紧双拳,蓦然站起,细长的睫毛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怒气。

    宋书打量一番面前的女子,虽然很多地方尤其是脖子都被厚厚的漠衣尽数披在娇躯上,还是难掩她修长的身材和如玉的肌肤。

    这般外表,很难相信会是一个习武之人。说是个小姐还差不多。

    “荀渡呢?”轩辕明月因为压着情绪声音也变得低沉许多。

    宋书藏着晦明难辨的神情,勾起嘴角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眉角跟着他脸上的笑意翘起来:“那是我请姑娘来的理由。”

    荀渡与徐潇然在运都时第一次见面,两人也并无什么生死之交——如果牢房里的匿形符阵不算的话。宋书远在棽都,知道二人有交集并且也是真实的知道荀渡的失踪,看来是密切关注着他们。轩辕明月在浔阳时总听着轩辕临说起皇城中各种各样的势力和错综复杂的局势,隐约中记得宋书似是皇帝一党。

    轩辕明月为这种欺骗而恼怒,但还是保持着一丝理智,时刻提醒着自己是徐潇然,不能发火不能闹得太难看,努力摆出和善的面容,想了想如果是徐潇然会说什么。

    如果是徐潇然,她应该不会反问“为什么要骗我”“你无赖”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废话,应该会说些就事论事的话,比如:“那你倒是说说你请我来做什么?”

    “选秀,入宫。”宋书直白地说了出来。

    轩辕明月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面色惊异:“你说什么?”

    宋书看轩辕明月这副样子,暗地里嘲笑乡下人果然没见过世面,能有选秀的资格就开心的连话都听不清,不过也正常,轮谁有这泼天的富贵也会有不醒神的时候。他没有表露出来,很庄正的又复述了一遍。

    轩辕明月反应过来冷笑一声,脸上的嫌弃再也遮掩不住。安南君如此傀儡的被司徒昕操控,哪里配的上她的小月牙儿?

    尴尬的神情在她脸上挥之不去,没等她反驳宋书开始了自以为有安慰神效的话术,诸如他会告诉上官无铭让他来棽都送嫁,陛下会好好宠爱她等等。轩辕明月越听越离谱,越听越生气,越听越好笑,可她还是选择了忍。

    她看准时机,插进话茬:“万一我是徐家后人呢?即使陛下大赦天下,罪臣之后可没有入选资格。”

    “所以我才来请姑娘一叙。”

    罪臣之后当然没有资格当皇帝的嫔妃,不过徐潇然的身份之谜暂且不论,她确实在名义上是没有双亲的,如果要参选,最好的选择是认一房亲戚,宋书的示意,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轩辕明月不明白宋书为什么会这么说,心想如果是徐潇然肯定已经明白了宋书的意思,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要说的话,她知道徐潇然肯定不答应,她也不愿意徐潇然答应。直接黑了脸:“我不愿意。”

    宋书面露惊讶,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桩美事竟然被吃了闭门羹,这回轮到他说这句话了:“你说什么?”

    轩辕明月抬起眼皮,像是她本人,又像是为了徐潇然而存着几丝孤傲,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

    宋书收回惊讶,颜色坦然,不见半分火气:“请徐姑娘之初,倒也没计划过要你心甘情愿。”

    宋书本来是想,掉馅饼的美事搁谁只怕也会高兴的找不着北。就算这个姓徐的不识好歹,可想要她的人是陛下,她师父是上官无铭又能怎么着,管天管地能管得了她的婚事吗?

    这话让宋书先前连续三个“请”字显得扎眼,轩辕明月纵是浮屠塔内供奉的神仙,佛界的慈悲菩萨也忍不下去了。她先是压着嗓子哼了一声,又挑起眉头:“霸王硬上弓?”随后放声大笑,不再隐藏心中的情绪,“可惜我们这位皇帝陛下,担得起‘霸王’二字吗?”

    话头刚落,一袭蓝衣飘动,门口看守的小厮已是痛倒在地,少女使着轻盈身法,出步甚短,顷刻之间便离宋书四五丈处,直奔屋外。

    宋书不由得心头一紧,据安察院的探子回报,十年来徐潇然并没有在锦易门露过拳脚,江湖上也是上官无铭的一件“历史丑闻”。在运都甚至还中了一镖,这才放心应下安南君这桩差事,怎么这个人却身法闪烁不定,行如疾风?

    难不成是她故意藏锋?

    她轻掀眼皮,冷漠的觑了一眼对方,宋书迎上这双犀利的眼眸,忽略了轩辕明月言语间的冒犯之处,薄唇微张:“看来坊间传闻不能尽数全信。徐姑娘挥洒自如,不愧为上官无铭的亲传子弟。”

    轩辕明月丝毫不理他这话里的客套,没好气的说:“现在,还要上这道弓吗?”

    “徐姑娘言笑,宋某是来给姑娘送方便的。”

    “飞上枝头的黄粱梦可不是方便!”

