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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云涌 第一章 血色小镇

    自上古以来,长江自西向东川流不息。

    在它的支流赣江附近,长期冲刷沉积形成了多个大湖和星罗棋布的水洼小泊,合为巨泽,名彭蠡泽,赣江、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九条大河注入其中。

    汉末三国时,巨泽被长江穿过,分为南北两泽,北泽狭长而南泽辽阔。

    司马氏立晋灭吴后,北方权贵迅速堕落,奢侈腐败,政治黑暗,外族大量内迁,短短数十年间国力速衰。八王之乱后,更是元气大伤,内迁各族趁机举兵,士族惊慌,民生艰难。

    随后匈奴人建立的汉赵政权大举入侵,琅玡王司马睿在琅玡王氏的鼓动下,违抗命令不予支援,晋帝司马邺于长安被俘,北方全陷。司马睿趁机于建康称帝,众多士族与寒门百姓随之南渡。

    辽阔的彭蠡泽南泽纵横交错,分布在江州大部分区域。多地都有极好的水稻种植条件,一年两熟。周遭湖泊水洼草甸树林举目皆是,无论种地还是打理果林、行猎亦或摇撸捕鱼,均可自足,吸引了大量人等南迁于此定居。

    久而久之,巨大的泽地内外自然而然增加了无数村落小镇。

    江州,豫章郡,彭泽县。

    宁红昨日赶夜路来到此处,感觉甚是疲倦,就先找到县城唯一的小客栈下榻。次日清晨起床后饥肠辘辘,风卷残云般干掉了一大盘才腌好的鱼鲊,用一碗鱼鲊汤顺下去足足四个髓饼,仍是意犹未尽,又要了一碗当地特产炒豆耙当零嘴,最后肉疼的摸出一小串轻飘飘的沈郎(注:当时南方私造的五铢钱,大大轻于原五铢钱,购买力下降,因此钱上的是五朱字样,金字边没有了),扔到桌上付了食宿。

    收拾行装出了门,宁红手里托只带着豁口的土碗,慢悠悠地走在县城里最宽的一条街上,不时抄起碗里两只竹筷,夹几条炒豆耙送进嘴里。

    初春的清晨,空中飘着丝般细雨,风很小,将混杂着花树的香气、微微有些湿润的泥土气息一齐送入鼻中,使宁红心旷神怡。

    卯正刚过,街道上的人就陆陆续续多了起来,都朝着县城西北方前进,热闹而不吵杂,人多却不拥挤。

    三月三,拜轩辕。

    吃过早饭的人们纷纷拖家带口出门,去城外的水边游春,并行祓禊(注:音fúxì祭祀的一种,洗濯去垢,消除不祥),本就是上巳节应有之意。

    真是一个安逸的地方,宁红微笑着。

    他漫步在街上,想着离开无尽之海时,老头眼中隐藏很深的那一丝不舍。

    和别人不同,他从记事起,就称呼东方羽为老头,一直没有改口。

    宁红是孤儿,被东方羽收养时还在襁褓中。和他情况类似的还有很多人,这些孤儿不仅无尽之海有,更多的被养大后散在天下各处。其中,云召、舒眉、卞远、宁红四人最为出色,逐渐成为了东方羽的得力助手。

    数月前,盖世盟发生巨变时,东方羽随即做出一系列安排。

    义熙十四年正月,长安传来内讧的恶讯,宁红当即奉命持绿林令秘密出山,这是宁红记事以来,第一次踏出无尽之海。

    二十多里外的小镇浪子港北边,有一处风景极为秀丽,绿草遍地、桃花盛开、新柳依依、小溪潺潺,是祓禊最佳之地。

    因此虽有很多人出了彭泽县城后就各自寻地祓禊,但也有些人并不停步,继续前往浪子港。

    浪子港再往西北,就是“一海二泽十八寨,三峰三岛九连环”这绿林道三十六大势力中望北泽的所在,泽中高手众多,将依靠彭蠡泽吃饭的各路好汉压制的服服帖帖,绿林中历来有“九水归彭蠡,独尊望北泽”的说法。

    望北泽属众除渔樵耕种,还操控着整个江州最大的木料行,为周边诸州提供大量木竹,收益颇丰。

    不过,这其实只是障眼之法。

    望北泽泽主杜丰原是刘裕帐下一名高手,人称“独峰撑破天”,受命在此地发展势力。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宁红就是其中之一。

    他从无尽之海出来之前,东方羽并没有给他太多实质性的指令,只让他先到建康密访刘裕,其它见机行事。

    刘裕此时正焦头烂额,今次他流年不利,先是至交好友、他的左膀右臂刘穆之病亡,回师晋都建康后,盖世堡之变、长安内讧、赫连勃勃出兵南下等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他夜不能寐,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长安,奈何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在没有稳定建康局势前,他实是难以脱身。

