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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翻天覆地

    在地下很深的地方,有一片巨大复杂的空间,在那里的一个角落里,坐落着一个天花板很低的“食堂”,它仅占据了整个地下空间的不足百分之一,如果说这片很空旷的地下空间是一个九等份的正方形,那这个食堂就是这个正方形正中间的一个小块,这里人声鼎沸,食物的热气从灶台里冒出,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你还好吗?”人群像是避开一把锋利的长剑一样,纷纷躲避着这名闲庭信步走在杂乱人群里的西方面孔,他伸出那只白净到令旁人羞愧的手,拍了拍席地而坐用手抓着饭菜进食的男人,被拍的男人微微回头,把手中的木盘子随意的放在地上,盘里是满当当的绿到发灰的不知名浓稠浆体,与其说他手里的是一盘饭菜,不如说是一汪色彩斑斓的浓稠浆糊。

    男人转过身看了看来人,这幅拥有西方面孔的家伙是他的朋友泊非缇尔,目前为地下的安保工作,也许“朋友”这个词用得不恰当,地下城里没有朋友,只有“伙伴”,当然,“伙伴”也不再是曾经“伙伴”的意思。除了为地下的安保工作外,泊非缇尔还兼职商贩,他几乎可以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弄到所有外界的物资,大到一件药品,小到一张碎纸,但需要注意的是,想要从他这里真正拿到实物,除了需要付出高额的报酬外,还需要自身拥有一定的实力,否则在收货的时候货物减半甚至只剩不足三分之一就成了和他进行交易的常态。

    泊非缇尔比男子高出不少,也壮实不少,他的眼窝深陷,眼眸涣散,在他的眼神里你几乎看不到任何情绪,跟他说话时,他的眼睛似乎总是在你脸上搜寻着什么。

    “不太好。”男人大声回答道,但声音依旧被嘈杂的环境给压了下去。

    “好的,”泊非缇尔说道,“我是说其实我也不关心你的好坏,我只是想知道上次与你交易的东西,你那边还有剩下不使用的吗?我是说,那些药品。”

    一提到药品,男人立刻来了精神。他把地上的“浆糊“推到一旁,用一只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身体稍微向着泊非缇尔倾斜,免得需要大喊大叫了。

    “要回收吗?”男人说,“价格可不会便宜啊,好像自打从我来到地下城开始,药品就变得更加稀缺了起来,连赤脚医生的蒜黄素都被抢空了。我敢说,我能大赚一笔。”

    男人说完便笑嘻嘻地捡起木盘,咕咚咕咚地又灌了几口,仿佛泊非缇尔才是那个随时待宰的肥羊,他那张长久没有清洗过的黝黑脸庞已然神采飞扬,眼神里几乎都是贪婪的模样。

    “嘿!秦!我的好伙伴!”泊非缇尔立刻换上他招牌性人畜无害的大笑,拍了拍秦的后背。

    地下城里的每个人都会来和你询问是否有剩下不用的物资,哪怕你们连一面之缘都没有,这几乎成了每个人见面的常态,人们不再打招呼,而是首先问:“嘿,今天有什么用不着的东西吗?”当然不会有人给出肯定的回答了。但如果实在需要的话,除了泊非缇尔这样的兼职商贩以外,地下还有其他几个为数不多的商贩可以供人们选择,但大多时候,没有本钱和实力的人,都只会选择泊非缇尔,只因为泊非缇尔“吃人”的时候起码还会吐出骨头。

    “就像你说的一样,我这边药品最近时候确实很稀缺,需要补充一些给一个冤大头,你愿意投资我的生意吗?秦。”泊非缇尔很不诚实地说道。

    被泊非缇尔叫做秦的男人笑了笑,他希望这是一个表示赞同的微笑,因为没有把握,也不敢直接开口接话,这场初衷本是拙劣的模仿让他一时间难以收场。

    “跟着我一起你不会吃亏的,而且你的朋友也会需要我的帮助。”泊非缇尔说得很轻率,“几年以后,可能还会更早一点,地下城的所有地方,不分东西南北,我都可以踏足,我的生意会遍布整个地下城。”

