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三四月份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此时东河村纵横交错、高大威武的大白杨防护林已经在和风细雨的催动下重新回到了生机勃勃、郁郁葱葱的模样，而当你怀着欢喜的心情在此其间极目远眺时，就好像置身于一片广大无垠的稀树林里一样，只不过这里是将林间的荒草换成了茂盛、浓郁的麦田。平整广阔的麦浪和横平竖直像列兵一样排列整齐的白杨树一起交相辉映勾勒出了一副美丽的田园风光。大雨过后天空变的纯净而轻盈，抬头看向那一眼望不到底的蓝色时，眼球被深深的吸引了过去，就感觉马上要从里面蹦出来了一样，距离东河村一百多里的西面，是披挂着皑皑白雪的陇兴山脉，一座座雪山在蓝天的映衬下，远远看去就像跃入了一张平面的油画中，它们雄姿挺拔、形态各异，盈盈白光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正是这些隆起于大地之上的凌凌崖壁哺育了这里的一切。

    此刻，骁武正在和同村的李云飞抬着他家笨重而又老旧的梯子准备去寻找一个合适的麻雀窝，因为这个季节这些小家伙们都已经破壳而出了，到处都能听到它们叽叽喳喳清脆、响亮的叫声，有些出生早的，甚至都已经长齐了羽毛，纹路也开始变的清晰可见，差不多快有了成鸟的模样，只不过体型要小上许多。李云飞比骁武大三岁，对于掏麻雀有着丰富的经验，而骁武则非常激动和紧张，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只能跟在那些大一点的孩子后面，远远的看着被他们捧在手里不知所措又异常可爱的小雏鸟，但现在他也将真正参与其中，正式开启自己惊险刺激的冒险之旅了。骁武跟着李云飞边走边观察着房前屋后的土墙上那些因失去水分后收缩而形成的一条条裂缝，这些地方一般都是麻雀筑巢时最喜欢的位置，李云飞作为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只见他此时正迈着缓慢的步伐，眯起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左瞧瞧右看看，那认真观察、思量的模样一点都不输电视剧中的各大神探，骁武则同样跟在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在仔细的找寻着。就这样两人在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后，便很快将目标锁定了下来，原来就在他们左右顾盼时，忽然左手边在一个三米多高的墙缝中扑棱着飞出了一只成年麻雀，而在洞口下面的墙壁上则留有明显的鸟粪痕迹和几片轻柔的羽毛。

    李云飞迅速招呼骁武一起将梯子搭了起来，之后骁武先用一只脚顶住下面，避免打滑，同时双手牢牢的抓住上面的踏脚防止左右倾倒，但现在历尽风霜的“圭”形梯显然已经是苟延残喘了，在李云飞往上爬时，骁武即便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但还是晃动的非常厉害，仿佛要随时散架了一般。不过也许是对自家的东西比较熟悉，从他轻松、敏捷的动作来看，明显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只三两下就爬到了洞口处。李云飞先是朝里面瞅了几眼，然后从裤腰带中抽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截木棍在里面快速的捅了几下，结果，马上又一只大的麻雀慌乱的冲出来飞到了对面的墙头上，它们落在那里后紧紧的盯着洞口的两人，焦急的跳来跳去叫个不停。接着李云飞又朝里面看了一下，然后把木棍扔在地上，直接将细长的胳膊伸了进去，同时把脸紧紧的贴在墙上。没过多久，惊喜的一幕就出现了，只见他将一个由杂草、树枝和羽毛搭建的鸟巢从墙缝里托了出来，骁武看到后在下面兴奋的叫了起来，可是，就在李云飞满脸得意的准备下梯子时，却不小心将巢中的一只幼鸟抖了出来，骁武看到后赶紧伸手去接，但由于他此时还要扶着梯子，挪不开身体，因此伸出的手短了半尺，一只浑身青色中间泛着淡淡红光全身光秃秃的小麻雀啪的一声摔在了硬梆梆的地面上。在等李云飞下来后，骁武赶紧蹲下去轻轻的将它用双手捧了起来，只见这小家伙睁着圆圆的眼睛，脖子一伸一伸的，同时扇动着无力的翅膀，张开嫩黄的小嘴对着骁武叫个不停，骁武看到它摔了后好像没什么大碍，因此放心了许多。接着他走到李云飞手里的鸟巢跟前仔细的观察了起来，从底下看它非常粗糙，形状也很不规则，但是从上面看下去却相当漂亮，里面用柔软的羽毛围成了一个近似圆形的小窝，就像一个非常棒的大浴缸一样，骁武忍不住将手指伸了进去，没想到底下还挺暖和的。巢中的另一只小鸟显然没受到太多的惊吓，此时，它只是好奇地望着两人，偶尔叫上几声，很明显对眼前的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这时，两只不远处的大麻雀叫的更凶了，而且其中一只还突然冒险飞过来从李云飞和骁武的头顶掠了过去，骁武看着浑身光秃秃的小麻雀，似乎感觉到它们有点冷了，想了一下后，他将手中的小家伙放到巢中，转身迅速朝家里跑了去。

