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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秋风画扇

    顺着主台之上少女的目光,人们自然也都注意到了顾败,就在众人还在纷纷好奇这位“不懂礼数”的少年究竟是何许人时,顾败已然转身离开了帐篷,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身旁几人那充满怨毒的眼神。

    比起帐篷里的这些莫名其妙,此时另一位女子的生死却让顾败更加心怀忐忑。顾败觉得自己只是因为劝人去死这件事才会感到心绪不宁,并不是因为担心而导致的深感不安,至少顾败是这么骗自己的。

    但出了帐篷后顾败却并未去找那个让他心绪不宁的源头,只因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他知道自己可能还有些事情要先解决掉。

    顾败已然猜到了来人是谁,于是便大步朝着营寨边缘走去,待来到无人处时,顾败突然加速、一个闪身直直地隐没进了黑暗之中。那道紧跟着顾败走了一路的黑影也是立时现了身形,正是刚刚在帐篷中那位一脸便秘样的锦衣公子。

    似锦衣公子这等世家子弟。平日里读书习武所遇之敌也不过是擂台上的一板一眼,而顾败虽说如今不复当年,但临战经验可是能当他祖宗的存在。

    但凡锦衣公子平日里吃点苦头,遇到眼下这敌暗我明的境遇也会赶紧离开,奈何这位锦衣公子还在原地痴傻傻地寻找着顾败的踪迹。

    顾败见到来人果如他所料,也是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既然对方对自己这么“念念不忘”,那不给他上一课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当即屏气凝神,一个健步自暗影中腾挪而出,并将全身的力量汇集于一点对着锦衣公子狠狠攻去。

    这锦衣公子虽还未过东皇门槛,但八阶武者的实力让他在同龄人中难逢敌手,更何况他早已得知顾败不过是个二阶的废物少爷,自己这趟出来正是要给顾败吃点苦头,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而顾败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出击完全不在他所设想的剧本中,更何况,又是顾败如此老辣狠毒的一击。

    于是,锦衣公子便在“顾老师”的精心安排下在这漆黑的夜空中留下了他曼妙的身姿以及一阵痛苦的哀嚎。

    顾败收力的同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上,若不是毫无临敌经验加之自己暗中突袭只怕今天真要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就在顾败准备抽身离去时,那锦衣公子竟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这让顾败不免发出一声惊叹,现在的熊孩子都这么抗揍的嘛。

    锦衣公子刚刚在顾败的一击重击之下,整个人的衣衫都被那恐怖的劲道给震碎开来,同时也露出了衣衫内的一件宝甲,若不是这间件宝甲在身又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姓顾的,你我本无冤无仇,本来没想伤你性命,但你这般找死那可怪不得我……”

    只是话未说完,顾败已然再次欺身上前,又是一击重击正中他的面门,而这下锦衣公子再也没能站起身来,毕竟那件宝甲保不了他的猪头。

    锦衣公子刚刚站起身来时,顾败凭借多年的临敌经验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里面的那件宝甲,那还会给这白痴公子跟自己摆开架势的机会。这锦衣公子不得不说是真的打多了擂台赛,生死相搏的时刻还有心思放狠话,这是让顾败多少有些佩服的。

    “第一堂课嘛,顾老师是想告诉你不要傻站着,至于这第二堂课,就当是送的了,其中奥妙嘛……你自己有空慢慢想,这件衣服就当学费了,顾老师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顾败便开始动手将锦衣公子的那件宝甲扒下来。

    但二人这边刚刚争斗的动静却是惊动了周围巡逻的兵士,待得众兵士赶到看到顾败二人奇怪的姿势,而且顾败还在脱对方的衣服,登时让现场的气氛尴尬到了一个很高的量级。

    顾败立时头皮发麻,赶忙解释道:“那个……首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其次,我这位好朋友刚刚被人袭击了,我也是刚刚赶到,我怕他冷,这是在给他穿衣服。贼人……往那边跑了,你们快去追吧!”

    说完,顾家一边把脱到一半的宝甲给锦衣公子穿了回去。一边用手指向远处胡乱指了个方向。

    众兵士哪能这么容易就被顾败忽悠过去,只是刚要上前检查顾败的身份,远处哨塔却是传来了“敌袭”的呼叫声。

    顾败与众人皆是一愣,还真有敌袭?

