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莫道南安好 » 第二十六章 安德有德

第二十六章 安德有德

    第二天一早,徐潇然短时间内第二次造访宁府,看门小厮立马就认出了这位少爷“细心”照顾的姑娘,还奇怪少爷怎么换了口味,只是笑脸相迎的两个人你迎我我迎你客气的来到正在花园里逗鸟的宁如棠。

    宁如棠拿着手里的逗鸟棒随意一指旁边托盘里的衣服:“喏,我亲自挑的,绝对符合你的......身材。”

    最后两个字不知为什么,总有种撩拨的意味。

    徐潇然罕见的没有道谢,一摆衣尾,正坐在石凳上:“马闱三日,能具体说说么?”

    宁如棠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忽明忽暗,似乎很疑惑,又把视线移回到蓝白相间的小鹦鹉身上:“我以为你见我的第一句是质问那件祭服。”

    徐潇然语气没有挑衅,可宁如棠却觉得她不光在挑衅,还是一种很张狂的姿态:“很重要么?其实你不说,也没人知道这是什么衣服。”

    宁如棠感觉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苦苦露出一个难听的笑声:“我刚开始还觉得你来棽都不至于被蠢死,现在我真想收回自己蚩蠢的想法。”

    徐潇然一撇嘴,语气中多少有些无奈:“不管是夜郎还是布料,有事你们一定是第一个关联者。”

    宁如棠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徐潇然,手里的逗鸟棒也悄然跌落。

    原来不是这丫头不懂,她不光懂,她甚至还想拉他们宁家做垫背!阴险,太阴险了!

    这件事和徐潇然在锦易门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情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徐潇然什么都知道,她不说不代表她愚笨,而是没必要说。

    她没有杀过人,也不代表她不会杀,同样是没必要杀。

    他斜视周围:“你现在的样子我很喜欢。”

    “什么样子?”

    “狐狸的样子...嘶——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像某个人?”

    宁如棠忽然感觉身子一抖,趾高气昂的问:“知道我是谁吗?”

    徐潇然听这话,觉得宁如棠可能是想用宁家的身份以及在棽中的势力和人脉压她,她木讷点点头:“知道。”

    “那你说我是谁。”

    本以为一句威胁就了事的徐潇然万万没想到宁如棠后面还有这么一句,不禁有些汗流浃背,倒不是因为惧怕权势,而是她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两个人在运都大牢和私下里的交易虽然没到管鲍之交的地步但也算并肩作战的盟友,可她连宁如棠的名字都记不住,只是约莫知道他是个商人,他父亲也是商人,他们全家都是商人,还是很有势力的商人。

    “先前虽然没听你叫我名字,只以为又是从你那乡野之地带出来的风俗,昨日丁小同我说才知道,你?怎么有爱忘名字的不良嗜好呢?不说名字,你只知道我家是商人,是哪家的商人,我们和夜郎的关系,你知道吗?我以为世界上只要听见我宁家的名号就当知道道该怎么绕,膝该怎么屈。”

    宁如棠的话张狂,人更张狂,若不是四周有白墙,他的气焰怕是要冲破整个冕鎏郡。

    但他说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宁家的地位很高,不是普通的高,是可以不被朝廷忌惮的高度。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答应教我阵法入我府门,姓徐的,运都那一套我只当坊间被蒙蔽了,如今看来,坊间传闻,所言非虚啊。”

    徐潇然抿嘴深思,似乎陷入了什么困局之中,良久才开口:“你会害我吗?”

    “你怕我害你吗?”

    “怕,也不怕。”

    宁如棠眯起眼睛:“本少爷说过,不喜欢打哑谜。”

    “怕是因为我对所有人都不了解,就算了解我也未必信任,明枪易躲,暗箭才是最难防的。不怕——是因为我很庆幸自己时刻保持着清醒,所以对所有人都不会放下戒备,包括你。”

    原先她是会信的,会信别人是为她好,可现在不会了,仿佛她已经丧失这种能力——信任的能力。

    “你喜欢说开,我也不掩藏,你为权贵,自是家中限制你不许研究武学,接近我除了我有可能是徐然和能教你阵法,大概也没原因了。”

    宁如棠咬着下嘴唇:“那你怎么没反对呢?”

