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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白头

    “你醒了?”赵屋满面愁容的说道。

    阿兰达蒂像是没有听见赵屋的话一样,她用力地眨了眨眼,随后眼珠子快速的扫视了一圈附近的环境,扶着受伤的手臂,缓缓的坐了起来。

    当她瞥眼看到火堆旁的赵屋后,这才满脸惊讶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阿兰达蒂话还没说完,便立刻急不可耐的站起身扑向赵屋。

    赵屋轻车熟路的便张开双手,将阿兰达蒂迎接在自己的怀里,无奈的说道:“我不来你还能活着吗?”

    阿兰达蒂一时语塞,嘿嘿傻笑了几声便不再说话。

    “你醒了的话我也就该走了。”赵屋边说边将阿兰达蒂推出自己的怀抱,轻柔地帮她顺了顺脑门前的发丝。

    “这么快!?不能多呆几天吗?”阿兰达蒂着急道。

    “你真想让我多呆几天的话,就不要让我再去给你擦屁股了,你的胳膊怎么样?”

    “我的胳膊没事,说真的,我们都多久没见过面了,就不能和我多呆几天吗?”阿兰达蒂佯怒道。

    “我已经帮你简单处理过了,以后不要再用那只胳膊拿刀了,好好养伤,以后抓握点东西还是不成问题的。”

    赵屋没有回答阿兰达蒂的问题,说完便开始收拾起自己的随身物品,等一切都已经齐备后弯着腰就要从洞穴中离开。

    阿兰达蒂着急的想要站起身去阻拦,却身上一软跌了回去。

    “这次是认真的,我希望再没有下次了。”赵屋扶着洞顶的石头,回身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阿兰达蒂说道。

    阿兰达蒂正试图再次站起来,但当听到赵屋的言语后却是动作一愣,她像是没听懂赵屋所说的话一样,呆呆地看向赵屋。

    但很快,她便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忙不跌的点了点头。

    “一定没有下次了,放心吧,放心吧!”

    赵屋看着阿兰达蒂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进了风雪当中,不一会儿就彻底没了踪影。

    看着赵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外的风雪中,阿兰达蒂这才慢慢收回了她那副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两汪湛蓝色的水中月开始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本就因为伤痛而发白的嘴唇被她咬的更惨白了几分。

    不论是在一线天和甲兵们短兵相接的血腥,还是与黑甲骑士强压下的对峙,亦或是在高颎死亡时的那场血色晚宴,阿兰达蒂都不曾落下过一滴眼泪!

    而如今赵屋仅是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就几乎让阿兰达蒂的情绪崩溃。

    阿兰达蒂自始至终都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理所当然的会被赵屋所苛责,但她还是寄希望于自己依然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她有资格得到赵屋的区别对待!

    在过往年月中每一次顽皮的试探中,阿兰达蒂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对自己的任性妄为皆视若无睹的“父亲”,开始不再无条件的包容自己,就在不久的刚才,他甚至在向自己发出最后通牒!

    阿兰达蒂双眼泛红地看着赵屋离开的方向,那模样就像一个得不到父亲关爱的小女孩儿一样,眼神幽怨而受伤。

    她转头恶狠狠地看了看躺在地上呼吸均匀的秦观,随后一个歹毒的想法开始在她的脑海中出现。

    阿兰达蒂单手撑着身体慢慢爬向秦观,可能是因为身体还未彻底苏醒,亦或是她身体上已有的伤痛,在她马上就要爬到秦观近前的时候,用来支撑着地面的那只胳膊却突然变得软弱无力!她窝身一下便扑倒在了秦观的身上!

    阿兰达蒂懊恼地紧闭双眼趴在秦观的胸口,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但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秦观的声音。

    她单手撑着爬起来,发现秦观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动作而苏醒。

    犹疑间她俯身看向在火光中安睡着的秦观。

    他的面色安详,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整个人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分外温暖。

    阿兰达蒂看着这样的秦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恼怒着左右看了看,最后从秦观的腰间拔出了那把自己借给他的短刀,单手高高举起短刀,刀尖直对秦观的心口!

