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映瘦金

    “鼠尾钉头方转角，竹撇兰捺小蛮腰，死往生返游丝引，拉弓放箭回马挑。”

    中秋月夜，月升中天，泽沐八方。我本欲在庭院邀月共赏良辰，奈何身体抱恙只得作罢。

    本自无聊之际，偶然瞥见书架上露出半截的一本书贴，取出，平铺于桌子——原是徽宗赵佶的《秋芳诗帖》。帖后注有清代陈邦彦之句:“此卷以画作书，脱去笔墨畦径，行如幽兰丛竹，泠泠作风雨声。”一时兴起，弯腰细读之。

    秾芳者，浓郁芳香也，该帖所绘乃黄昏庭院花开图，诗人沉醉于美景之中，期愿化作晚风中化蝶翩翩起舞。全诗共40字，每行2字，共20行。因是大字楷书，幅面几乎被字霸满，显出豪气潇洒。其字“鼠尾钉头”之感不似楷书千字文那般强烈，“鼠尾”处皆有加粗，凌厉之中，有了些缓和。让人惊奇的是撇笔与捺笔，细察之，这俨然的竹叶与兰叶!无怪乎有“竹撇兰捺”、“字画相融”之说。总观之，此帖确为佳作。不仅如此，由帖中为数不多却极具代表性的字中，我们也可窥出徽宗心境、性情一二分。

    世人皆言字如其人，徽宗之瘦金不似颜体端板，不似怀素之狂放，亦非孟頫之飘逸宛转，而是独有的劲健潇洒。正如其人，志存高远，欲兴宋室而启新法，奈何错用佞臣，政治形势一落千丈;又有飞脱凡尘之想，修艮岳于汴京，寻道士立道学，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如此种种，致北宋统治危机四伏。靖康元年，金军兵临城下，次年徽宗被掳，精心修筑的艮岳亦毁，最终死于他乡五国城。一生跌宕，欲名垂千古却郁郁而终。徽宗将感思凝于字中，千载之后，后人亦可从这字中体悟一二。

    想象着，某年中秋夜，宫城内灯火通明，徽宗也许独自倚栏望月，殿中红艳一片，心中却有苦楚忧愁犹如凄冷白月光，无人可诉说，只得将一切道于白宣浓堂，干秋功业纸上挥。每念思至此，不由得心中有所触，便想要铺纸磨墨痛快临上一番。倏地，我的动作停住了，一缕清辉撒落纸上，仰头看，一轮圆月高挂，金黄的、饱满的，将世间万物拥入它清冷光芒的怀抱中。美——美得不可方物!转念一想，便似这月，瘦金亦是极美之字，然绝美者，无需触无需占，只需怀着一颗虔诚的心，静静地看，足矣。

    我发自内心一笑，关闭了书房的灯，瘦金字帖与我，皆落满一身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