    众兵士也没有心思再管顾败说的是真是假了,赶忙前去增援,顾败也一把将自己这位刚刚扶起来的“好朋友”重新丢回到地上去,同时还顺走了那件宝甲。

    接着便一路小跑往营中跑去,他要去找回那柄黑刀,又或者说是去找一个他不太愿意面对的结果。

    不过,还好,少女并没有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只是静静地坐在笼边看着那把刀,似乎在等待着顾败回来。

    顾败有些欣慰却也有些莫名的失望。欣慰的是,伊人尚在,而那点失望可能只是感叹于少女之前的所谓执念也不过如此吧。

    来到笼前,顾败捎带戏谑地看着少女。少女情绪很平静,头发也似乎刻意整理了一下,红肿的双眼和隐隐的泪痕显然被她用力擦拭过。

    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

    虽然顾败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太过苛求别人,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刚刚说的那么漂亮,好像不能离开这牢笼就宁愿去死一样,看吧,还是要好好活着呀。”

    “嗯,公子,你回来啦。”少女已经哭沙哑了的嗓音听得顾败心中一阵抽搐,“我刚刚想了想,觉得公子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之前那么强求是不对的。”

    顾败听完尴尬地笑了笑,想去拿回自己的刀,但是少女却并没有归还给他的意思,继续用她沙哑的声音“折磨”着顾败的心。

    “所以呢,我们家那边呢有个习俗,女孩子死后是一定要葬回故土的,不然死后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嗯……我叫湘灵,沅湘灵,我娘说我是在水边出生的。我回不去了,所以希望公子能帮我把这个埋在靠近河流的地方,我死后找到这个,也许就能顺着水流找回家啦!”

    少女很天真的说完了这番话,但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认真,顾败也不会。

    怔怔地接过这个叫湘灵的少女递过来的、用身上撕下的衣料小心包裹着的物件,打开一看,原来是少女的一束头发。

    “虽然公子不能带我走,嗯……大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觉得你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哦,对了,我娘还跟我说过好人会有好报的,所以你会帮我埋好的对吗?只要靠近河流就行,也不用太深啦,我怕我到时候挖不动的……”

    如果你见过小孩子担心你偷吃他的糖果,那你一定不会对这种幼稚的心机感到陌生。哪怕你那曾伤遍天下少女心的油嘴滑舌,也会在那一刻忍不住向他们做出你郑重的承诺。

    顾败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继续跟她谈谈人生、说说理想?描绘一下生命多美好,你还年轻、还有希望?只是那种骗人骗自己的鬼话怕是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自以为懂得很多的人在失语感笼上心头时的那种挫败感是无法描绘的。

    那仿佛意味着从那一刻往前数,多少个寒暑的所见、所闻、所学都成了这世间无足轻重的一阵烟,俗称叫屁。平日里挂在嘴上、烂在心里的孔孟之道,在那一刻怕也只有孔孟二位老人家他们自己知道。

    少女手中的黑刀即将在那雪白的玉颈上绽放出一个生命最后的灿烂,猩红而又炽热。从动作到结果,顾败都再熟悉不过。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愿意亲自动手演示下怎样可以更具美感。

    情不够,雨来凑,一个人的心扉被痛感所贯彻,那么他就应该拥有一个阴晦的夜晚。那天他就那么带着这把刀和那人的尸身回了神都,再然后又那么稀里糊涂的成了万人敬仰的英雄人物。

    之后种种,虽说今日英雄,明日阶下囚的转变快到让人猝不及防,然而似乎再快也没有快过这把动辄便能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刀。

    佛家常说,人生如镜花水月,到头免不了一场空。无比赞同他们的理论,但却鄙夷跳过过程、直取结果的行为。我们都是用前半生去错过,再用后半生去矫情,两下相抵可不是一场空?更别说临死前免不了的那顿后悔,到头来不给你算个负数也算死者为大了。

    彼时彼刻,此时此刻。就像这一秒的“下一秒再努力”总是把间歇性的雄心壮志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而余生中每一次午夜梦回时的懊悔也总会输给第二天得过且过的慵懒。

    点点血梅终是洒满了少女的白衣,只是这“花”不是她所生,却是为她而生。

    刀身连同刀刃都被这位先前还绝情无比的少年握在了手中,鲜血汩汩而下,一同落下的还有少女刚刚止住的泪水,是的,这位名叫湘灵的少女,她,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