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遮面
“我们走吧，等有时间再好好聊聊。”
康先生发话，伏昔也逐渐收敛了翻涌的心情。
伟人与天才是不同的，真正的伟人即使大半生都生活在一个固定的井里，却依然能够看透事物的本质，在无数艰难险阻中，脚踏实地去追寻永不消逝的理想与信仰。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伏昔深吸一口气。
他很庆幸，穿越而来的他，能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
但他也很害怕，害怕对方如此作为也许就只是做给他看的。
伏昔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他不觉得自己能在这样一个绝望的世界里寻找到志同道合之人。
在这个世界，活着，都很艰难。
望着老男人风度翩翩的身姿，伏昔尽全力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维持住自己表面谦逊有礼的表演模式。
他想见见那位眼前的男人十分尊敬的神秘大先生。
在游戏里看起来非常神秘的康陶，谁也不知道这家新兴的庞然大物背后，到底站着怎样的人物。
赛博世界的现实里，也许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他们一起来到了一扇大门前，一位穿着高跟鞋，比伏昔高三个头的女士拦住了他们。
“康先生，您先请进。”
“哦，知道了。孩子，这位就是王秘书，她同时也是大先生的警卫长，对她来说你现在还是外人，所以你就在这里稍微等下，不要走动，我先去和大先生聊聊哈。”
“好的。”
伏昔赶忙回应道。
面前的大门开启，康先生独自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看着不太长的甬道，然后才连通着另一个房间，这个甬道也是用来执行安保检测的。
甬道门自动关闭，王秘书就移步站在门前隔开了伏昔和门。
现在，甬道外就只剩下伏昔和面前这位看起来知性且瘦高的警卫队长了。
“呃，王秘书，您好……”
伏昔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但他敏锐地察觉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所以他主动开口，想要化解尴尬。
不过，对面的王秘书似乎并不想和他进行更多地沟通，只是微微点头，就不再有任何反应。
对方看起来跟个机器人差不多，她一直把正脸对着伏昔，黑色墨镜下的植入体似乎一直在分析着伏昔的相关数据。
“呃，那个，王秘书啊，您这么一直盯着我，让我不太舒服……”
“……”
对方并不想理伏昔，并摆起一张冷脸。
伏昔到底不是社牛，他的表达能力也有限，现在搭话失败，就低头看向手里的傩面，安静地等待着康先生。
没让伏昔等很久，不到一分钟，康先生就从甬道里走了出来。
他笑着对伏昔道：“孩子，进来吧，大先生要见你。”
“哎！”
伏昔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王秘书，小心地说道：“还需要检查我吗？”
“你可以进去了。”
冷冰冰的语句。
“哦，辛苦了。”
王秘书听闻伏昔的话，做了一个并不符合她刚刚人设的动作——她歪了下脑袋。
康先生并没有在意两人的互动，他带着伏昔走进了甬道后的大房间，这里既不奢华，也不夺目，简约的陈设，桌子上也只有几个小杯子，和一个打开盖的沏水壶正冒着热气。
“哦？这位就是风院士说的伏昔小友？”
从一堆电子信息屏幕前抬起头，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笑着看向对面走进来的两人。
伏昔心头一惊，他发现自己似乎认得这位大先生。
“公孙伯伯，您好……”
伏昔下意识地说着，他根本没注意到康先生还没介绍过对方。
“哦？是风院士让你这么叫我的吗？哈哈，老康啊，你看，我凭空多了一个大侄子！”
“小先生和我聊天的时候谦逊有礼、风度翩翩，和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像，倒还真没想到，到了你这里他就改口叫伯伯了，哈哈，真是有趣啊……”
就连康先生也乐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房间里的氛围变得非常愉快。
伏昔刚才说出口的时候就察觉自己失言了。
但好在，自己歪打正着，还能借到那位风院士的来头，而且场面气氛活跃，效果好像意外的好。
“小友啊，你这个大侄子我认了，刚好我还没有侄子呢，来，咱们这边说。”
大先生站起身，拉着伏昔和康先生来到了大房间的另一侧桌子处。
待到三人全都坐定，康先生自然地将水杯摆起，端起沏水壶给大先生和伏昔倒上了水。
当然，伏昔是被康先生一个眼神给按在原地的，他想给二位大佬倒水都不被允许——因为这个时候大先生已经开始了他的谈话。
“小友啊，我听老康说，你认得这副面具的来历？”
“是的。”
伏昔坐在沙发上很拘谨，但听闻大先生问询，他连忙认真地点头。
“能说说么？”
“当然！不过……”伏昔微微迟疑了一下。
“不必拘束，这不是例行公事，就当作是普通的唠家常。”