    “总有一天,泊非缇尔会被解决掉。”秦突然想到,并对此深信不疑。泊非缇尔非常聪明且狠毒,因为像他这样模样的年轻男人,一般都会作为某个拥有怪癖的大人物身边的玩具,但他没有。他把事物看得很透彻,做事也足够心狠手辣,但说话又太直白,没人会喜欢像他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他会消失,命运已经写在了他的脸上。

    秦已经把他的那盘“糨糊“吃了个精光,他半靠着柱子带有一丝警戒地看着泊非缇尔,他在想是否要告诉柏菲提尔刚才的话只是玩笑,但周遭嘈杂的环境无法使他可以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在他几米远的位置外摆放着一张破败的桌子,桌子上坐着一个嗓门尖锐的男人正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一个像是他情人的中年女子正背对着秦听他说话,好像对他讲的一切都表示由衷地赞同,如果不去仔细听的话。

    秦时不时地听到这样的话。“我觉得你完全可以代替城东的那些家伙。”这个声音透着嘲弄却又完全由衷地感叹,秦听着旁边二人的对话,心中不受控制地有了听下去的冲动,但他明白眼前的事情才更重要,更关乎自己的生命安危。

    “你昨天去地面了吗?”秦没头没脑地问道。

    “怎么了?我确实出去了,你有需要我带的东西吗?”泊非缇尔面色平静地问道。

    “其实我还需要一些抗生素。”秦舔着手里那个脏得像是发酵了的绿色面团的盘子含含糊糊地说道。

    “你是在嘲弄我吗?”泊非缇尔愠怒又带着兴奋地说道,那双嘲讽的眼睛在秦的脸上扫来扫去。

    “我了解你,你没有本钱换你说的东西。”从秦的角度来看,泊非缇尔是一个正派的恶毒商人,他会以一种让你心知肚明的方式榨干你所拥有的每一分价值,再用他那双纤长的大手,把你应得的价值压缩到不足十之一二,最后让你满怀感恩地接受这场本就不平等的交易,但之所以说泊非缇尔是正派的恶毒商人,只因为泊非缇尔虽然如此,但依然有着现如今极为稀缺的契约精神,仅此而已。

    “我确实有,但是你准备拿什么来换?”泊非缇尔歪着头收起他嘲讽的眼神正色地说道。在刚才故意的嘲讽中,他想看到秦脸上的退却,但他没有,所以他认定这将是一单大生意,眼前这个如同野狗一般舔食自己饭盆的男人,是有相应本钱地在向自己提出一桩“平等“的交易,但交易物是什么,他暂时还不知道。

    “是那个野狐吗?”泊非缇尔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很不敢相信秦观舍得拿那个女人来和自己交易,但隐藏在震惊下的情绪才是柏菲提尔真正的情绪,那是一种不可置疑的不屑。

    秦观皱着眉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就是和你一起进入地下城的女人,她的外号叫野狐,你难道不知道?”柏菲提尔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秦观继续说道,“她确实很有姿色,但我不认为你能降服得了她,而且单单一个人类的价值在地下城远不如一桶“多脚肉”来的有用。”泊非缇尔哈哈哈大笑地说道。

    毫无疑问,泊非缇尔会被消失掉,秦又冒出了这个念头,想来不由感到一阵悲哀。尽管他清楚泊非缇尔只是想利用自己,甚至很瞧不起自己,如果有什么利益相关的事情发生,他一定会出卖自己,甚至直接把刀伸向自己,但这并不是他认为柏菲提尔会消失的理由。泊非缇尔的身上缺少一些东西:低调、藏拙、大智若愚。你不能说他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或者说是头目。泊非缇尔是地下城众多势力中强大的一股力量,但他还是给人一种不太可靠的感觉,他会说一些不该说的话,经常在外公布自己喜欢收集和阅读非常多的书,感性地处理一些背叛他的人。

    “不,不是她。“秦低下头把手中的盘子用手随意抹了几把,仔细地插到腰后的一个小挎包里,尔后从挎包里摸索着拿出一小包白色的颗粒状物体,那是一包细盐!