    回去后，他先是将挂在院中发财树上的空鸟笼拿了下来，然后跑到卧室取出了那顶没有戴过几次的兔皮帽，将它仔细的垫在下面后又马上跑了回来。可是万万没想到，仅仅才过了短短的几分钟，眼前的一幕却让骁武终生难忘，此刻，只见李云飞正拿着一个扁平的黑色石块，将小麻雀的翅膀垫在另一块脚掌大的石头上，一下一下使劲的砸着，鲜红的血液将两块石头和他的手指都染红了，如此悲惨的色调，在这个放眼望去满是绿色的时空里显得异常夺目。奄奄一息的小麻雀不时地摆动一下另一只翅膀，小爪子紧紧的抠着李云飞的手背，留下了浅浅的抓痕，悲鸣的叫声此时已经微弱的快听不见了。而另一只这会儿也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巢中，显然刚才那一下摔得并不轻，骁武悲愤的朝李云飞怒吼道：“你为什么要砸断它的翅膀？”

    这个大骁武三岁的男孩，一脸茫然与不解，他好像根本没有听懂骁武在说什么，竟然愣了两秒后又继续低下头拿着石头朝还与身体连着一点皮肉的翅膀砸了下去，但不巧的是这一下却偏偏砸在了他自己的手指上，只见李云飞当即疼的跳了起来，同时恼羞成怒的一脚将放在旁边的鸟巢和那另一只快没有气息的小鸟一起踢飞了出去，瞬间树枝、草叶和羽毛像烟花一样炸开飘散在了空中。李云飞很快哇哇的哭了起来，并且嘴里喊叫着妈妈，跌跌撞撞的朝家里跑去了，这是骁武人生中第一次掏麻雀，也是唯一一次。

    也许正是这一次，无论是有趣还是悲哀，是惊喜还是愚昧，骁武好像就此跟鸟儿结了缘。在掏麻雀窝事件过去了大概一个半月后，骁武和几个小伙伴趁着周末好天气，去了柳条沟地头上的树林里玩耍，现在已经是夏初时节，田里的麦穗早已经探出了脑袋，孕育着饱满颗粒的麦秆看上去有点头重脚轻的样子，风轻轻吹过，它们就像喝醉了酒的老头一样摇摇晃晃、你推我搡。同样，此时的大白杨也到了一年当中最具生机的时刻，早春的嫩芽现在已经变得浓郁而茂盛，甚至连那二三十岁高龄的粗糙树皮，现在看上去也透露着浅浅的青色，明显比其它时候细嫩了许多。