大先生虽然如此说，可伏昔要真当成是唠家常，那只能说他是真傻了。
于是，伏昔斟酌了下，认真地问道：“大先生，我能问下这幅面具的来历吗？”
这是个很有必要的问题，在赛博朋克的世界观中，世界的文化早已是一片荒漠，科技的超高速发展也让人与自然的关系急剧恶化，海洋被污染，山林被砍伐，就算是承载着无数人梦想的星空，也早就被太空战争的垃圾盖过了光芒。
那些珍贵的可用于木雕的木料，很可能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所以，伏昔手里的这个看起来像木雕面具的傩面，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木质的。
大先生和康先生互相对了个眼神，然后康先生接话道：“它的由来我不能全盘解释，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这面具来自于月球。”
“月球？”
这完全出乎伏昔的预料。
他还以为这东西是用什么高分子聚合材料制作的，赛博世界的科技这么发达，做出像木雕的面具还不是随随便便。
但从月球来……
“您的意思是，这面具，并不是我们造的？”
“对，外来的。”
大先生的话一锤定音，让伏昔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想要努力回忆自己穿越的细节，除了那水墨画一样迷幻的色彩，他再也想不到其他。
于是，他睁开眼，认真道：“康先生，公孙伯伯，这面具的材质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它雕刻的是什么，傩面。”
“傩面？”
两位先生各自重复了一遍，然后大先生接着问道：“小友啊，我想知道，这个傩，是哪个字？”
“单立人，加一个难字。”
“……”
大先生摆弄起桌子前的一个平板，那几乎就只是一片薄玻璃，上面呈现着不少清晰的影像。
“当前的大夏词库里好像没有这个字，但为什么，你一说出来，我就有印象呢？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大先生喃喃自语着。
“公孙，我记得早些年我们有过一次字词的修改，一些使用率极低的字词都被封存或删去，是不是……”
“不，不是，这个字我有印象，而且非常有印象……但我就是说不上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唉，人老了，总是会忘些事情。伏昔小友啊，你既然说这东西叫傩面，那你也知道傩这个字的含义了？”
“知道的。傩，是我们大夏古时候举行的一种仪式，寓意驱鬼逐疫，后来就演变成一种舞蹈或舞台剧的形式。”
“伏昔，关于这个，‘傩’，你还知道多少？”
“倒是还有一点。大先生，在以前，傩戏又称鬼戏，意思就是编排鬼神的戏，戏中虽有唱词、念白，但并不多，更多的是用舞蹈等肢体动作来展现戏中的鬼神，所以，傩戏又有傩舞之称……”
伏昔是不清楚赛博世界里的傩戏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他只能按照自己的印象去说。
按照赛博世界观的说法，这些关于文化的东西早就应该在科技飞跃式发展的时候就因为无用而被剔除掉了。
大先生和康先生二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说的是真的？这个‘傩’，真的是我们古时候的东西？”
“是的，这个应该算是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康先生思索了半晌，说道：“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应该是一个非常书面且正式化的词语，可我好像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至少最近几十年没有。”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接触过，老康，就在影子战争爆发以前，我敢肯定，经过我们手中签署的文件里，一定有相关的内容。”（注1）
康先生也沉思了起来。
大先生转过头继续对伏昔说道：“小友啊，刚刚老康也说了，这是我们在月球的基地发现的，经过鉴定，这幅面具使用的原材料根本不是蓝星上任何国家、公司或个人能制造出来的材料，它的强度、硬度，塑性、韧性，在多个方面，都远超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材料，我们最初，是把这个面具当作外星文明的舶来品看待的。”
大先生话没说完，但言下之意伏昔已然听懂。
他是在问伏昔，能不能对他刚刚说出的言论负责。
伏昔紧张地抿了下嘴唇，才说道：“大先生，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虽然这东西的材质和由来让我非常意外，但，它雕刻的就是傩面，而傩面具就是我们自己的文化产物。”
“你戴上它试试。”
大先生收起笑意，正色道。
“啊？”
伏昔闻言怔了怔。
但大先生手一摆，示意伏昔照做。
认真讲，从见到这个诡异的傩面具开始，伏昔就没想过戴上它。