    “那边有张桌子,我认为这场交易需要有足够的仪式感。”泊非缇尔看着秦手里的东西镇定地说道,挥手从人群中招来几个同样是金发碧眼人种的打手,将正在桌子边侃侃而谈嗓音尖锐的男人和他的情人粗暴地赶走。

    “秦观,我的朋友,我正式邀请你与我完成这桩美妙的交易。”

    秦观站起身跟随泊非缇尔在这张随时都会散架的桌子旁坐下,桌子上还留有之前主人没来得及吃完的饭菜,那是一碗像是呕吐物的黏黏糊糊的炖菜,发黄枯萎的不知名叶子像是一张张变硬的纸片一样在盘子里星星点点的排布着,看上去让人没有一点食欲。秦观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硬着头皮把那带着一股浓烈臭鸡蛋味的酒咽了下去。当把眼泪眨掉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又饿了,不假思索地,秦观开始一把一把地把桌上旁人的剩饭送到嘴里。泊非缇尔用手抚摸着鼻子,毫不在意地等待着秦观粗鲁的进食,直到秦观彻底将桌上的食物吃光,二人才再次开始之前的对话。

    “这个是送你的。”秦观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想要压过食堂内的喧嚣声,但他话里有话。

    泊非缇尔看着被秦观堂而皇之放在桌上的细盐,他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用余光不断的观察周遭已经有所动作的陌生人以及对面的秦观。

    “那我只能却之不恭了。”泊非缇尔有些恼怒,在离二人最近的一伙人即将要动手抢夺的前几秒,泊非缇尔这才把桌上的东西纳入怀中,惹得周遭一阵叹息。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了呢。”秦观见泊非缇尔把东西拿走,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仅凭他是没有能力在众目睽睽之下守住这包宝贝的,只有泊非缇尔把东西拿走,这包东西才算确实的“送”给了泊非缇尔。

    “当作是这炖菜的饭钱吧。”泊非缇尔眯眯眼说道。

    秦观呆了呆,他没想到泊非缇尔竟然想用一包珍贵的细盐来让自己付这份本就不是他请客的炖菜,脸上的尴尬还没来得及换上愤怒,就听泊非缇尔继续说道:“我承认我开了个玩笑,我的朋友。但你也利用了我,不是吗?”说完,泊非缇尔便朝着原来的方向走了,脚步轻快,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整件事前后不超过5秒。不流露出片刻的诧异是很难的,因为就在泊非缇尔起身的时候,他往自己的手里塞了样东西。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信号,秦观目送泊非缇尔带着他的手下离开,把那件东西揣进自己的口袋,用手指摸了摸,那是折成一个小块的纸条。

    秦观摆脱过几波不怀好意的人的跟踪后,左拐右拐地在这座如同地下迷宫的“地下城”急速行走,边走边借着昏暗的灯光打开纸条,但光线实在太昏暗了,秦观什么都看不清,而身后错综复杂的走廊里又传来了嘈杂声。他决定再次回到那间人声鼎沸的食堂。他找了个人多的空地坐了下来,随意地将纸条打开扔开地上的一堆垃圾杂物中,然后假装在垃圾中寻找东西。

    除了地点,他实在想不出泊非缇尔还会因为什么而特意给自己一张纸条来传递消息,但仅仅是一个地点,虽然是珍贵的细盐,但以泊非缇尔的能力,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那除了交易的地点外,泊非缇尔还会在纸条上写什么呢?秦观边想边将一大堆垃圾拉了过来,那张纸条就在最上面。他把纸条抚平,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像是孩童的汉字:

    “你和野狐被人盯上了,带着她离开地下城!”