    只消她轻轻用力,眼前这个男人就会无声无息的在这间洞穴中死去!到时候不论是来惩罚自己,或是为自己求情,赵屋都会避无可避的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届时的说辞她都已经准备好了,像往常无数次那样,还是那一句话。

    “一定没有下一次了。”

    阿兰达蒂做好打算后,便眯着眼瞄准秦观骨头间的缝隙,她要确保自己只用一刀就能结束这件麻烦的事情,省的一会秦观因为吃痛苏醒而与自己大打出手。

    “怪就怪你自己是个人造人吧。”

    “噗嗤”一声,短刀入物的声音在安静的洞穴内响起。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火堆中的火焰也逐渐开始熄灭,但洞穴内却并没有弥漫出来血的味道。

    阿兰达蒂手中的短刀并没有插入秦观的胸腔,而是插在了他身旁的土地上,那只抓着短刀的手,正随着阿兰达蒂身体的颤抖,也在不断地抖动着。

    她松开短刀,单手撑在秦观的胸口上无力的啜泣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随着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索性直接扑在秦观的怀里开始放肆地哭了起来。

    泪水顺着阿兰达蒂的脸颊滑到秦观的脸上,最后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直到阿兰达蒂哭的没了力气,这才慢慢停止了哭泣。

    她随便擦掉脸上的泪痕,歪头看向秦观的侧脸,朦胧的泪眼中尽是渴望被关爱的希冀。

    阿兰达蒂撑起身子低着脑袋面对面的看向秦观,她想仔细看看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个看着如此废柴的男人,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能把赵屋从自己的身边夺走?

    随着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阿兰达蒂柔软的发丝顺着她的侧脸滑落在秦观的脸上,一股肉眼可见的温润呼吸,带着清新的香气不断地扑打在秦观的嘴唇上。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并没有如她最初所想的那样,认认真真地端详秦观得出一个答案,她反而面带红光,眼神迷离的看着身下的秦观,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的头发弄痒我了。”秦观突然开口说道。

    阿兰达蒂看着突然睁开双眼的秦观,脸上的红光一下子从双颊蔓延到了脖子。

    “闭嘴!”

    阿兰达蒂很快就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潮红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开始褪去,但她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改变。

    “我在检查你的伤势。”

    话毕,阿兰达蒂立马坐起了身子,快速挪动着远离秦观。

    随着火堆的彻底熄灭,洞穴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不能添点火吗?”秦观开口说道。

    黑暗中的阿兰达蒂并没有理会秦观,但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火堆很快便再次燃烧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阿兰达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说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记住了吗?”

    秦观慢慢坐起身子点了点头。

    二人之间的氛围立刻又变回了曾经的模样。

    “他来了多久?”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

    “他有和你说些什么吗?”阿兰达蒂继续问道。

    秦观面色稍变:“什么都没说。”

    阿兰达蒂嗤笑间看着秦观拙劣的演技说道:“那我们走吧。”

    “你的身体能行吗?”

    “我没问题,你呢?”

    “我,大概也可以。”

    阿兰达蒂看着秦观鬓角的一撮白发疑惑的问道:“你这里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秦观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发丝摇摇头:“不知道,可能以前就是白色的吧。”

    阿兰达蒂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她试着慢慢站起身,在秦观的搀扶下,二人一左一右,一瘸一拐的往洞外走去。

    洞穴外的风已经停了,只剩下漫天的雪花还在不住的往下落,四周除了雾茫茫的一片外什么都看不清,脚下的薄冰稍稍一碰就会发出碎裂的声响,好在冰下的水很浅。

    “我们去哪?”秦观跟在阿兰达蒂身后出了洞穴,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呼出一口白气问道。

    “地下城。”

    随后阿兰达蒂对着雾茫茫的空气吹了一声口哨,那匹让秦观充满阴影的黑甲大马便摇头晃脑地从迷雾中小跑了出来。

    “靠它赶路吧,等它走不动了再杀了吃肉。”阿兰达蒂边说边试图用一只手爬上马背,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人肉除外,你多久没吃过肉了?”阿兰达蒂边问边招呼秦观帮自己一把。

    秦观闻言脑袋闪过一阵剧痛,他皱着眉上前托了阿兰达蒂一把,将她托上了马背。

    “不知道。”