但面前发号施令的这位不是小人物，一边的康先生也带着鼓励的微笑。
伏昔又想到了门口的那位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的警卫队长……
跑是跑不了的，躲也躲不过，那就只能早死早超生吧……
做了个吞咽动作缓解恐惧，深吸一口气，伏昔把心一横，将面具罩在了脸上。
神奇的是，这幅面具居然和他的脸严丝合缝，就是眼睛位置没有开口，伏昔的视野被遮挡住，看不到其他。
这面具没有任何固定的东西，没有绑带也没有套，纯粹就靠合缝的外廓卡着。
过了数秒钟，伏昔没感觉有什么反应，就准备将其摘下，然而，异变陡生……面具突然消失了！
“嗯？”
两个老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对此表示极大的疑惑。
康先生当机立断，立刻起身朝外走去，他直接安排王秘书调集人手执行警戒任务。
而大先生则是一遍观察着突然一动不动的伏昔，并联系正在另一座城市的生态圈中进行生物实验的风院士。
伏昔在面具消失的那一刻，就感觉自己的时间被暂停了，视野内的空间也变成了水墨画一样的黑白灰。
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就好像他获得了某种独特的能力。
就像本来十连抽卡只想要一只金色的，但一不小心抽了个满命，角色的伤害和体验感就跟开了挂一样，极度舒适。
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仿佛就是一瞬间，等他回过神来，面前就是大先生锐利的眼神。
“伏昔？”
“是我。”
“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大先生。”
“你，还记得之前说了什么？”
于是，伏昔小心地说道：“大先生，我们刚刚在讨论傩面和非遗，而且，我并没有被替换或者夺舍，我还是我自己，只是，我好像获得了一些特殊的能力……”
“比如？”
“我能看到您的一些数据……您的身体，不太乐观……”
伏昔的眼前显示着大先生一连串的身体数据。
【肉体：1】
这个数字表明了对方的身体处于非常差的状况。
“风院士说过的，”康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安装植入体也不使用魔偶，就可以看到别人的身体数据，只是一般情况下看不到，而这面具似乎开启了他的特殊能力。”
伏昔转过头，康先生的数据也在视野中呈现。
【肉体：4，技术：6，智力：8，反应：5，镇静：8】
这一套可以算是很厉害的人的数据了。
“那么，获得了特殊能力的伏昔小友。”
大先生将伏昔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你刚刚说，傩面是我们古时候遗留下来的文化，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的确因为你的这句话而有所触动。我一直在为我们的国家寻找一个出路，一个不会让人类消失，还能让我们所创造的辉煌文明也永不崩坏的出路，那么，现在的你，能告诉我什么？”
“非遗，大先生。”
伏昔没有再叫公孙伯伯，无论之前他们的关系是怎样的，但带上了那个来历非凡的面具，他知道，事情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改变。
“非遗，并不是一种时尚的潮流，也不是那种没有人喜欢就会过时的东西。那是一种思想，一种文化，一种认知自然、探索宇宙的方式，其中有实践完成的技艺，也有成型的知识体系。我们需要它，不仅是需要它证明我们曾经完成过的历史功绩，也需要它在我们今后的宇宙旅途中，成为导向的指引。”
“这是你说的，还是，面具的答案？”
“是面具，它给了我很多讯息，就像，就像我以前就经历过一样，而这副面具，来自一个，在很久之前就走出地球，并发展到更高层次文明的大夏人。”
“最后一个问题……”
大先生深吸一口气，他的植入体检测到伏昔的身上有着极其恐怖的异常读数，对方脸上正浮现着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具虚影，就像无端口呈现的虚拟成像技术，他在用睥睨天下的表情，俯瞰尘世。
此刻的伏昔宛如神明一般却并不自知，他表现得还相当拘谨……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问下，我们该如何找回曾失去的非遗文化？”
伏昔沉默了一会儿，身上的异常读数开始下降，逐渐变回了那个看起来好像五围全三的普通人。
“黑墙之后，大先生，我们要到黑墙之后，在旧网中寻找一份文件，那是您曾经亲手签署的文件。它的名字，好像是叫……‘大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伏昔如是说。
……
PS：
注1，影子战争是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赛博世界观中第四次企业战争的中后半段，是当时全球最大的两个军火商，荒坂和军用科技的全面战争时期，该时期进行了各种核打击、网络攻击等几乎所有的战争行为，并给全球各国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失。
