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楼（二）
城北。
一个镇子，三个村庄。
却只有一户姓孙的人家。
或者说已不能说是人家，因为家里已经没有人。
林云伫立在杂草丛生的门口，高悬地牌匾上的“孙府”二字已经布满了蜘蛛网，门柱上的金漆已经脱落而斑驳，看着这曾经繁华过的院落，他倏然心生一股悲凉萧索之感。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抵不过时间的考验。
林云猛然回头，吟诗的是一位拄拐的鹤发老者，双目微闭，看他的样子，似乎已是伫立许久。
林云连忙道：“敢问这位老先生……您是……？”
老者干咳了两声，缓缓道：“你既不知道我是谁，我说了名字你还是不知道，所以你又何必知道我是谁呢？”
林云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山野老者居然打起了机锋，他笑道：“老先生说的有理，有道是相逢何必曾相识，于此我便不问了！”
老者也笑了：“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是官府的人，而且应该还是个捕头！”
对于穿着便服的林云来说，自然是大吃一惊：“您认得我？”
老者摇摇头：“不认得，但你这样一问，我就认得了！”
林云又是一头雾水，道：“还请老先生明示！”
老者道：“你的站姿与举动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大抵就是官府的捕头，而你反问我是不是认识你？说明你自认为自己还有些名气，如此说来，我大概知道你就是林云林捕头了！”
林云笑了，是苦笑：“老先生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您一无所知，看来我这个捕头算是快干到头了！”
老者摇了摇头：“林捕头此言差矣，我是个山野老夫，林捕头哪里认得？而你在本郡大名鼎鼎，老夫我岂有不识之理？”
林云连忙道：“老先生若是这样说，我实在是羞愧难当，怕是要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才好！”
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忽而脸色一沉：“但我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并不是找林捕头寒暄的！”
林云不由地心中一惊，因为老者平平地一句话，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敢问您这是……”
林云的语气不自觉地恭敬了起来，可是老者依然无情地打断了他：“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
林云道：“什么事？”
老者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法追究的，一味追究到最后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
林云怔怔地望着老者，老者又道：“我只是不希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一个悲惨的命运！”
林云依然不明白老者在说什么，可等他想问的时候，老者的脚步已经渐行渐远。
望着那蹒跚的背影，林云默然了半晌。
日斜。
回州衙的路上凉风习习。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法追究的，一味追究到最后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
“我只是不希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一个悲惨的命运！”
老人的两句话，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
“难道老人与这件案子有什么联系？”
林云自言自语，他对老人的身世产生了无限的好奇。
州衙。
林云哪里也没去，而是带了一壶酒，一只烧鸡直接去了牢房。
纵使牢房内不见天日，小和尚还是察觉到他来了。
掌灯。
倒酒。
二人自然地盘腿坐在地上，地上垫着的只有往年的烂稻草。
小和尚自酌了一杯，莫名手舞足蹈起来：“你早就应该这样对我，现在才知道对我好，怕是稍微晚了一点！如果你及时悔改，将本大爷服侍开心了，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林云静静地望着他，笑了笑道：“你错了，我只是从来不杀饿死鬼！”
小和尚脸色突变，站起身来指着林云，突然爆发道：“你他妈知道老子是谁么？你敢杀老子？”
人长期在幽暗封闭的环境下待着，性情难免会变得阴晴不定，忽而平静，忽而暴怒。
林云苦笑着摇头：我想过你一定会沉不住气，到没有想过你会如此沉不住气！
这句话像是有一种神奇的作用，小和尚坐了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绵绵道：“其实你不用挑我神经，只要你敢，要杀要剐，都随便你！”
这一刻他竟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林云依然笑着道：“如果我是你，我会为自己感到悲哀！”
小和尚道：“为什么？”
林云道：“因为直到现在，你还以为我不敢杀你！”
小和尚道：“你们查了这么多天，难道查不出我舅舅是谁？”
林云淡淡道：“你的舅舅是陈奎，你是他的外甥，叫孙通！”
小和尚面部的痉挛在微微抽搐，颤声问道：“他没有……让你放了我？”
小和尚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反问即是一种回答。
林云笑道：“我没有找他，他也没有找我们！”
孙通怒斥道：“你骗人！如果他没有找你，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我舅舅？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林云道：“我并没有骗你，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哥哥，只不过你的哥哥已经死了，而且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他就是江面上的浮尸王九，或者说应该叫孙九才对！”
没等孙通说话，林云又接着道：“你买通茶商李客告诉官府死者叫王九，是东至郡人，自幼是孤儿云云，想以此来混淆视听，误导我们！”
孙通神色木然地望着林云，那是一种近乎于瞻仰神灵的眼神：“我并没有……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我的舅舅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林云点点头：“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承认，看来这一次你比我想象中更像一条汉子！”
孙通咬牙切齿道：“就是我杀了他，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杀了他！”
林云道：“就因为那百亩良田被他捐给了祝圣寺？”
孙通咬牙切齿道：“我才不在意那些田，而是因为从小到大，他带给我太多太多的痛苦！”
林云点点头道：“如果有那个荣幸的话，我愿意听听！”
孙通反问道：“你有没有哥哥或弟弟？”
林云摇头：“没有！”
孙通激动道：“那你听了也不会理解！在一个家族中，所有光耀门楣的事情都是他，而我永远是有辱门风的不孝子！”
林云没有说话，孙通的声音越来越大，已近乎咆哮：“就这样也就算了，他还要来教育我，他凭什么教育我？那百亩田是我们家的家产，他凭什么一个人做主捐出去？他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乐善好施的虚名，但他从来就没有为我想过！”
他终于讲出了他闷在心里许久的话，他何尝不知道他在陈述犯罪事实，但他却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痛快。