    “我反正好久没吃过马肉了,你倒是上来啊!”阿兰达蒂看着站在身旁的秦观说道。

    “我想走两步。”秦观不由分说的便牵起缰绳往前走去,阿兰达蒂也乐得没人和自己挤一匹马,便没有继续要求秦观,二人一马就这么在迷雾中缓缓行进了起来。

    秦观牵着黑马慢步行进在沼泽之中,脑子中却一直想着赵屋所说的那些话语。

    其实没有赵屋的透露,他自己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像他一样的运输队长在白舱中有很多,但没有任何一个队长有着像他一样的好运,在秦观最后一次离开白舱时,他所知晓名字的运输队长就已经死伤的只剩下三个了。

    长久以来,秦观都把这些好运归结在自己做了很多好事上,这是老天爷给他的奖赏。

    但这套论断只要仔细推导,很容易就会被人驳倒。

    因为秦观所谓做的好事儿,和真正的好事儿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难道只是良心发现时扔给饥民的一块食物?或是看着即将死去的人而没有出手掠夺他们的财物?这些随心而做没有任何影响的事情也能被称作是“好事”?

    但这些琐碎且繁多的模糊“好事”用来欺骗秦观自己,确实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

    其实赵屋的话语也并不是毫无用处,在他出现之前,秦观就像是在一间漆黑且充满障碍的巨大屋子里毫无头绪的摸索出口的那个人。

    而赵屋的出现,等于给了秦观一个精确到度的方向,以及在黑暗中可以辨别方向的指南针。

    至此,秦观已经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寻求真相,而不是在胡乱中摸索,最终丧失动力一心求死。

    想到这里秦观稍稍回笼了一下心神,眼前迷雾渐散,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周边大片枯黑的芦苇开始变得稀稀拉拉,放眼望去一切都是死亡的象征物,但这在秦观的眼里依然是一个好的开始。

    秦观勒马停住了脚步抬头问道:“你确定这么走是对的?”

    “除了穿过这片沼泽再迂回着前往地下城,没有第二条安全的路可以走了。”阿兰达蒂回答道。

    “为什么要迂回?”

    “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大湖危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生活在附近的聚集地可没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先吃点东西吧。”秦观并没有把阿兰达蒂的话放在心里。

    他应付的点点头,从马屁股上吊挂着的包裹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子,那是赵屋留给他们的食物。

    秦观伸手从里面摸索出一把黑乎乎粉末状的东西递给阿兰达蒂说道:“这是白舱特供外勤人员的配餐,其实就是压缩饼干被碾成了粉末。”

    “你吃吧,我就不吃了,能省点是点。”阿兰达蒂摇了摇头示意秦观把东西放回去,接着一个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这一段路途下来,阿兰达蒂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她看着空荡荡除了水洼就是泥潭的沼泽左右四顾,最终视线定在了一片芦苇上。

    阿兰达蒂让秦观留在原地,自己慢悠悠地走过去蹲在芦苇底下用一只手开始刨地上冰冷发硬的泥土,很快便从那里刨出一把奇怪的植物。

    “尝尝这个。”阿兰达蒂手里攥着一把发白像是老鼠尾巴一样的东西走到秦观面前说道。

    “这是什么?”秦观拿过一根,用指甲轻轻捏了捏,那东西立刻爆出一股绿色的汁水。

    “这东西只在沼泽有,色白晶莹,数量还不少,在大湖还不吃人之前,他们就靠这个充饥,后来食物充足了,就没人再来这里采摘这些东西了。”

    秦观见阿兰达蒂随手将那东西扔进嘴里便开始咀嚼了起来,自己也不再多想,学着阿兰达蒂的模样把那东西扔进了嘴里。

    刚咬下第一口,一股苦涩中带着酸辣的味道便充斥在秦观的口腔中,秦观咧着嘴把那东西吐了出去,面色痛苦的看向阿兰达蒂。

    但阿兰达蒂却依旧边面不改色的继续吃着,边嘲讽似地看着秦观的窘态说道:“味道不错吧?我采了很多,路上我们有的吃了。”