    同时,刘裕隐隐感到暗中有一股强大的势力盯上了他,这种感觉说清楚道不明,但令他芒刺在背,不敢轻举妄动,种种手段和信息传递都因此受到了牵制和影响。

    就在此时,他见到了宁红,得知他是无尽之海的天下行走,大为高兴。两人在建康一处偏僻宅子中秘密见面后,宁红随即前往江州。

    轻松的步伐似慢实快,不知不觉中,宁红就随着人流靠近了浪子港。

    宁红虽不是出城最早的,但他步若流星,未到辰时就走了二三十里,在他前方的人已经不多。

    过了浪子港,再向西北方走三十多里,才能到望北泽的堂口,他可不是来祓禊的,他需要尽快见到杜丰。

    忽的,前方薄薄的青雾中跑出两个人来,距离他大概有十多丈远,边跑边冲这边挥手,嘴里好像还喊着什么,样子似乎很惊慌,只是由于距离远,宁红听不太清他们的喊话。

    走在宁红前面的几人见状围拢过去,和那两人说了几句话,就一起转身快速往回走,边走边不时回头看一眼。

    宁红心中一动,脚下加快,迎了上去。

    待到近前,看几人面色紧张,最远处跑回来那两个人更是一脸苍白,眼中露出惊恐之意。

    他忙伸手拉住两人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低声询问情况,另外几人半步不停地和他们擦身而过,而那男子身子不停地抖,嘴角抽搐,不住挣脱,直到宁红用上音功在他耳边轻叱一声,又重重地扭了他一把,这男子惊痛之下,才停止了挣扎。

    “死人,好…好多死人,我不想留在这,走吧,别问了,别去,地狱…血池地狱…全是死人…死人,血,好多血,我要去报…报官,对,报官。”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句话,又用力挣脱开宁红拽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宁红心中一紧,没有继续拦他,他身后陆陆续续跟来的人大多折了回去,胆大些的也只都停住脚步,站在远处观望。

    宁红施展开轻功,快速掠向前方,转瞬间进了浪子港。

    镇子上的人多在浪子港周遭的茶丘、水田、果园、鱼塘等边上盖有小屋,作为日常居住之地,方便生计。因此镇子里面并不大,若是寻一高处望去,一眼就能看到整个镇子的情况。

    这会正当辰时,平日里炊烟袅袅,鸡鸣狗叫,煞是热闹的浪子港,此时却死一般沉寂。

    宁红进了镇子,脚步突地一顿,眼前状况令他毛骨悚然。

    交叉的两条土街把小镇分成了四个不同大小的区域。

    靠近彭泽县城的小镇西南方,几间小店铺上好的门板被由外到内大力破开,打成几段的门板扎在一具具尸体上。有的被刺中面门,仰面倒在摊位上;有的被钉在货架;有的倒在地上,几乎被门板劈成两半,各自形态惨烈怪异。

    一间专供外乡人吃住的大车店大门敞开,两匹马儿倒毙在一辆拉货的木板车旁,马头却滚落在数尺开外,门口还俯卧着一具尸体,像马儿一样身首异处。

    路口带遮棚的露天茶水铺子折了一根柱子,席片耷拉下来,几根木头撑起来的石板下,茶壶茶碗散碎一地。

    东南方有间宅子较大,像是本地乡绅的住所。同样是大门被破,门口几只护院的大犬也都被砍掉了头颅。

    街道中间还倒着两具尸体,几乎被竖着劈成两半,五脏六腑喷涌一地。

    目光所及,门上墙上、窗棂屋内、街道上,到处喷溅着黑褐色的血迹,宁红知道这是鲜血干涸后的颜色。他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立时,一股恶臭加上浓烈的血腥气直透肺腑,熏得他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宁红飞身进入那个似是乡绅的宅子,一堂二室、后园、厨房、仆人房里,竟未留下一个活口,包括两个七、八岁男孩儿在内的十几具尸体或被拍碎头颅、或被划开咽喉、或是胸腹处受到重击,死状各异。一只掉落院里的照明灯笼被烧掉大半,看来袭击有可能发生在夜里。

    他小心翼翼绕开有血迹、尸身和遭到破坏之处,出门来到小镇最大的东北方区域。这里是他昨日打问到的里正和里胥的居所,另有一间当地乡绅开办的书馆。三间宅子北侧共依一泊四周竹木葱葱的水塘。

    正如他所料,因袭击发生在夜间,书馆无人,虽然门被破开,里面有踩踏痕迹,却未受到大肆破坏,而里正里胥两家如乡绅家一般遭到灭门,各有七八人丧命,两具身着小衣的尸身被吊在两家正堂的大梁上,似是里正和里胥二人。宁红看罢未多停留,再回到街口。

    西北方的街边,是一间间土围木顶的粗制小屋,这些平时少有人居住、只是逢集时才临时作为店铺的小屋,有的破了半扇门,有的没了整扇窗,有的木头屋顶变成了大洞,还有的半间屋子都倒塌了,幸无人伤亡。

    整个镇子,除了自己,并无任何生人。

    宁红暗自估算,小镇内死亡人数约在七十人以上,无一活口,也少有翻找财物的痕迹,当是灭口无疑,且凶手行事暴虐,不似一般人。

    正在他思考的当口,忽的一股急风吹来,“哗啦~啪”的一声响,竖在街口的一块简易石牌坊上,写着浪子港三个大字的木匾被刮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他纵身跃上石牌坊,向望北泽方向远眺,却发现天虽已大亮,却雾蒙蒙看不了多远,似被一块灰纱挡住,此为不祥之兆!他心中暗惊,立时提气轻身,以极快的速度掠出小镇,向西北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