    秦观眨巴眨巴眼睛,他很震惊,但心里又觉得很怪异,如果是泊非缇尔之外的任何人,秦观都会觉得这是一场没有脑子的诡计,但给他纸条的人是泊非缇尔,他没有必要用这么特殊的方式向他传递消息,而且自己和他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秦观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想要确认纸条上没有出现“玩笑”“骗到你了”等词汇。秦观想了很长时间,他觉得这是件折磨人的事,除了通知逃跑外,纸条上还出现了一个人名,那个曾经对自己和队友痛下杀手,导致了后续这些种种的那个女人,即便如此,秦观也觉得自己该去通知她,毕竟是一起扶持着经过两个月的艰辛跋涉,才一起到达了这座“地下城”,如果没有她的存在,自己甚至连“地下城”的入口在哪里都不知道,曝尸荒野也许才是他的最终结局,而且打心底里秦观对“野狐”李忆提不起所谓仇恨的情绪,两个月的相伴而行甚至让秦观认为李忆是个“好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李忆抱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想去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去通知李忆,最好能和她再次结伴而行,开启下一段美妙的旅途。

    但泊非缇尔,一个有名的奸商,他消息的背后又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呢?不管如何,现在有一件亟待解决的问题:怎么才能找到“野狐”李忆,并告诉她这件事情?秦观认真想了想事情的始末,认为这不是一场泊非缇尔的阴谋,他知道泊非缇尔不会那样,当泊非缇尔把纸条塞给他的瞬间,泊非缇尔的神情便是他自打来到这里以后从没见过的严肃,显然泊非缇尔已经做出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决定,这一切看着都很合理。打定主意后,秦观开始满脑子都是李忆的模样,那头栗色的头发,迷人的雀斑,尤其是那具因为狼狈而被雨水浸透几乎和赤裸无异的胴体,他不由得心慌意乱,他的心在狂跳,如果他能和李忆再次结伴,自己是不是可能会和这个貌美的女人发生些什么事情呢?

    实际上在看到纸条上字迹的五分钟内,秦观最先想到的不是事情的真伪与可靠性,而是如何才能找到李忆?但为了保险起见,秦观还是决定先去找泊非缇尔,向他问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他可不会在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听从一个奸商的建议而去逃命。因为之前和泊非缇尔有过交易,秦观知道他其中的一个据点的位置,随后便急不可耐地一头冲出了食堂,十分显眼地扎进其中一条狭窄的走廊中消失不见了。

    偶遇这样的事情显示是无法重演的,泊非缇尔并不在之前的据点里,几个月前还格外热闹,这个如同篮球场大小的空地此刻空无一人,不仅如此,连据点中的很多物资都已经被搬空,但依旧零落下很多其它的东西,这在“地下城”是不多见的,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有名的奸商,与其说是转移,不如说这是一场迫切的紧急撤退,一开始对柏菲提尔的警告还抱有怀疑态度的秦观立刻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但他依然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尽早离开一定是不会错的。

    眼前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矮小的侏儒正有条不紊地收集着被泊非缇尔落下的东西,秦观虽然知道泊非缇尔还有很多其它据点,但具体位置却一概不知,只模糊的知道泊非缇尔的势力大多是在“地下城”的西边,此后的几个小时里,秦观一边和那名侏儒抢夺一些看着自己有可能会需要到的物资,一边构思着前往“地下城”西边的路线,两人均默契地当对方不存在,尽量快速地收起自己需的物资。

    秦观汗涔涔地拿起最后一件东西,看了看已经满满当当的破布包,满意地背在身上准备离开。

    “都收拾好了?”唯一的出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人,把本就狭窄地出口堵的密不透风。秦观直愣愣地看了好久都没敢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背上的包裹放在地上,挪着步子慢慢往后退去,表明自己愿意让出所有的东西。