    “我也有所求。”

    她指的是什么宁如棠再明白不过,可宁如棠没有就此作罢,反问道:“如果还有其它原因呢?”

    徐潇然眨眨眼,双眸灵动,似是真的在思考些什么:“我不在乎,和你妹妹送祭服一样,原因我不在乎。”

    宁如棠嘁了一嘴:“怪物。不信我?不信我你来看我给你介绍的后门?不信我来听马闱三日的事情?”

    徐潇然一怔,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肩膀被一双厚重有力的手掌拍了两下,而后听到宁如棠的声音,人却已经坐在了亭子里:“你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因为你,遇到了本少爷。”

    “你妹妹——”

    “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吗?”

    徐潇然跟着坐到亭子里:“你妹妹是有病吗?”

    虽然这句话再正常不过,虽然这句话确实是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徐潇然的嘴里说出来却这么气人,好像她天生就自带一种说话能气死人的特异功能。徐潇然感觉到气氛的微妙,附了一句:“她好像很喜欢夜郎。”

    宁如棠棠紧闭双眼,没想到徐潇然会说这句话,将声音压得极低,这样不至于被察觉到他在发火,“萌萌从小身体不好,只是在院子里待久了闷,喜欢恶作剧,你别放心上就行。她没怎么见过母亲,却很喜欢关于她的一切,信仰,习俗,国家......你身上的祭服就是她求爹留下来的样式。我这个做哥哥的,看着她受病痛折磨却什么也做不了,她想留住的...我不想再夺走它。”

    徐潇然歪头:“这个,就是执念吗?”

    人从生下来,脑子里没有任何自主的意识,却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执着于自己收藏一辈子的珍品无法被带到云集处,所以宁可烧毁也不留给他人可趁之机。这种自私到发狂的爱,是可怕的,是疯狂的。甚至有的人,因此而有了心魔。

    宁如棠淡然一笑反问道:“哼,你没有执念吗?只要是人都会对某种人或事产生一种情怀,这种情怀是寄托,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希望。”

    “有念头就有希望...嗯...不假,但用执着来承载的念头会很容易让人陷入疯狂,这...不太好。”

    宁如棠若无其事的问:“你怎么知道陷入疯狂执念里的人会不好?你试过?”

    徐潇然忽然住了嘴,她确实没有试过,但她被试过的人伤害过。

    比如,她体内的毒。

    再比如,她的眼睛。

    荀渡在运都初见徐潇然的时候徐潇然说过她身上的不是伤,是毒,但荀渡却半点看不出来毒素对徐潇然的影响,包括中了安察院的暗影镖,自然后面也没多问。徐潇然对荀渡这样的医者来说,就像是一株天然的毒药,她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各式各样的毒液,自然本人,也有些百毒不侵的体制。

    “我只是觉得,你妹妹好像执念过偏了。”

    “来说说马闱三日吧。”宁如棠生硬的转开了话题,“纪王府的人一发帖我就立马派人去叫你了。”

    “谢谢。”徐潇然客气的说。

    马闱三日,简单来说就是用马上功夫打三日比赛,这对从小在望止漠长大常年与骆驼和马相伴的徐潇然是一个好消息,至少论骑马的功夫,她还是有信心的。

    不论比赛形式还是时间其实都不合适,但马闱三日依然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原因只有一个:夺魁者无论家世,贵贱,只要挣得头筹,就有参加满国试的资格。

    但参加马闱三日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最重要的一点,手里必须要有纪王府的请帖。被请的人家自可带上门内客卿参赛,不过因为能收到纪王请帖的本就不多,都是在棽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部分权贵的门客想参加满国试已经被举荐到了五湖四海,最重要的是,这件事通知的急,元和皇帝的诏令从安察院下达,没有经过中枢,昨日才同纪王一齐发了帖子,知道的根本也来不及准备,在外的也回不来棽都,所以真正参加马闱三日的人并不算多。

    宁如棠深知徐潇然在修行方面的劣势,所以马球赛的消息一出来,他马上就通知了徐潇然。

    宁如棠闲散舒适的坐在凳子上,揶揄着说:“哟,我还以为您老昨天义正言辞大气凛然的样子是不惜和我们这群凡尘小人为伍了呢。”

    徐潇然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冲你,也不是冲......”