康先生发话，伏昔也逐渐收敛了翻涌的心情。
伟人与天才是不同的，真正的伟人即使大半生都生活在一个固定的井里，却依然能够看透事物的本质，在无数艰难险阻中，脚踏实地去追寻永不消逝的理想与信仰。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伏昔深吸一口气。
他很庆幸，穿越而来的他，能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
但他也很害怕，害怕对方如此作为也许就只是做给他看的。
伏昔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他不觉得自己能在这样一个绝望的世界里寻找到志同道合之人。
在这个世界，活着，都很艰难。
望着老男人风度翩翩的身姿，伏昔尽全力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维持住自己表面谦逊有礼的表演模式。
他想见见那位眼前的男人十分尊敬的神秘大先生。
在游戏里看起来非常神秘的康陶，谁也不知道这家新兴的庞然大物背后，到底站着怎样的人物。
赛博世界的现实里，也许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他们一起来到了一扇大门前，一位穿着高跟鞋，比伏昔高三个头的女士拦住了他们。
“康先生，您先请进。”
“哦，知道了。孩子，这位就是王秘书，她同时也是大先生的警卫长，对她来说你现在还是外人，所以你就在这里稍微等下，不要走动，我先去和大先生聊聊哈。”
“好的。”
伏昔赶忙回应道。
面前的大门开启，康先生独自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看着不太长的甬道，然后才连通着另一个房间，这个甬道也是用来执行安保检测的。
甬道门自动关闭，王秘书就移步站在门前隔开了伏昔和门。
现在，甬道外就只剩下伏昔和面前这位看起来知性且瘦高的警卫队长了。
“呃，王秘书，您好……”
伏昔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但他敏锐地察觉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所以他主动开口，想要化解尴尬。
不过，对面的王秘书似乎并不想和他进行更多地沟通，只是微微点头，就不再有任何反应。
对方看起来跟个机器人差不多，她一直把正脸对着伏昔，黑色墨镜下的植入体似乎一直在分析着伏昔的相关数据。
“呃，那个，王秘书啊，您这么一直盯着我，让我不太舒服……”
“……”
对方并不想理伏昔，并摆起一张冷脸。
伏昔到底不是社牛，他的表达能力也有限，现在搭话失败，就低头看向手里的傩面，安静地等待着康先生。
没让伏昔等很久，不到一分钟，康先生就从甬道里走了出来。
他笑着对伏昔道：“孩子，进来吧，大先生要见你。”
“哎！”
伏昔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王秘书，小心地说道：“还需要检查我吗？”
“你可以进去了。”
冷冰冰的语句。
“哦，辛苦了。”
王秘书听闻伏昔的话，做了一个并不符合她刚刚人设的动作——她歪了下脑袋。
康先生并没有在意两人的互动，他带着伏昔走进了甬道后的大房间，这里既不奢华，也不夺目，简约的陈设，桌子上也只有几个小杯子，和一个打开盖的沏水壶正冒着热气。
“哦？这位就是风院士说的伏昔小友？”
从一堆电子信息屏幕前抬起头，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笑着看向对面走进来的两人。
伏昔心头一惊，他发现自己似乎认得这位大先生。
“公孙伯伯，您好……”
伏昔下意识地说着，他根本没注意到康先生还没介绍过对方。
“哦？是风院士让你这么叫我的吗？哈哈，老康啊，你看，我凭空多了一个大侄子！”
“小先生和我聊天的时候谦逊有礼、风度翩翩，和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像，倒还真没想到，到了你这里他就改口叫伯伯了，哈哈，真是有趣啊……”
就连康先生也乐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房间里的氛围变得非常愉快。
伏昔刚才说出口的时候就察觉自己失言了。
但好在，自己歪打正着，还能借到那位风院士的来头，而且场面气氛活跃，效果好像意外的好。
“小友啊，你这个大侄子我认了，刚好我还没有侄子呢，来，咱们这边说。”
大先生站起身，拉着伏昔和康先生来到了大房间的另一侧桌子处。
待到三人全都坐定，康先生自然地将水杯摆起，端起沏水壶给大先生和伏昔倒上了水。
当然，伏昔是被康先生一个眼神给按在原地的，他想给二位大佬倒水都不被允许——因为这个时候大先生已经开始了他的谈话。
“小友啊，我听老康说，你认得这副面具的来历？”
“是的。”
伏昔坐在沙发上很拘谨，但听闻大先生问询，他连忙认真地点头。
“能说说么？”
“当然！不过……”伏昔微微迟疑了一下。
“不必拘束，这不是例行公事，就当作是普通的唠家常。”
大先生虽然如此说，可伏昔要真当成是唠家常，那只能说他是真傻了。
于是，伏昔斟酌了下，认真地问道：“大先生，我能问下这幅面具的来历吗？”