    “你会错意了。”看着像是一个带头的光头推开人墙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秦观叹了口气,他明白这些人是为了之前自己和泊非缇尔做交易的细盐而来。

    “没人会把那么珍贵的东西带在身上,我这么说你不会有怀疑吧?”秦观强挤出一副笑脸,虽然他尽量使自己的模样往嬉皮笑脸上靠,但在之前的十几年里他都太冷酷了,临时的一点改变根本无法让他实质上的发生变化,以至于那张强装市侩的模样只换来对方的一阵哄堂大笑。

    最终秦观还是选择了逃跑,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决定,只是因为那个矮小的侏儒逃跑了,对方先入为主地认为秦观和他是一伙儿的,因为两人除了身材不一样外,其他的所有特征都很如出一辙---邋遢的形象,破烂的衣物,人手一个破布袋子。对方看到侏儒逃跑便直接拥了上来,秦观看着对方凶神恶煞的模样也就只能跟着跑,如果说之前对方还不确定二人是一伙的,那当秦观紧紧跟在侏儒的身后,二人如同提前商量好一样默契地朝着同一个方向逃跑时,这件事便成了毋庸置疑的事实了。

    随着逃跑的目的地越来越近,秦观慢慢发现了不对劲,这个侏儒似乎和自己一样知道这个地方的备用逃生通道!但那是泊非缇尔亲口告诉自己的备用逃生门!他一个食不果腹的侏儒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侏儒也发现了秦观正在惊讶地看向自己,他只给了秦观一个丑陋无比却十分熟悉的嗤笑的表情,便一头撞开一层薄薄的木板钻进去后就消失不见了,秦观来不及多想,跟着侏儒跳了出去,落地后他没像侏儒一样直接跑走,而是回身努力将一个沉重的破烂木箱子推到缺口处,将那个缺口完全挡住,这才起身继续逃跑。身后的人无力地踢踹着发现根本无法推动这个障碍物后便失去了动静。

    秦观跑着跑着发现周遭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都表情好奇地看着他,但身体却在极力避开秦观,好让自己和眼前这个“麻烦”离得更远一些。秦观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之前的那名侏儒,便把目光转向了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也是一个窝棚区,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搭建起来用来休息的居所,大的有10平,小的只能容纳一个人侧身,一眼扫过去密密麻麻杂乱无比,是个藏人的好地方!要是在平常遇到这种场面,秦观总是会很自然地往角落里靠,今天却推推搡搡往人群中间挤了过去。

    很快,身后的那帮人绕远路追了过来,但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他们顿感头皮发麻,但对方又不想轻易放弃,便分成三波人开始慢慢向着人群中搜寻过来。秦观侧着身子拼命从两间搭建得十分靠近的窝棚中间挤了过去,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怀疑自己会被彻底卡死在中间。他就地和周围的人一样蹲坐在地上,一队5人的搜索队伍从他的眼前缓缓走过,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地给他们让道。他们冷漠地望向成片或蹲在地上或拥挤成人肉馅饼似的人群,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秦观看着三队人从他附近走过,准备站起身往他们相反的地方走去。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蹲在秦观身旁的一个男子突然说道,并用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裤脚。秦观下意识地立马停止想要站起来的动作,并回应道:“可以。”

    “我是泊非缇尔,你先不要说话。”

    秦观低头看向那名说话的男子,不就是那个天杀的侏儒吗?!但他说自己是泊非缇尔,秦观没看看出二人哪怕有一丝相像,泊非缇尔是一个高大英俊的西方面孔,这名侏儒看上去身材矮小,模样丑陋,脸上布满了淤泥,黑的黄的粘连成一大片,说他是一条因为追逐一星点可怜食物而意外掉进粪坑里的野狗才恰到好处,但积极的情绪氤氲在他那张满是污秽的脸上。