    阿兰达蒂说着便掀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塞的满满当当的衣襟继续说道:“这是为数不多可以供人类食用的植物,我找了这么多年一共也就发现了四种而已,这已经是最好的那个了,有一种植物吃起来像人类的粪便一样恶心。”

    秦观看着手里那根完好的“树根”想了很久,这才鼓起勇气第二次把它放进了嘴里。

    “再往前就要出沼泽了,上马吧。”阿兰达蒂将嚼烂的“树根”吐了出去看着远方说道。

    秦观刚鼓足勇气把那“树根”咽进了肚子,却眼睁睁地看着阿兰达蒂把“树根”的残渣吐在了地上,他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阿兰达蒂。

    “没人说这东西可以咽下去啊。”阿兰达蒂咧着嘴笑道。

    “不过没事,最多拉肚子,不会毒死你的。”

    秦观黑着脸爬上马背,双手紧紧扣住自己和阿兰达蒂之间的马甲,好让自己尽量不会贴在阿兰达蒂的后背上。

    阿兰达蒂回过头看了看黑着脸的秦观,突然间她感觉心情大好,类似这样平常的琐碎已经在她的生活中消亡许久了。

    除了那些脏活累活的时间外,阿兰达蒂就像一个幽灵守卫一样,永远藏身在阴暗的角落里,为数不多可以和她交心的人如今也走散的走散,死亡的死亡。

    唯一可以让她得到慰藉的,大概就只有为数不多与崔怡在一块的那些时光了,但那些时光又太过于短暂,短暂到让阿兰达蒂总以为那只是自己累到虚脱后的幻想,压根就不是真的。

    想到这里,阿兰达蒂瞥眼看了看坐在身后黑着脸的秦观。

    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是否都是对的?作为一个没有立场,只听从“信鸽”命令的阿兰达蒂如今即将一无所有,即便拥有,也必将全部失去。

    高熲和张南的死亡像是一个开关一样,让阿兰达蒂被迫的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到底谁才是自己最看重的人,以及谁才是看重自己的人?

    从还没接触到秦观开始,阿兰达蒂就已经策划着如何将秦观不经己手地置于死地了,实际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但却都失败了。

    尤其是大湖那次,不仅仅没有将秦观成功的置于死地,甚至还被“信鸽”发现了计划,“信鸽”强硬地勒令她不计死活也要将秦观救出来,这导致她只能去直面恐怖的“探查队”,继而失去了一只胳膊。

    其实在最开始听到“信鸽”的命令时,她是想以死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到底是自己这个一心为了组织奉献所有的人有价值,还是那个如同商品一样可以被无限生产的家伙有价值?

    所以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做详细的计划,而是选择了正面对抗那名黑甲骑士。

    在常理中,阿兰达蒂理所应当的会死在那场对抗中。

    论伤害,白衣人无法击穿黑甲骑士的防护,但黑甲骑士可以;论速度,白衣人不可能跑的过黑甲战马;论人数,白衣人的数量只比黑甲骑士麾下的黑甲士兵多了一倍,但质量却天差地别。

    在这种状况下,阿兰达蒂之所以还能活着逃出来,完全是依靠了大湖的暗桩----“天才的肖石”

    “肖石这家伙,什么时候鼓捣出那么厉害的东西了?”

    阿兰达蒂摸了摸自己只剩下痛觉的手臂,看着手中那一株白色的植物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真累啊,人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啊。”

    “你确实看着挺累的。”秦观直接略过阿兰达蒂的后一句话说道。

    “你哪里看出我累了?”阿兰达蒂回头看着秦观依旧黑着的脸调侃道。

    秦观指了指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又点了点她那双已经粗糙不堪,指甲里全是黑泥的手说道:“你和地下城里的那些人越来越像了。”

    阿兰达蒂看了看自己那只像是一名七旬老人满是皲裂和皱纹的手,回身锤了秦观一拳。

    “白舱没教过你怎么和美丽的女士说话吗?抓紧我!要走了!”

    秦观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兰达蒂就已经大喝一声纵马在沼泽中狂奔了起来,秦观下意识地一把搂住阿兰达蒂的腰,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言语很快就淹没在了耳边呼呼的风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