这是个很有必要的问题，在赛博朋克的世界观中，世界的文化早已是一片荒漠，科技的超高速发展也让人与自然的关系急剧恶化，海洋被污染，山林被砍伐，就算是承载着无数人梦想的星空，也早就被太空战争的垃圾盖过了光芒。
那些珍贵的可用于木雕的木料，很可能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所以，伏昔手里的这个看起来像木雕面具的傩面，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木质的。
大先生和康先生互相对了个眼神，然后康先生接话道：“它的由来我不能全盘解释，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这面具来自于月球。”
“月球？”
这完全出乎伏昔的预料。
他还以为这东西是用什么高分子聚合材料制作的，赛博世界的科技这么发达，做出像木雕的面具还不是随随便便。
但从月球来……
“您的意思是，这面具，并不是我们造的？”
“对，外来的。”
大先生的话一锤定音，让伏昔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想要努力回忆自己穿越的细节，除了那水墨画一样迷幻的色彩，他再也想不到其他。
于是，他睁开眼，认真道：“康先生，公孙伯伯，这面具的材质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它雕刻的是什么，傩面。”
“傩面？”
两位先生各自重复了一遍，然后大先生接着问道：“小友啊，我想知道，这个傩，是哪个字？”
“单立人，加一个难字。”
“……”
大先生摆弄起桌子前的一个平板，那几乎就只是一片薄玻璃，上面呈现着不少清晰的影像。
“当前的大夏词库里好像没有这个字，但为什么，你一说出来，我就有印象呢？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大先生喃喃自语着。
“公孙，我记得早些年我们有过一次字词的修改，一些使用率极低的字词都被封存或删去，是不是……”
“不，不是，这个字我有印象，而且非常有印象……但我就是说不上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唉，人老了，总是会忘些事情。伏昔小友啊，你既然说这东西叫傩面，那你也知道傩这个字的含义了？”
“知道的。傩，是我们大夏古时候举行的一种仪式，寓意驱鬼逐疫，后来就演变成一种舞蹈或舞台剧的形式。”
“伏昔，关于这个，‘傩’，你还知道多少？”
“倒是还有一点。大先生，在以前，傩戏又称鬼戏，意思就是编排鬼神的戏，戏中虽有唱词、念白，但并不多，更多的是用舞蹈等肢体动作来展现戏中的鬼神，所以，傩戏又有傩舞之称……”
伏昔是不清楚赛博世界里的傩戏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他只能按照自己的印象去说。
按照赛博世界观的说法，这些关于文化的东西早就应该在科技飞跃式发展的时候就因为无用而被剔除掉了。
大先生和康先生二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说的是真的？这个‘傩’，真的是我们古时候的东西？”
“是的，这个应该算是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康先生思索了半晌，说道：“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应该是一个非常书面且正式化的词语，可我好像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至少最近几十年没有。”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接触过，老康，就在影子战争爆发以前，我敢肯定，经过我们手中签署的文件里，一定有相关的内容。”（注1）
康先生也沉思了起来。
大先生转过头继续对伏昔说道：“小友啊，刚刚老康也说了，这是我们在月球的基地发现的，经过鉴定，这幅面具使用的原材料根本不是蓝星上任何国家、公司或个人能制造出来的材料，它的强度、硬度，塑性、韧性，在多个方面，都远超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材料，我们最初，是把这个面具当作外星文明的舶来品看待的。”
大先生话没说完，但言下之意伏昔已然听懂。
他是在问伏昔，能不能对他刚刚说出的言论负责。
伏昔紧张地抿了下嘴唇，才说道：“大先生，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虽然这东西的材质和由来让我非常意外，但，它雕刻的就是傩面，而傩面具就是我们自己的文化产物。”
“你戴上它试试。”
大先生收起笑意，正色道。
“啊？”
伏昔闻言怔了怔。
但大先生手一摆，示意伏昔照做。
认真讲，从见到这个诡异的傩面具开始，伏昔就没想过戴上它。
但面前发号施令的这位不是小人物，一边的康先生也带着鼓励的微笑。
伏昔又想到了门口的那位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的警卫队长……
