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暮春萍水
并不是每一段春光都一定明媚，只是料峭着的春寒也未必遮挡得住一个好的太阳。也不知是谁发明了春困夏乏这种好借口，让后来的人们多了一个可以偷懒的借口，只是有时候也好奇为什么不把秋倦冬眠一起喊了，反正都不要脸了，倒不如懒得彻底、懒得坦坦荡荡。
一列车队浩浩荡荡在这春光里，远处的崇山峻岭掩映着的却是人困马乏，显然他们的喜怒哀乐并不因这湖光山色而多么独立于这一路风尘。
春风解不解风情那还要看你骚的明不明显，就像这一镜湖水，就算天时已至暮霭沉沉，也被这暮色里的春风撩拨的烟寒渚秀。
车队终于在湖边停下，漫长的人类文明长河中，所谓“真理”，其实也不过是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那啥了就要那啥。
所以此刻停车也不是因为要那啥枫林晚，单纯的只是因为人困马乏。于是在马儿们一阵短暂的嘶鸣声后，车夫们、随行的护卫仆从们纷纷开始为一场人间烟火忙碌起来。
他们步履踉跄，动作还有些奇怪，然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你搁车上颠一天你腿也麻。
一堆堆篝火伴着营寨随风而起，人类融入自然的方式向来很直接，也很热烈——因为热爱，所以使劲破坏。
夜色终于耐不住寂寞，扭捏地接受了篝火的邀请，缓缓洒满湖面。说不清是人影婆娑着湖光还是这山色摇曳着旅人们的寂寞，每一个有事无事来到湖边的总会忍不住将自己的思绪从俗世中抽出那么一瞬，任凭各自的忧思随着火光向着未知的远方打个招呼。
就像一棵树上挂了一头猪，树上当然不会长猪，但树上就是挂着一头猪其实也不是一件不可以理解的事。所以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的一个湖边，再有那么一个临湖远眺的少年，至少比挂在树上的猪要常见多了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打一顿就好，打到他明白相思无益，打到他分得清惆怅与轻狂。于是被滚滚红尘无情碾过的人们过了那段擅长忧郁的岁月后，再看到类似的身影，对少男少女们的矫情其实一丁点想要了解的兴趣都没有。最多只会礼貌地关心一下，兄台你不是真的想要跳下去吧？
借着火光，只见这位显然并没有跳湖心思的少年一身玄底红边华服，只容貌与气度便叫人一眼难忘。衣服上若隐若现的暗金色绣纹衬得本就白皙秀气的脸庞更加引人注目，若再给他配把像模像样的宝剑，那就是一位合格的、人模狗样的世家子弟了。
少年椅坐在湖边的一辆马车上，一柄黑色长刀在他手中乱无节奏地撩拨着周遭的花草。刀身似乎还有些缺口，上面的些许纹路你说不清是刀身本来的样貌还是保管不善产生的锈迹。以至于在周遭火光一次次热烈地“邀请”下，刀身的回应也只是一阵暗淡的光影。
眼下这说不上多么太平的光景里，连马夫都随身别着把锃亮的马刀。一柄残破得有些可怜的配刀显然不会让人们有兴趣在你身上发掘诸如勤俭节约、低调有内涵之类的优点。
少年鞍马尘，但儒冠其实并不会误身，没冠才会误身。只是这非得你信马由缰、一骑绝尘完了那点幻象之后，才会有“终于明白”的感慨。有“冠”至少世界会对你温柔些，相反你会惊讶于没“冠”会遇到多少腌臜泼才。
所以路过的仆从们对着少年只是匆匆一瞥便又跌回他们的匆匆里，倒也不用去纠结门缝里看人到底是扁还是圆的问题，大家都挺忙的。这样一柄破刀的主人并不值得他们浪费自己的殷勤，甚至连装模作样地问声好的必要都没有。
真正需要他们去表露“真心”的主子们早已在那边已经搭建好的营寨里为他们准备好了爱答不理的表情。所以可以不相信爱情，但请一定要相信热脸和冷屁股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清风拂面，刀舔晚风，衣袂飞扬下，却也将少年的潇洒洒地格外出尘，以至于一些路过的侍女们的“匆匆一瞥”里又多少带着一点秋波暗送。
篝火的光芒丝丝雀跃，少年眼中的自负与傲气也随着火光的摇曳一闪而过，伴随着修长的身影被逐渐深邃的夜色笼入对岸的郁郁葱葱里，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的点点迷茫。
思绪与远方未知的缠绵在风中夹杂着的春寒中戛然而止，轻叹伴着无奈，少年纵身跃下马车转身向着营寨中走去。
这位将闷骚演绎的淋漓尽致的少年自然就是顾败。