    几人在树荫下边走边玩，好奇的目光不断地在水沟里的各色鹅卵石和旁边鲜艳的花草上搜寻着，就这样一行人在漫无目的的沿着沟渠走了近半个小时后，其中一个小男孩突然在抬起头的一瞬间竟发现一只小猫头鹰正站在前面七八米高的一个树杈上，看上去小家伙应该很早就发现他们了，因为此时它正在非常警惕地瞪着那双铜铃一般的眼睛，旋转着灵动的不可思议的脖子紧紧地盯着大家，小孩子们见此非常兴奋，纷纷手舞足蹈地跑过去聚在了下面。虽说猫头鹰在这里并不少见，但由于它们白天极少活动，总是非常高傲的站在几十米高的大树上静静的睡觉，人们通常只能远远的看到一点它们大致的轮廓，以至于在大多数人眼里猫头鹰都是非常神秘的存在。很快大家就不满足于这样干巴巴的抬头观望了，有人带头上去用力踹了几下树干，但是由于太过粗壮，跟蚍蜉撼大树差不了太多，有人蹦蹦跳跳地大喊大叫，或甩着胳膊做出威胁的动作，面对这样的情形，显然小猫头鹰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只见它全神贯注盯着下面地一举一动，同时两只爪子在树杈上不停的挪动着，不过即使这样，它看起来依然没有要起飞的想法。这时，小伙伴们突然灵机一动，拾起了地上的土块、石头朝小猫头鹰扔了上去，虽然那第一个看起来还差的很远，但就这一下，它便张开双翅飞了出去。接着，一开始它看起来还飞的轻松有力，高度节节攀升，大家心中因此都非常失望，很多人只跟着跑了不多几步就停了下来，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小猫头鹰还没有真正学会飞行，它无法有效利用空气的浮力进行滑翔，只会不停的拍打着翅膀，以便使自己能够一直停留在空中，当然，这样的后果自然是体力很快便耗尽了，并且由于缺乏经验，它在出逃时错误的飞到了一片空旷的麦田上面。此时，在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后，小猫头鹰像一架突然失去动力的飞机一样俯冲着一头栽进了远处稠密的麦穗中，见此情景，小伙伴们欢叫着朝坠落的地方快速跑去，麦田里立刻被踩出了一条清晰的小道，在这些孩子当中骁武凭借着矫健的身体冲在最前面。当他们到达那里时，发现小猫头鹰此刻正被麦秆缠绕着悬在半尺高的地方无法动弹，骁武将其他人挡在身后，小心翼翼的从后面将它的翅膀收拢住抱了起来，但是就在这时小家伙却突然扭动着脖子转过头来张开锋利的钩喙朝他的脸上袭来，幸亏骁武躲避及时，否则后果将难以想象，同时它的两只爪子也在不断的挣扎着，看起来非常尖锐有力。其他小伙伴都争先恐后地围在骁武身边，跃跃欲试试的想上前摸上一把，但又都提心吊胆的不敢下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建议把小猫头鹰关起来，但由于身边暂时没有鸟笼或者罐子什么的，有人干脆建议先找个绳子把它绑起来。

    骁武对这些吵闹声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只见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始朝一排不远处的高大的白杨树走了过去，几分钟后，其中一个小男孩看清了骁武的意图，迅速跑过去挡在了他和大树之间，要求将小猫头鹰交给大家，结果骁武毫不犹豫的侧着身体一沉肩就将他撞倒在了旁边的水沟里。之后，骁武先用一只手从背后将小家伙的翅膀抓稳，然后用腾出的另一只手开始艰难地往上攀爬，可就在这时小猫头鹰却乘骁武的放松和大意，扭动着身体用锋利的爪子一下抓在了他的手背上，瞬间，皮肉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顺着骁武的胳膊迅速流了下来，可是这时他的另一只手还需要牢牢的抓住树枝，所以只能暂时强忍着，而后，大概爬到十五六米的时候骁武向下看了看，在略做考虑后，将它轻轻的放在了一个稳固的三角树杈上，小猫头鹰感受到少许的安全后从骁武手上松开了爪子，而骁武由于受伤体力消耗很大，下来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渗透了。

    之后，他看着仍等在树底下不死心的小伙伴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挡在中间不让其前进一步，同时在脚下抓了些灰土洒在手背上，伤口才渐渐止住了。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大家眼看无法挣脱骁武的阻拦，同时，兴趣也已经渐渐淡了后，便一个个晃晃荡荡着回家去了。不过骁武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怕他们去而复返，便一个人在树下又整整待了一个小时，而且期间小猫头鹰也扑棱着翅膀又朝上爬了好几米，钻到茂密的枝叶中躲了起来，至此，骁武才放心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