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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惨惨柴门风雪夜

    北方的四季一向分明,夏天热得人恨不得脱掉身上每一件衣服,而冬天却能冷得让人想要穿上每一件衣服。

    在这两种都不会让人感到舒服的天气中,江哲其实更喜欢夏天,或者说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在他的认知里,北方的冬天是会冻死人,而夏天却很少听说有人会热死。

    不过江哲发现,周围的人与他不同,似乎都更喜欢冬天。听他们说,这是因为北方的冬天即便再冷,但只要躲在屋子里就很暖和,很安逸,而夏天这种无孔不入的炎热却让人无从躲避,就像夏天的蚊子一样让人心烦,说到这里,周围人讨厌夏天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即便江哲对冬天有一万个讨厌它的理由,但冬天有一样东西却是让江哲如何也讨厌不起来的,那就是冬天的太阳。

    夏天的太阳太耀眼太强烈,让人不敢直视。而冬天的太阳却显得十分温柔,即便是万里无云,天空没有任何遮挡,它带给人们的依旧只是温暖而已,阳光照在身上,就像母亲的手在轻抚。说到这里,想必太阳应该也是寂寞的,因为它的好只有在寒冷的冬天或是漆黑的长夜才会被人记起。

    每当遇到这样的好天气,江哲总会搬把椅子,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在冬天,这样的好天气是很难遇到的。

    而在另一个世界,这样的好天气同样很难遇到。

    ...

    当江母好不容易把儿子哄到院子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江母本打算趁着这难得的好天气,把总是呆在屋子里的小儿子二郎带出来透透气,只是二郎这几天和她闹别扭,哄了半天,等他肯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二郎虽然之前怎么哄也不肯出来,但这时却不愿再回到屋子里去了,正趴在地上不知看些什么,任凭江母如何呼唤也不肯起来。无奈之下,江母只好回到屋里,搬出来一个木凳,坐在了儿子身旁,看着他手里拿着木棍,在地上东划拉一下,西捅咕一下,过了一会儿又把土搓成一堆,在上面摆上几个小石子,玩得不亦乐乎。虽然江母看到儿子的衣服被弄脏了而眉头微皱,但见到儿子开心的样子,嘴角还是抑制不住笑容。

    看了一会儿二郎在地上玩耍,江母收起了目光,望向远方变得有些阴沉的天空,嘴角的笑容渐渐收敛,一丝愁意爬上心头。

    “过了冬,二郎就二十岁了,可他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将来可怎么办才好。“

    江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早被岁月刻满了痕迹,干瘦的双手鼓着青筋,头上也是白发居多。随着年岁的增大,江母的身子骨大不如前,现在连去村里打水也只能提半桶,中途还要停下来喘口气,歇一歇。如果不是靠大儿子生前的好友时常接济母子二人,只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他们母子二人早就没有了存身之地。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最后的情分也没有了,大郎的那位好友还会像现在一样替她照顾二郎吗?

    就在江母为儿子的未来发愁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呃“的一声惊呼,只见二郎正仰着头躺在地上,嘴里发出唔唔的声响,手脚微微抽搐,不远处一只黑影窜过,是一只老鼠。

    看到此情此景,江母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惊慌失措,而是面色如常地转身快步走进了屋里,当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枕头和一块擦脸布。

    江母先是将擦脸布卷成卷,塞在了儿子的口中,擦脸布不大不小刚刚好,然后跪在地上,俯下身轻轻抬起儿子的头,将枕头放在下面,江母的动作非常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等江母再坐到边上的木凳时,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汗。几年前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衰老,二郎的身子也还轻,她还能在二郎犯病的时候把他抱回屋里。可这几年,江母明显是抱不动二郎了,只能心疼又无奈地看着二郎躺在地上抽搐。好在二郎犯病时持续的时间不长,过一会儿就好了,就能自己站起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二郎这个一遇到惊吓就倒在地上抽搐的怪病,江母不是没有找大夫看过,甚至在大儿子在世的时候,还让他带二郎去府城里请名医看过,但那位名满一时的名医也束手无策,尝试了很多办法,最后却只能给二郎开了副安神补脑的方子。后来大儿子去世之后,家中如天倾一般,生存尚且困难,更没有钱去买什么安神补脑的药材了。

    大儿子去世不久,倒有一个道人来到了家中吊唁,临走时给二郎留了一篇道经和一封信,信中让江母教给二郎这篇道经,有安神镇魂的功效。只是那个道长来去匆忙,不知道二郎的神智还不如一个三岁孩童,连父亲母亲都不会叫,如何能背诵下整篇道经呢?

    江母本来是不太相信道人的话,只是见到那个道人一跃数丈,转瞬就不见了身影之后,她便将这篇道经当做了救命稻草一般,白天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向村里私塾的夫子请教,晚上再读给二郎听。只是直到江母已经将这道经背得烂熟,二郎还是毫无反应,只是如往常一样,发出呃啊这样无意义的声响。不过江母没有因此放弃,脑海中总是回想起当年那个道长的仙姿,所以仍是每晚带着希望,就着泪水读道经给二郎听,十几年如一日。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郎还在地上躺着,没有起来,江母有些坐不住了,不时地摸着二郎的额头,看到二郎面色红润,呼吸平稳,身体也不再抽搐了,这才没有过于慌张,只是见二郎还是一动不动,心中的不安与时俱增。

    与中午时的暖阳高照不同,此时的太阳已经失去了温度,有气无力地垂在天边,眼看就要掉下去了,天空也布满了铅云,恐怕是要下雪了。

    当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江母已经不安到了极点,用力地摇晃着二郎的身体,可是二郎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她从屋里拿出了一条被子给二郎盖上,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尝试着将二郎往屋子里拖,只是江母实在是不够力气,往日只是几步的距离,此时却是咫尺天涯。看着雪花一片连成一片,就像破碎的席子一样散落在地上,江母的心沉入了谷底,这样的雪天是要死人的。

    江母再次回到了屋里,把家中所有的被褥都拿了出来,盖在了二郎的身上,并再次确认了二郎有没有醒过来,可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对江母的呼唤没有一点回应。

    雪越下越大,地上,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江母还是坐在那张凳子上,时而望向还在地上躺着的二郎,时而望向不远处的村落,时而又望向远方的山林和旷野。

    就这样,江母看了一会儿这个她曾生存了几十年的世界,眼中不带一丝留恋,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转过身钻进了包裹着二郎的那一层层被褥中,将儿子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胸口。一层层的被褥隔开了两个世界。

    在里面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只有江母母子两个人,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了,只有江母偶而把被褥打开一个小口,让寒冷的空气进来,以免二郎不能呼吸,然后再马上把被褥合紧。在其他时间里,江母只是紧紧地抱着二郎,嘴里一遍遍地念着那篇道经,祈祷着满天神佛保佑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至于自己,她是想都不敢想的,怕神仙觉得自己太过贪心,连二郎也不救了。

    这时太阳几乎已经完全落下了,只留下了一丝余晖,让人勉强能看到大雪将天地连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包括旷野,山林和村落,一切都不再像往日那样分明,一切都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如果大雪像这样一直落下去,是否有一天会真正的实现等贵贱、均贫富,让高楼不再高,茅屋也不再低,只是雪堆积的厚度不同而已,再也没有了高下之分。

    可是,这只是幻想罢了,现实是在厚厚的积雪下,正有两个曾经也炙热跳动的心在慢慢地、慢慢地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