    徐潇然想了半天硬是没想起来沈重的名字,她明明记得他自报姓名过,可她从来都很难记住人名,比如宁如棠,还是张若虚和她说了很多次她才勉强记得,要是问宁家大小姐的名字,她绝对只知道她姓宁,是宁如棠的妹妹,记住名字在现在是压根不存在的情况。

    刚开始苏卿泽没少因为这件事狗急跳墙过。

    “沈重。”宁如棠看出来徐潇然的为难,没好气的接道,“还有,我叫宁如棠,我妹叫宁如萌,你这记不住名字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啊,真臭的慌。”牢骚发完以后,他继续前面的话题,“那是冲宋书?还是皇帝?”宁如棠怀着鬼胎,“放心,我们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会去皇室面前说你坏话。”

    徐潇然想说,都不是。

    她不喜欢的,是这种行为,极其不尊重他人意愿的行为,一意孤行,一句话定胜负,一个看似好意邀请的命令。

    在要求所有人都拥有即刻反馈不容思考和缓冲的时代下,对对方的任何命令和要求,都是在“拔苗助长”。

    听宁如棠大概解释完马闱三日的参赛规则后,徐潇然不禁疑惑:“之前没有听过这类消息,是才决定的吗?”

    宁如棠:“事关满国试这样为国家选拔人才的重要事情,如果有其他参赛资格安察院和中枢阁和礼部一定是事先就商量过的,不过我觉得是司徒昕不满意,所以才压了这么久,草都凉如黄花,还办个屁的马球赛。”

    “不是安察院和礼部吗?怎么和司徒昕还有关系?”

    “潇然啊,你要知道,小皇帝拿回政权以前,以司徒昕为首的宰相府势力除了安察院几乎是遍倾朝野,现在司徒昕只是迫于压力慢慢把权力还给皇帝,可他的木偶仍然放在原来的地方,元和就算想清人也不能一下子都“赐金放还”,我们的朝堂会瘫痪的。”

    宁如棠的“潇然啊”带着气音脱出,颇有番语重心长的味道。

    安察院,中枢阁,礼部,司徒昕。这几个词徐潇然都很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了,她反而不明白纪王为什么出现在这次的事情里。

    徐潇然点点头:“既然是安察院的事情,纪王怎么有资格发请帖?他是皇帝一党?”

    宁如棠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先是嘲讽了一句:“哟,不错呀乡巴佬,还知道皇帝党和阁老党。”随后正色道,“算是吧,先帝手足不多,留在棽都更少之又少,育有一女就是在皇宫里当摆设,这位纪王殿下是先帝驾崩前亲定辅佐元和皇帝的摄政王,只不过他谢了恩,没参与进来,这也是司徒昕想看到的。”

    “想要帮皇帝又不涉政让司徒昕独揽大权,他想做什么?”

    “从商。”

    徐潇然瞪大了眼睛,堂堂亲王,竟然和宁家一样,要做商人?

    “马场?”

    既然发请帖办马闱赛,自是有不少马场供奉,听了答案的宁如棠满意的勾起嘴角:“聪明,但只答对了一半。”他接着说,“马匹,准确的说是战马。整个南安的马场他有着大半的掌握权,马场的盈利大部分被他赈济救灾,说宁家是皇商,在他面前我们绝对自愧不如,盯着安氏的旗子,他有很高的信用,既有了钱财,又有了战力,不得不说,司徒昕还是很后悔当初放手了安德。”

    安德,这位纪王的名字。

    人如其名,在外是位诚实守信,乐善好施的大商人,在内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马场用来积攒他的威望,马匹用来封存他的实力。由于他在民间极高的威望,坊间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安德有德,渡人成仙。

    在这个武学修行盛行的时代,各家有势力的大族有钱人家都会养客卿为自己所用,当然不是散漫的养,而是和上报自己的户口一样把门客的信息身份报给户部统计,其中还专门开设了京户司专司其职,而纪王的这个提议,有说是为了支持安南君的新政,还有流言传出,是为了自家门客谋一个便利,马闱赛只是一个形式,人选已经内定了。

    徐潇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纪王府为何要给宁府下帖?”

    “都是做生意的,还都在冕鎏郡,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什么奇怪的么?”

    “你们关系很好?”