“过……过路公子……”声音轻细又不含任何杂质。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男人的某种浪漫，只是这种甜美中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少女轻音无异于掺了毒药的美酒，让人明知不可靠近却也甘之如饴。
顾败循声望去，一座无任何遮掩的巨大铁笼横在一堆草料旁，一群马儿们也正在大快朵颐。走近笼边，拉过马厩旁昏暗的灯火才看清笼子里关着的一群少男少女。
有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有些还在小心翼翼地啃食着手中看似是食物的东西。突然的灯火引起一阵短暂的骚动后便又是一阵寂静，只剩下了稀稀疏疏啃食食物的声音。
所以人和动物有时候真的没什么分别，把人当人，人才是人。
与一般奴仆不同，这些多是因为家中获罪又或者只是战败的俘虏们的亲眷，所以此刻虽然都衣衫褴褛但大多面容姣好。当然也不乏容貌极其出众者，却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成了这趟行程中随行的一部分“礼物”。
当中有些运气极好的也许有飞上枝头重变凤凰的那天，但大多数玩物们的下场又岂是零落成泥那么简单。遗落凡尘的明珠会让凡尘中人更加疯狂，这仿佛是刻在血脉里的本能。
昨天也许还是高高在上、不可指染的绝世天骄，今天成了自己手中可以随意采摘的玩物。这样的征服感足以让那些已经对锦衣玉食感到厌倦的权贵老爷们开心好几天。因此，这样的少男少女们便成了各国权贵们之间最普遍、也是最拿得出手的“礼物”。
“过路公子……你……你能带我走吗？”
顾败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姑娘。
确实是小姑娘，对着她顾败甚至觉得自己瘦削的身形瞬间高大魁梧起来。
少女清秀绝伦的俏脸和自己靠得那样近，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少女的一身素白上，眼神清澈而又秀丽，在她的脸上你能清楚地看到老天爷对她的偏爱。
暮春的天挂着残冬的寒，少女却仍然赤着一双玉足。动人无需刻意的楚楚，对着这样的少女，但只想到她会有老去的那天，便觉得生命实在是有够残忍。
见顾败仍旧无动于衷，少女怯怯地伸出粉藕般洁白的玉臂，在空中稍微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无比坚定地伸出铁笼，直直地拉住了顾败的衣袖。
“过路公子，你带我走吧。”再次出声，稚嫩而又坚定，只是从她皓腕处传过来的阵阵颤抖却出卖了她的故作镇定，这一定是她第一次主动以色相示人。
“我会做饭，哦……不对，我不会。嗯……我会读书写字，还会……总之……你带我走好吗？”少女笨拙地展示着自己的价值，“我很聪明的，你教我做什么我都能学着去做的！”
少女自顾自地说着，那一脸说好了石头剪刀布下一把定出剪刀的天真表情，让人很想跟她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只是她对自己未来的遭遇似乎有些乐观了，等待她的不是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当然也不是她引以为豪的琴棋书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美丽的容貌有时也会成为招致苦难的原罪，无论男女都不例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顾败好脾气的心此刻确实有些乱，只是说不清是物伤其类的同情心泛滥，还是某些其他的情愫。
“不太好吧。”滴水落而万纹生，顾败清冷的声音倾覆了这一瞬的旖旎。
接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衣袖从少女的手中抽出，但其实少女抓的并不紧，紧的是顾败的心。
接着顾败似乎是在说服眼前的少女，但又像在说服自己的心，再次开口道：“你这样的小姑娘会很招人喜欢的，而且会招很多人喜欢。我带你走然后呢？今天叫恩公，明天喊相公？接着找到你的父母，然后阖家大团圆？算了吧，世事不会如此烂俗的。”
“我想我爹娘，我想去找他们。他们让我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去想他们，哪怕他们已经……那我也要亲眼看见才算数的！”少女的泪滴在暮春野外的草地上，也在努力滴进顾败的心里，“爹娘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你带我走好吗？你带我走吧，恩公、相公都可以……”