    “你听好了,一定要记住,你们要去“地下城”西边,找……“

    侏儒以一种军事化的精准勾勒出秦观的路线,这让秦观大吃一惊。先以食堂为起点,西边北起第13条走廊,步行1小时,出了走廊向左拐,路过窝棚区、交易区、红灯区以及一个荒废的矿洞,继续往前走3公里,经过一座像是“城寨”一样的区域,穿过一片黑色土地,然后再走5公里,那里有一棵枯死的大树。

    “你记住了吗?”侏儒最后问道。

    “记住了。”

    “路不太好走,大约半天就可以到,你需要等我一下,我要走的路线比较绕远。“

    “好。”秦观不无由来地就相信了这个侏儒就是泊非缇尔,虽然十分荒诞,但秦观依旧相信了。虽然他不知道泊非缇尔要他去那里干什么?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他也忘记了询问。

    搜索的队伍继续深入着窝棚区,人们茫然地看着,一开始有人试图呵斥,但很快就在一顿叫骂声和打斗声中停止了。现在的人们主要是出于好奇而围观。这些人在找谁?如果那人被找到的后果会是什么?有没有新鲜的事情会发生?

    最后一个搜索队伍错过二人开始远远地走去。泊非缇尔半蹲着身子慢慢朝着远处摸索着移动,秦观见状想要跟上去,但泊非缇尔很快就被发现了,是被人群中的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举报的,泊非缇尔来不及报复这名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便一脸理应如此的表情起身推推搡搡着跑开了,他身躯娇小,几乎像阵风一样立刻就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秦观看着这个瘦小的男人哈哈大笑的模样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没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搜索的队伍几乎全部追着泊非缇尔离开了,人群渐渐恢复了平静,秦观起身佯装镇静准备随着人群离开这个地方,他低着头边走边看向刚才那个瘦小的男人,他已经停止了笑声,表情也戛然而止的恢复到了之前的冷漠,浑浊的眼神透过一头乱发无神又悲哀地凝视着眼前的空气,像是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再动,如同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慌乱了一小会儿的窝棚区不多时就恢复了之前的嘈杂,各色的人干着各色的事,但更多的人都如同那名举报泊非缇尔的男人一样,像块石头一样地蹲在地上,两眼无神地呆坐着,似乎这才是他们的常态。秦观推搡着人群往前不断移动着,他突然有些愤愤不平,物质生活的方方面面难道一直都是如此吗?难道食物本该就是这个味道吗?他环顾四周,这个和食堂同样天花板低矮的空间,人头攒动的地方,墙壁由于被数不清的人蹭过而肮脏不堪,破破烂烂高矮窝棚横七竖八地摆着,稍微动一动身体就会碰到旁边人的手肘,生锈的铁罐被当宝贝,打了好多结才能保持基本功能的塑料袋子,所有的东西,包括人,都是油乎乎的,每一道裂缝都藏污纳垢,到处弥漫着一股粪便和汗液的酸臭气味。为什么非得有一种古老的记忆在提醒你,从前的事物并非如此才会觉得现在无法忍受?

    秦观站在窝棚区的边缘忍不住回过头再次看向这个地方,看着那一张张丑陋的脸庞,即使那些穿着完整衣物的人也还是丑陋不堪。一个个身材矮小如同一种细长的,叫不上名字的昆虫,就像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只能产生蟑螂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只能繁衍出这种丑陋的昆虫类人形生物:又矮又瘦,四肢短小,无目的的行色匆匆,无目的的神情呆滞,不管男女,眼睛全部浑浊无光,或者说,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种环境下茁壮成长。

    秦观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慌涌上心头,上一次他有这样的想法似乎还是在好多年以前,那时文明似乎才刚刚崩溃,久远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朦朦胧胧,他想回忆些什么,却总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他,那个东西如同山川一般高大威严,不容自己有分毫越界。

    低矮的天花板突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号声,紧跟着一段低沉的男性声音开始在空气中传播,食堂正式开始一天中的第四次“放食”。这次不知道有哪些人会被“幸运”地选中,从而获得永远免费的食物和从此彻底消失的空头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