    “姑娘来棽都,可是要进浮屠塔?”

    入浮屠塔有两种方式:其一便是安察院内任何官员及内师可自行前往浮屠塔拜学。其二便是皇帝寿辰祭天时礼官和帝后会去浮屠塔朝拜,南安宗教海纳百川,亦会有各地高僧名道前来参拜。除此之外,元和帝为了寻求神明庇佑,推出新试的诏令颁布时,特许本次满国试前三甲一同参拜。

    不过徐潇然为什么要去浮屠塔呢?轩辕明月不知道。宋书又怎么知道徐潇然要去?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徐潇然这个时候出漠肯定是和满国试有关系的。

    元和皇帝安南君寿辰是二月初二龙抬头,选秀在即,后宫空虚,一旦后宫住进了人,皇后之争是场不小的风波,安南君凭什么就会把皇后的位置给徐潇然?轩辕明月再笨也懂这个道理,徐潇然在那些权贵眼里只是工具罢了,现在说得好听,前面有司徒意还有陈国公家的孙小姐,哪轮得到徐潇然来当这个位置。

    倘若徐潇然真的要去浮屠塔,那必然绕不开满国试。徐潇然不与锦易门同行,自然没资格参试。这关乎朝廷社稷的满国试,除了以门派之名,倒是还有一条路,便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推举出来一个名字,由五湖四海牵名。轩辕临自然是推举了自家的女儿,可碍于人数的限制,轩辕临确实就无法推举徐潇然了。

    “三日后,峥嵘阁内,我等着姑娘。”

    撂下这么句话,也没管轩辕明月听没听进去,宋书抬眼看向来禀报的小厮,附耳听完低头会意一笑。

    “你那位朋友来找你了。”

    轩辕明月出来的时候,街边的夜灯已经收起。她憋了一肚子话想要吐,没来的及张口就被徐潇然罕见的紧张神情唬住了口。徐潇然简单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一下,就看到轩辕明月担忧的神色:“怎么了?皱着眉头?”

    轩辕明月质问般斥责道:“你还能看到我皱着眉毛,多危险啊,你不知道晚上你不能出来的?”

    徐潇然和犯错的小孩儿一样,面露尴尬:“这里四处都有夜灯,我是让——”

    她不出意外忘记了宁如棠的名字。

    “让人送我来的,影响不大。”

    徐潇然以防轩辕明月多嘴把中间一些过程省略掉,轩辕明月不放心的搀扶着徐潇然,看着小街中央正正立了块“杯莫停”的牌子,轩辕明月的双脚好像被地下伸出的无形魔手桎梏一般,嘴里重复着这三个字。

    此时天未破晓,天地间似有一双大手正把夜幕与白天互相扭转,大街小巷闭门谢客,唯有这“杯莫停”的酒楼灯火通明,烛光亮了整整一晚上。

    徐潇然声音轻柔,踅眉而道:“这酒楼怎么不打烊?”

    “‘杯莫停’可是整个南安最有名的酒庄了,说起来他们家生意做的不比宁家差,也是皇商名号。以前在浔阳我抽空就去,但听说还是棽都城里的这家酒最香,味最纯。”

    “你这般大伯父已经叫你喝酒了么?”

    轩辕明月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轩辕临自是不会允许的,不过她从小习武的心性造就她一副侠肝义胆,也成为了酒肉剑客的忠实信徒,平时趁着轩辕临不注意就往酒楼钻。

    轩辕明月不放心,总觉得外面天色还是太暗,酒庄总比外面要亮堂许多,而且自己的酒虫早已闻到酒香按捺不住,便走了进去。

    一入门店,里面领琳琅满目各式酒罐酒瓶比比皆是,徐潇然低头一瞟不禁张大了嘴巴:透明的地板下面皆是尘封的酒罐和忙碌的人影。环顾四周有的座位甚至不在地面上,而是悬于空中,凑近观摩才知道那些酒客的脚底也踩着和一楼一样的地板。

    小二热情的递过来一份名单,轩辕明月想都没想就报了自己最喜欢喝的杜康,徐潇然则将单子细细翻看,“二月清”三个字跃然纸上,她眼中闪出微弱的悸动,一瞬间陷入了沉思,紧接着的,是价钱。

    徐潇然发问:“五十银主?”

    小二一看,能点这个酒的人一定是番邦之人,又看看徐潇然身旁的蓝色漠衣女子,更坚定了心中所想,觉着自是身家足够才肯点这么贵的酒,立马陪笑道:“客官好眼光,这酒是从丽齐版纳运来的,今日堪堪只剩这一坛了。”

    这便是上官无铭让她去偷的酒的名字,这种酒只是在望止漠的时候一位朋友带给她的,至于价钱如何她从未过问,说是朋友,不如说是酒友,只是恰巧救过那人一次,一来二回二人便以酒会友,却不知道这酒这么贵,看来那人不光很有钱,还是个官员,不然怎么敢喝夜郎进贡来的酒。

    如此看来,这家酒庄背后的主人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那次的钱还是放少了,徐潇然心想。

    看着发呆的徐潇然,轩辕明月只是以为她被高额的银子吓得不敢吱声,主动探出半个身子和小二自作主张的要了酒径直拉着徐潇然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

    消停下来的徐潇然时刻警惕着周围,随口问了一句:“宋家的人叫你去说什么?”