一列车队浩浩荡荡在这春光里，远处的崇山峻岭掩映着的却是人困马乏，显然他们的喜怒哀乐并不因这湖光山色而多么独立于这一路风尘。
春风解不解风情那还要看你骚的明不明显，就像这一镜湖水，就算天时已至暮霭沉沉，也被这暮色里的春风撩拨的烟寒渚秀。
车队终于在湖边停下，漫长的人类文明长河中，所谓“真理”，其实也不过是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那啥了就要那啥。
所以此刻停车也不是因为要那啥枫林晚，单纯的只是因为人困马乏。于是在马儿们一阵短暂的嘶鸣声后，车夫们、随行的护卫仆从们纷纷开始为一场人间烟火忙碌起来。
他们步履踉跄，动作还有些奇怪，然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你搁车上颠一天你腿也麻。
一堆堆篝火伴着营寨随风而起，人类融入自然的方式向来很直接，也很热烈——因为热爱，所以使劲破坏。
夜色终于耐不住寂寞，扭捏地接受了篝火的邀请，缓缓洒满湖面。说不清是人影婆娑着湖光还是这山色摇曳着旅人们的寂寞，每一个有事无事来到湖边的总会忍不住将自己的思绪从俗世中抽出那么一瞬，任凭各自的忧思随着火光向着未知的远方打个招呼。
就像一棵树上挂了一头猪，树上当然不会长猪，但树上就是挂着一头猪其实也不是一件不可以理解的事。所以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的一个湖边，再有那么一个临湖远眺的少年，至少比挂在树上的猪要常见多了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打一顿就好，打到他明白相思无益，打到他分得清惆怅与轻狂。于是被滚滚红尘无情碾过的人们过了那段擅长忧郁的岁月后，再看到类似的身影，对少男少女们的矫情其实一丁点想要了解的兴趣都没有。最多只会礼貌地关心一下，兄台你不是真的想要跳下去吧？
借着火光，只见这位显然并没有跳湖心思的少年一身玄底红边华服，只容貌与气度便叫人一眼难忘。衣服上若隐若现的暗金色绣纹衬得本就白皙秀气的脸庞更加引人注目，若再给他配把像模像样的宝剑，那就是一位合格的、人模狗样的世家子弟了。
少年椅坐在湖边的一辆马车上，一柄黑色长刀在他手中乱无节奏地撩拨着周遭的花草。刀身似乎还有些缺口，上面的些许纹路你说不清是刀身本来的样貌还是保管不善产生的锈迹。以至于在周遭火光一次次热烈地“邀请”下，刀身的回应也只是一阵暗淡的光影。
眼下这说不上多么太平的光景里，连马夫都随身别着把锃亮的马刀。一柄残破得有些可怜的配刀显然不会让人们有兴趣在你身上发掘诸如勤俭节约、低调有内涵之类的优点。
少年鞍马尘，但儒冠其实并不会误身，没冠才会误身。只是这非得你信马由缰、一骑绝尘完了那点幻象之后，才会有“终于明白”的感慨。有“冠”至少世界会对你温柔些，相反你会惊讶于没“冠”会遇到多少腌臜泼才。
所以路过的仆从们对着少年只是匆匆一瞥便又跌回他们的匆匆里，倒也不用去纠结门缝里看人到底是扁还是圆的问题，大家都挺忙的。这样一柄破刀的主人并不值得他们浪费自己的殷勤，甚至连装模作样地问声好的必要都没有。
真正需要他们去表露“真心”的主子们早已在那边已经搭建好的营寨里为他们准备好了爱答不理的表情。所以可以不相信爱情，但请一定要相信热脸和冷屁股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清风拂面，刀舔晚风，衣袂飞扬下，却也将少年的潇洒洒地格外出尘，以至于一些路过的侍女们的“匆匆一瞥”里又多少带着一点秋波暗送。
篝火的光芒丝丝雀跃，少年眼中的自负与傲气也随着火光的摇曳一闪而过，伴随着修长的身影被逐渐深邃的夜色笼入对岸的郁郁葱葱里，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的点点迷茫。
思绪与远方未知的缠绵在风中夹杂着的春寒中戛然而止，轻叹伴着无奈，少年纵身跃下马车转身向着营寨中走去。
这位将闷骚演绎的淋漓尽致的少年自然就是顾败。
“过……过路公子……”声音轻细又不含任何杂质。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男人的某种浪漫，只是这种甜美中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少女轻音无异于掺了毒药的美酒，让人明知不可靠近却也甘之如饴。