一个镇子，三个村庄。
却只有一户姓孙的人家。
或者说已不能说是人家，因为家里已经没有人。
林云伫立在杂草丛生的门口，高悬地牌匾上的“孙府”二字已经布满了蜘蛛网，门柱上的金漆已经脱落而斑驳，看着这曾经繁华过的院落，他倏然心生一股悲凉萧索之感。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抵不过时间的考验。
林云猛然回头，吟诗的是一位拄拐的鹤发老者，双目微闭，看他的样子，似乎已是伫立许久。
林云连忙道：“敢问这位老先生……您是……？”
老者干咳了两声，缓缓道：“你既不知道我是谁，我说了名字你还是不知道，所以你又何必知道我是谁呢？”
林云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山野老者居然打起了机锋，他笑道：“老先生说的有理，有道是相逢何必曾相识，于此我便不问了！”
老者也笑了：“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是官府的人，而且应该还是个捕头！”
对于穿着便服的林云来说，自然是大吃一惊：“您认得我？”
老者摇摇头：“不认得，但你这样一问，我就认得了！”
林云又是一头雾水，道：“还请老先生明示！”
老者道：“你的站姿与举动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大抵就是官府的捕头，而你反问我是不是认识你？说明你自认为自己还有些名气，如此说来，我大概知道你就是林云林捕头了！”
林云笑了，是苦笑：“老先生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您一无所知，看来我这个捕头算是快干到头了！”
老者摇了摇头：“林捕头此言差矣，我是个山野老夫，林捕头哪里认得？而你在本郡大名鼎鼎，老夫我岂有不识之理？”
林云连忙道：“老先生若是这样说，我实在是羞愧难当，怕是要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才好！”
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忽而脸色一沉：“但我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并不是找林捕头寒暄的！”
林云不由地心中一惊，因为老者平平地一句话，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敢问您这是……”
林云的语气不自觉地恭敬了起来，可是老者依然无情地打断了他：“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
林云道：“什么事？”
老者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法追究的，一味追究到最后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
林云怔怔地望着老者，老者又道：“我只是不希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一个悲惨的命运！”
林云依然不明白老者在说什么，可等他想问的时候，老者的脚步已经渐行渐远。
望着那蹒跚的背影，林云默然了半晌。
日斜。
回州衙的路上凉风习习。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法追究的，一味追究到最后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
“我只是不希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一个悲惨的命运！”
老人的两句话，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
“难道老人与这件案子有什么联系？”
林云自言自语，他对老人的身世产生了无限的好奇。
州衙。
林云哪里也没去，而是带了一壶酒，一只烧鸡直接去了牢房。
纵使牢房内不见天日，小和尚还是察觉到他来了。
掌灯。
倒酒。
二人自然地盘腿坐在地上，地上垫着的只有往年的烂稻草。
小和尚自酌了一杯，莫名手舞足蹈起来：“你早就应该这样对我，现在才知道对我好，怕是稍微晚了一点！如果你及时悔改，将本大爷服侍开心了，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林云静静地望着他，笑了笑道：“你错了，我只是从来不杀饿死鬼！”
小和尚脸色突变，站起身来指着林云，突然爆发道：“你他妈知道老子是谁么？你敢杀老子？”
人长期在幽暗封闭的环境下待着，性情难免会变得阴晴不定，忽而平静，忽而暴怒。
林云苦笑着摇头：我想过你一定会沉不住气，到没有想过你会如此沉不住气！
这句话像是有一种神奇的作用，小和尚坐了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绵绵道：“其实你不用挑我神经，只要你敢，要杀要剐，都随便你！”
这一刻他竟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林云依然笑着道：“如果我是你，我会为自己感到悲哀！”
小和尚道：“为什么？”
林云道：“因为直到现在，你还以为我不敢杀你！”
小和尚道：“你们查了这么多天，难道查不出我舅舅是谁？”
林云淡淡道：“你的舅舅是陈奎，你是他的外甥，叫孙通！”
小和尚面部的痉挛在微微抽搐，颤声问道：“他没有……让你放了我？”
小和尚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反问即是一种回答。
林云笑道：“我没有找他，他也没有找我们！”
孙通怒斥道：“你骗人！如果他没有找你，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我舅舅？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林云道：“我并没有骗你，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哥哥，只不过你的哥哥已经死了，而且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他就是江面上的浮尸王九，或者说应该叫孙九才对！”
没等孙通说话，林云又接着道：“你买通茶商李客告诉官府死者叫王九，是东至郡人，自幼是孤儿云云，想以此来混淆视听，误导我们！”
孙通神色木然地望着林云，那是一种近乎于瞻仰神灵的眼神：“我并没有……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我的舅舅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林云点点头：“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承认，看来这一次你比我想象中更像一条汉子！”
孙通咬牙切齿道：“就是我杀了他，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杀了他！”
林云道：“就因为那百亩良田被他捐给了祝圣寺？”
孙通咬牙切齿道：“我才不在意那些田，而是因为从小到大，他带给我太多太多的痛苦！”
林云点点头道：“如果有那个荣幸的话，我愿意听听！”
孙通反问道：“你有没有哥哥或弟弟？”
林云摇头：“没有！”
孙通激动道：“那你听了也不会理解！在一个家族中，所有光耀门楣的事情都是他，而我永远是有辱门风的不孝子！”
林云没有说话，孙通的声音越来越大，已近乎咆哮：“就这样也就算了，他还要来教育我，他凭什么教育我？那百亩田是我们家的家产，他凭什么一个人做主捐出去？他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乐善好施的虚名，但他从来就没有为我想过！”
他终于讲出了他闷在心里许久的话，他何尝不知道他在陈述犯罪事实，但他却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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