    轩辕明月这才把刚才事情想起来,开口问道:“你要进浮屠塔?”

    徐潇然微怔。这确实是她来棽都的理由,也是上官无铭给她的任务,除此之外应该是无人知晓才对。

    “那人和你说的?”

    听徐潇然没有否认,又想到她无人举荐很难参试,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宋书说的这一条路可以选,顿时感觉天要塌了。

    “小皇帝要娶你。”轩辕明月口气中带着不满。

    “你看起来很生气?”

    轩辕明月看到徐潇然不仅不惊讶反倒来反问她,心里更加不痛快:“那傀儡皇帝哪有资格娶你,再说了,他皇室的臭摊子还没收拾呢,就能许诺你一个位份?”

    轩辕明月义正言辞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整个杯莫停给掀个底朝天先来给小皇帝做个开胃菜。却看见徐潇然毫不在意的模样生气道:“你笑什么!”

    徐潇然对着端酒上来的小二点头致谢,随后拿起碗抿了一小口,徐徐道:“他看中的不是我,是师父。”

    在他们的观念里,掌握一个男子的生死无外乎他的仕途,掌握一个女子的生死便是要握住她的姻亲命脉。

    都说南安凤引九雏,物产丰饶。内外皆是一派祥和之色。可徐潇然总觉得这里差了点什么,又或者说这南安其实并没有世人口中说的那么好,比如十年前的徐家惨案,比如五年前的苇何宫变,还有更早之前夜郎郡主和亲南安却客死异乡......这一切,都说明南安——并不是人们表面所看到的那样。

    徐潇然通过轩辕明月的转述可以听出来皇室对自己的戒备,他们既然知道自己来棽都的目的,找人举荐入五湖四海比力排众议封后更好,却偏偏堵住了这条路,他们在防备,在忌惮。不知道是因为她是上官无铭的徒弟,还是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徐潇然既然武学不得上官无铭传承,不济也是他的徒弟,娶了她就相当于背后有了这位圣师当靠山。至于皇不皇后,或许安南君压根就没考虑过这种可能。

    “啊?”轩辕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怒色也渐渐褪去:“有一个后村在他身边还不够吗?”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门口又来了一位贵女,小二熟识的迎上去:“翁主,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店里这最后一坛二月清已经卖给那边二位姑娘了。您要想,等货来了,我派人送到您府上去。”

    徐潇然寻声而去,一位少女着一身淡粉色宫装,裙角还绣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水仙花,外披一层白色轻纱站立在大门内。

    被称为翁主的那位姑娘眼神涣散,脸上尽显疲惫还是对小二道了声谢并说不用了准备转身,忽闻耳畔传来一阵空谷幽兰的声音。

    “姑娘!”

    “我这里还有半坛,如若不嫌,徐某愿与姑娘共尝欢伯。”

    女子淡然一笑:“是姑娘担待我,哪有嫌弃姑娘的道理。”

    她很会说话。

    这是徐潇然对她的第一印象。

    小二端着碗过来,恭恭敬敬递到此人身前,从始至终就没抬过头:“翁主有事尽管吩咐小的。”

    跟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难免有点奇怪的气氛作祟,徐潇然回想起来小二对她的称呼,作为话题的开启,试探性的问:“姑娘姓翁?”

    徐潇然设想的极好,她从没见过姓翁的人,如此一来,便可以问一下她是哪里的人,是哪里的人都姓这个姓氏还是有什么渊源,肯定不会没有话聊。

    只是没想到,她好不容易记住一个名字好像还闹了一些不太好的笑话,少女哑言失笑,一旁的轩辕明月嘴里的杜康酒更是防不上防的从嘴巴里喷出来,深怕把这位初来乍到的“翁姑娘”给气跑了,只能强憋着笑意,表情十分僵硬给徐潇然解释道:“翁主是朝廷赏赐给亲王贵将之女的爵位,不...不是姓氏。”

    少女掩着帕子,一颦一笑尽态极妍,连高兴都是一种大家闺秀的样子,少倾,她开了口:“怪我不曾自报姓名,让姑娘误会。小女姓陈,单名一个时字。”

    “姓陈?”轩辕明月惊呼,“你是陈国公家的?”

    徐潇然有时候真羡慕轩辕明月和宁如棠这种人,何时何地人在何处都能认识这么多的人,而她却是连记住人家的名字都困难,比如现在,她很想问一下陈国公是谁,又怕闹刚才那样的笑话,只得闭嘴喝自己的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