顾败循声望去，一座无任何遮掩的巨大铁笼横在一堆草料旁，一群马儿们也正在大快朵颐。走近笼边，拉过马厩旁昏暗的灯火才看清笼子里关着的一群少男少女。
有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有些还在小心翼翼地啃食着手中看似是食物的东西。突然的灯火引起一阵短暂的骚动后便又是一阵寂静，只剩下了稀稀疏疏啃食食物的声音。
所以人和动物有时候真的没什么分别，把人当人，人才是人。
与一般奴仆不同，这些多是因为家中获罪又或者只是战败的俘虏们的亲眷，所以此刻虽然都衣衫褴褛但大多面容姣好。当然也不乏容貌极其出众者，却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成了这趟行程中随行的一部分“礼物”。
当中有些运气极好的也许有飞上枝头重变凤凰的那天，但大多数玩物们的下场又岂是零落成泥那么简单。遗落凡尘的明珠会让凡尘中人更加疯狂，这仿佛是刻在血脉里的本能。
昨天也许还是高高在上、不可指染的绝世天骄，今天成了自己手中可以随意采摘的玩物。这样的征服感足以让那些已经对锦衣玉食感到厌倦的权贵老爷们开心好几天。因此，这样的少男少女们便成了各国权贵们之间最普遍、也是最拿得出手的“礼物”。
“过路公子……你……你能带我走吗？”
顾败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姑娘。
确实是小姑娘，对着她顾败甚至觉得自己瘦削的身形瞬间高大魁梧起来。
少女清秀绝伦的俏脸和自己靠得那样近，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少女的一身素白上，眼神清澈而又秀丽，在她的脸上你能清楚地看到老天爷对她的偏爱。
暮春的天挂着残冬的寒，少女却仍然赤着一双玉足。动人无需刻意的楚楚，对着这样的少女，但只想到她会有老去的那天，便觉得生命实在是有够残忍。
见顾败仍旧无动于衷，少女怯怯地伸出粉藕般洁白的玉臂，在空中稍微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无比坚定地伸出铁笼，直直地拉住了顾败的衣袖。
“过路公子，你带我走吧。”再次出声，稚嫩而又坚定，只是从她皓腕处传过来的阵阵颤抖却出卖了她的故作镇定，这一定是她第一次主动以色相示人。
“我会做饭，哦……不对，我不会。嗯……我会读书写字，还会……总之……你带我走好吗？”少女笨拙地展示着自己的价值，“我很聪明的，你教我做什么我都能学着去做的！”
少女自顾自地说着，那一脸说好了石头剪刀布下一把定出剪刀的天真表情，让人很想跟她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只是她对自己未来的遭遇似乎有些乐观了，等待她的不是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当然也不是她引以为豪的琴棋书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美丽的容貌有时也会成为招致苦难的原罪，无论男女都不例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顾败好脾气的心此刻确实有些乱，只是说不清是物伤其类的同情心泛滥，还是某些其他的情愫。
“不太好吧。”滴水落而万纹生，顾败清冷的声音倾覆了这一瞬的旖旎。
接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衣袖从少女的手中抽出，但其实少女抓的并不紧，紧的是顾败的心。
接着顾败似乎是在说服眼前的少女，但又像在说服自己的心，再次开口道：“你这样的小姑娘会很招人喜欢的，而且会招很多人喜欢。我带你走然后呢？今天叫恩公，明天喊相公？接着找到你的父母，然后阖家大团圆？算了吧，世事不会如此烂俗的。”
“我想我爹娘，我想去找他们。他们让我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去想他们，哪怕他们已经……那我也要亲眼看见才算数的！”少女的泪滴在暮春野外的草地上，也在努力滴进顾败的心里，“爹娘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你带我走好吗？你带我走吧，恩公、相公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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