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当晚，许高远并没有将已经发生的事情告诉妻子和女儿，一家人非常轻松的吃了顿丰盛的晚餐，而在整个过程中，他仿佛把这件事石封到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发现的角落，不仅丝毫没有出现情绪方面的波动，反而在说话时显得比平时还更加兴奋和愉悦了，唐遥和许婧见此情形，自然以为是白天项目成功启动所带来的欢喜之情。吃过晚饭后，许婧趁此难得的夜晚为爸爸妈妈演奏了一首《Kisstherian》，在一旁的许高远伴随着优美的音乐很快深深地沉浸到了自己的想象中：此时他正走在夏季的蒙蒙细雨里，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麦浪，麦穗刚刚探出脑袋，墨绿色的茎叶柔韧、结实，在一阵阵大风的吹拂下它们愈发坚挺傲立，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而如此坚强的秉性又进一步使得眼前的景色更加美丽动人了。这么多年的忙忙碌碌，让人逐渐忘记了思考，在这一刻许高远迫切的想要放下那些华而不实的赞美与虚荣，驻足屈膝去静静的欣赏这片大地上的质朴及谦卑。他愿抛下一切，无论是爱是恨，是期望还是不甘，全都抛下，他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一种新的生活，一个新的世界在向自己招手。当天晚上，许高远睡的非常安稳，即使在梦里也出奇的安静，只有那钢琴中发出的幽幽的旋律在缓缓的浮动。

    第二天，许高远和唐遥早早起来，为许婧做了一份特别的早餐，除了正常的牛奶鸡蛋外，两个人用女儿最喜欢的水果做了个拼花，其中在最中间写着“乘风破浪、扬帆远航”八个字。因为今天是许婧高中生涯中最后一个学年的第一天，这将是一段有趣的人生体验，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回顾这段青春年少的时光、回顾那单纯无畏的努力时，会得到一些有益的启迪。两人在送走许婧后回到了客厅，许高远先是凝望了一会儿还在回味温情余味的唐遥，然后向她缓缓地走了过去。

    “我们被骗了，什么都没有了。”许高远平静地注视着唐遥说道。

    由于他平日里并不是一个善于或喜欢开玩笑的人，所以面对这个晴天霹雳的噩耗，唐遥的眼中闪现出了迷乱未定的模样。

    “是石强骗了我们，他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进行了分批转移，这些早在我们回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了，昨天我只不过是到一块荒芜的空地睡了一个上午而已，没有项目奠基，没有科技住宅，也没有了未来，有的只是…”

    此时，唐遥一句话也没说，但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她的脑海中开始像放映机一样，不停的回放着这些年来两人一起经历的一切。公司从无到有，由弱到强贯穿了他们的整个青春，同样也代表了他们的整个青春，此时，面前这个让她钦佩和深爱的男人，在说完这些后，眼中瞬间没有了一丝光亮，神情变的呆滞而憔悴，仿佛一下变成了一个靠酒精度日的流浪汉，这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就算是在最困难、最沮丧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很快，公司完全停止了运转，除了少数几个之外，其他人都被通知无限期放假。公安局传唤许高远过去，他上午十一点出门，做了口供和笔录后下午两点多就回来了，之后又过了二十四小时，公安部门对这一重大案件作了初步判断—诈骗，并告诉许高远，石强不但已将巨额资金分批转移到了国外，而且又进行了多次周转，现在追回的难度非常巨大，而他本人也在出国后就已经不知所踪了。虽然此时还未定案，但面对这么多确定无疑的证据，是不可能再抱有幻想了，对于警察的言之凿凿，许高远想起了石强刚来这里时的情景，那种平静到极致的表情，此时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这样的打击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公司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它不仅是用心血打造的，在里面更是渗透了两人无数的爱。虽然许高远和唐遥平时也会抱怨事业的繁忙让人疲惫，但直到此刻他们才深切地发现，公司带给自己最多的还是那风雨之后的成长与芳香，这就像两人另一个辛勤抚养大的孩子一般，看着它就这样突然的失去，真的是无法接受。

    内心在经过了两天巨大的折磨后，唐遥支撑起浑身乏力的身体，慢慢走到了坐在沙发另一头两眼无神的许高远旁边，用纤细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里。两人虽然感情深厚，但唐遥实际上却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女人，这样亲昵的动作平日里并不常有，只见她双手紧搂着许高远的肩膀，脸轻轻的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事情真的就毫无转机了吗？”唐遥低头看着许高远悲伤地问道。

    “是否还有转机我不知道，但我明白这还远没有结束，也许才刚刚开始。”

    唐遥清楚许高远的意思，“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挺过去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的。”

    唐遥的话让许高远心中暖和了一点，嘴角因此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很快他的思绪又被无尽的烦恼占据了，它们强大的力量压迫着让他无奈的闭上了双眼，此刻他眼角和额头上的纹路正在倾诉着自己的痛苦。

    半个月后，这件震惊整个业界的诈骗案终于尘埃落定了，虽然此时追查罪犯的工作还在继续，但大家都已经不报任何幻想了。作为受害者的许高远，现在已经从之前人人羡慕的成功企业家变成了可笑又可怜的头号债务人，法律是无情的，他虽然是被骗，但如果中标后的土地交易无法如期完成，违约的处罚依然有效，同时为前期项目开工所借贷的资金，现在看来就像天文数字般巨大，而这两座大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的，不管此时许高远有多么的虚弱无力，它们的重量不会减轻半分，位置也不会偏离一寸。

    现在看来，此事对许婧的冲击暂时并不大，她每天依然过着繁忙的学校生活，虽然周末回家看到爸爸、妈妈失落的表情后，心里也同样难过，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情带来的影响和后果。不过很快，学校里同学们之间的议论纷纷便如约而至了，并且伴随着的还有那些不间断的关心、同情和问候以及私底下漫天的嘲讽，这些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又一个周末回到了家里，在看到爸爸妈妈愈加无法掩饰的痛苦后，许婧的心也随之陷入了悲伤和无助的深渊，不过此时，在学校刚刚结束的一次模拟考试中，许婧获得了年纪第三的好成绩，虽然这样的结果并不算意外，但在这个充满阴霾的风口浪尖，仍然为整个家庭带了些许安慰，它就像一束许久未见的阳光，让正处在痛苦和彷徨中的许高远和唐遥在那一瞬间重拾了面对生活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