跑是跑不了的，躲也躲不过，那就只能早死早超生吧……
做了个吞咽动作缓解恐惧，深吸一口气，伏昔把心一横，将面具罩在了脸上。
神奇的是，这幅面具居然和他的脸严丝合缝，就是眼睛位置没有开口，伏昔的视野被遮挡住，看不到其他。
这面具没有任何固定的东西，没有绑带也没有套，纯粹就靠合缝的外廓卡着。
过了数秒钟，伏昔没感觉有什么反应，就准备将其摘下，然而，异变陡生……面具突然消失了！
“嗯？”
两个老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对此表示极大的疑惑。
康先生当机立断，立刻起身朝外走去，他直接安排王秘书调集人手执行警戒任务。
而大先生则是一遍观察着突然一动不动的伏昔，并联系正在另一座城市的生态圈中进行生物实验的风院士。
伏昔在面具消失的那一刻，就感觉自己的时间被暂停了，视野内的空间也变成了水墨画一样的黑白灰。
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就好像他获得了某种独特的能力。
就像本来十连抽卡只想要一只金色的，但一不小心抽了个满命，角色的伤害和体验感就跟开了挂一样，极度舒适。
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仿佛就是一瞬间，等他回过神来，面前就是大先生锐利的眼神。
“伏昔？”
“是我。”
“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大先生。”
“你，还记得之前说了什么？”
于是，伏昔小心地说道：“大先生，我们刚刚在讨论傩面和非遗，而且，我并没有被替换或者夺舍，我还是我自己，只是，我好像获得了一些特殊的能力……”
“比如？”
“我能看到您的一些数据……您的身体，不太乐观……”
伏昔的眼前显示着大先生一连串的身体数据。
【肉体：1】
这个数字表明了对方的身体处于非常差的状况。
“风院士说过的，”康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安装植入体也不使用魔偶，就可以看到别人的身体数据，只是一般情况下看不到，而这面具似乎开启了他的特殊能力。”
伏昔转过头，康先生的数据也在视野中呈现。
【肉体：4，技术：6，智力：8，反应：5，镇静：8】
这一套可以算是很厉害的人的数据了。
“那么，获得了特殊能力的伏昔小友。”
大先生将伏昔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你刚刚说，傩面是我们古时候遗留下来的文化，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的确因为你的这句话而有所触动。我一直在为我们的国家寻找一个出路，一个不会让人类消失，还能让我们所创造的辉煌文明也永不崩坏的出路，那么，现在的你，能告诉我什么？”
“非遗，大先生。”
伏昔没有再叫公孙伯伯，无论之前他们的关系是怎样的，但带上了那个来历非凡的面具，他知道，事情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改变。
“非遗，并不是一种时尚的潮流，也不是那种没有人喜欢就会过时的东西。那是一种思想，一种文化，一种认知自然、探索宇宙的方式，其中有实践完成的技艺，也有成型的知识体系。我们需要它，不仅是需要它证明我们曾经完成过的历史功绩，也需要它在我们今后的宇宙旅途中，成为导向的指引。”
“这是你说的，还是，面具的答案？”
“是面具，它给了我很多讯息，就像，就像我以前就经历过一样，而这副面具，来自一个，在很久之前就走出地球，并发展到更高层次文明的大夏人。”
“最后一个问题……”
大先生深吸一口气，他的植入体检测到伏昔的身上有着极其恐怖的异常读数，对方脸上正浮现着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具虚影，就像无端口呈现的虚拟成像技术，他在用睥睨天下的表情，俯瞰尘世。
此刻的伏昔宛如神明一般却并不自知，他表现得还相当拘谨……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问下，我们该如何找回曾失去的非遗文化？”
伏昔沉默了一会儿，身上的异常读数开始下降，逐渐变回了那个看起来好像五围全三的普通人。
“黑墙之后，大先生，我们要到黑墙之后，在旧网中寻找一份文件，那是您曾经亲手签署的文件。它的名字，好像是叫……‘大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伏昔如是说。
……
PS：
注1，影子战争是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赛博世界观中第四次企业战争的中后半段，是当时全球最大的两个军火商，荒坂和军用科技的全面战争时期，该时期进行了各种核打击、网络攻击等几乎所有的战争行为，并给全球各国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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