    “生意上的事都是我爹在管,他不太喜欢和纪王说话,我和他女儿比较熟,永逸郡主。”

    宁如棠虽然作为一个商人之子,但好像和商人方面的交流并不太多,反而和官场皇室之人的牵扯比较多,而且还都是关系很好的那种。徐潇然看着他不是很好惹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在和那些朝堂之人打交道时阳奉阴违的样子,后来又转念一想,会恭维拍马屁的可能是宋书和沈重那样的角色,宁如棠,估计是用鼻孔看人的那种。

    “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当我们宁家的门客。”

    商人养门客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终归是私密的,如今宁如棠不仅不隐藏,还想大摇大摆的带到纪王别苑打比赛,徐潇然又偏偏对这些毫不顾忌,两个人也算是一个胆大的碰上一个痴傻的,真正的天地不怕。

    “你爹不去么?”

    徐潇然没有像对轩辕临那样称呼宁北祁为伯父,她总觉得,能出卖自己亲生儿女的人她很难尊称他什么。

    “他这几日不在棽都,无妨。荀渡有线索了吗?”

    徐潇然有些迟疑:“有......”

    荀渡鲜少见少女这副为难的模样,调笑道:“这是吃什么瘪了?”

    “好像在苏卿泽手里,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抓荀渡,但是好像确实和他有关系。”

    宁如棠想到陪荀渡一同的小厮早已经回来了,自己问他荀渡的下落,小厮也只是糊涂说个不知道,甚至他连自己怎么回来的这个问题都不知道。宁如棠也没深究,毕竟若是有心之人把他打晕送了回来,寻常人只以为自己做了个梦,糊涂过去,哪里会想到其他事情,小厮安然无恙,那就证明绑走荀渡的人也不是个杀人嗜血痴狂的魔鬼。

    “他威胁你?”

    徐潇然摇摇头,把和轩辕明月昨日的事情过滤掉:“他和明月谈了谈,明月也没和我说。”

    “确定在他手里?”

    “苏卿泽虽然狂妄自大,但坦诚至极,他一般不会骗人,很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

    宁如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嗯,和他有关系那你就甭管了,等本少爷制服了他。”

    徐潇然眉眼之间尽显犹豫:“还是别插手了吧,明月和他已经。”

    话还没说完,宁如棠就放大了音量:“苏卿泽,那可是出了名的小魔头,我打赌,你肯会定见到一个血淋淋的渡儿少爷。”

    “没那么夸张吧......”

    “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年繁水湖涌现兽潮,苏卿泽一个人提着一把空尘剑在千兽岛杀了五天,人都杀红眼了,去了各路人马,活着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虽然二人从小为敌手,但徐潇然对他的认知也仅限于在望止漠,外面的事情,她或许有了解,但不像他的大脑,掌握了他全部的记忆。

    “他在里面杀的,可不止妖兽,还有兽化的同门。”

    嗜杀到如此地步,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其他修行者依靠不断地练习打坐提升境界,可苏卿泽,靠的是杀人。没有人愿意承认他,他就会依靠实力来证明,他没有朋友,徐潇然也没有,而她是和苏卿泽交流最多的同龄人。

    这才是他小魔王的来源。

    徐潇然还是坚持:“明月同他谈妥,此时变卦不太好。”

    宁如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没有理会:“去把衣服换了吧,丁统领在等你了。”

    徐潇然看到衣服拿起来研究了一下怎么穿,而后又想起和轩辕明月换衣服的那次,犹豫再三,不自信的开口:“宁...”

    “如—棠—”宁如棠的脸拉的和驴一样长,“棽中好友也惯叫我棠不理,你记住哪个就叫哪个也无所谓。”

    徐潇然脸迅速染上红晕,羞愧难当,好像在念什么珍重的名字一样:“棠—不—理—?我能问你朋友是什么样的吗?”

    宁如棠将眼睛放空好长一段时间,盯着徐潇然手里的衣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其实我觉得,如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徐潇然带着一直回荡在脑子的这句话进了房间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仿佛被夺舍了全然没注意宁如棠喊她的名字。

    “你跑哪去?不在府里,在外面。你不是让他给你抓了个妖怪么?”

    “妖怪?”

    “对啊,还是安察院的妖怪,哦不,准确的说,是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