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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码标价

    边境·泥镇

    海上袭来的空气冰冷,挟着咸涩的细小盐星。

    兰恩扯了扯身后暗红披风上的帽檐,巷道两侧陈年的黄沙混着海风扬起,纷纷扑腾在周遭稀少,面目狰狞的行人上。

    兰恩周遭是一条酒巷,排排紧贴的各个酒馆都显得老旧而有年岁,在风沙中摇摆的吊牌门扇前都刻着图案。交叉的尖刀,张嘴撕咬的毒蛇鲨鱼,还有一些边境的夸张火器,但比起这些,更多门扇都刻着同样一只硕大无朋,触手交叉满天的海兽,图案的表面被熔了的黑铁青铜浇了一层。按照边境的话来说,这是一种敬意。传闻这是守护边境底下黑潮运河,万蛇之母克拉肯的画像,而蛇母的画像被画出来,如果没有黑铁青铜给它进贡则会被认为是亵渎,就会招来厄运。

    天色渐渐变得暗沉,夕阳从两大陆夹缝中的海岸线没入了黑潮运河,残留的身影在天边留下一抹浓厚的暗红。

    “该死的!”兰恩咒骂了一句,往前走着的身体在一个狭巷前停下了身,随后退了半步立在巷道中间,两侧酒馆亮起的灯火在他脚下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酒馆两侧的房檐把狭巷笼在阴影中。三个体格强壮,裹着狼衫的水手正猥琐的嬉笑着围在堆积的酒桶旁,脚下一个女孩被捆住了双手,嘴巴上塞着一块不知道从哪扯来的破布。

    女孩长着一头显眼金黄色卷发,不像是边境人,好像才年仅十六七夏,一双惊恐睁大的眼睛里不断噙着眼泪,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后。被破布紧紧勒住的嘴不断发出吱唔的叫喊,声音小的可怜,几乎还没有刮过狭巷的风大。

    “赶紧滚,我们都少做麻烦事。”兰恩开了口,声音粗哑,像是混进了风沙。

    兰恩的声音很快沉进了巷道呜咽的风声中。

    水手们像没听到兰恩说话一样,不断嬉笑着在女孩身上摸来抚去,扒拉着女孩异域薄纱衣物。

    站在最前面的秃头更急不可耐,忙扯开自己身上的狼衫,露出一身健硕,经历过无数次海上风吹日晒暴突的肌肉。他的脸上被一条横穿左眉、鼻梁和右脸颊的伤疤破了相,一条张嘴露着尖牙吐着信子的毒蛇刺青从脖颈延到满脸横肉的下巴上。

    “小娘们……”秃头男带着大漠的口音,嘬了嘬手指,扯着一副让人心厌的笑容。“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兰恩缓缓闭上了眼,手上一枚金色的硬币不断的握紧,在手指上下翻转着。呼吸变得深沉而厚重,就像是赫尔德大漠上的牦牛,回荡在酒馆的长巷,就像是在强烈的忍受着什么。

    “杂碎们!”兰恩吼了一声,整个狭巷全是兰恩的声音。惊慌的女孩被突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

    “这家伙是谁?”疤脸秃头左边赤裸上身交叉挎着皮带、前臂上绑着块钉板的屠宰工开了口。

    “你认识他吗,卡尔?”疤脸秃头右边一个留着辫子戴着银钉护肩的男人接过话头。

    “我怎么知道是哪里来的瘟神。”疤脸秃头极其不耐烦说道,看着整个身躯躲在斗篷下只露出脸的兰恩从地面站起了身来,硕大的身躯比兰恩还高出一个头。

    “伙计,你是想找事吗?”屠宰工恶狠狠的直瞪着兰恩。

    “没有啊,”兰恩满面杂乱的胡须露出一副嘲弄的笑容,平淡的眼神在三人身上交替。“我是来跟你们说晚上好的,女士们。”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护肩男眯着眼睛说道。

    “没事!你之后就见不到了。”光头卡尔扯着一抹狞笑,随即重重往脚下吐了一口唾沫,大步往兰恩靠去,他似乎突然意识到刚刚的无视并没有用,今天怎么都得见点血才行了,光头额头暴着青筋,扭着他耀武扬威的宽大的体型,几乎把整个巷道都给堵住了。

    “你知道个头大的人都有什么尿性吗?”兰恩看着走到他面前瞪着他的疤脸光头。

    “什么?”卡尔微偏着头,伸手抚向腰后。

    “个头越大,一般都叫的都越大声。”兰恩脸上闪过一抹嘲弄的笑意。

    “是吗?”光头卡尔边说边从身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带着倒钩的开膛刀。

    “看看这是什么?”卡尔嬉皮笑脸的把刀子比在兰恩脖颈上,刀子在灯火下闪着寒光,疤脸光头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露出一副凶狠歹毒的模样。

    “有好戏看了,阿努卡。”屠宰工冲着护肩男咧了咧嘴,两人也从后面靠了过来。

    “阿努卡?”兰恩望了一眼光头后面的长辫护肩男又冷冷的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大漠来边境的草包这么快就想把自己的路走到头了?”

    “小子!”疤脸光头咬了咬牙,对兰恩的嘲讽有些动怒,一直粗大的手直接把住了兰恩的肩膀,另一只紧握剥皮刀的手则死抵着兰恩喉咙。“边境不出英雄……每个人都知道!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蠢蛋!你他妈要倒大霉了!!”

    阿努卡和屠宰工也面露凶光的狞笑起来,各自拿着不同的刀子跟了上去。

    兰恩不断上下翻转硬币,呼吸声沉沉的响动。缩在酒桶下面的女孩看到三个大漠人还沾着血迹的刀子面色变得更加惊恐了。慌乱的眼神不断在兰恩和刀子之间跳动。

    “噌——!”硬币从兰恩手中抛起在疤脸光头中间,轻微转动的嗡嗡声不断回响几人之间。硬币很快落下,兰恩稳稳的接在手上。

    “噌——!”硬币再度从手中径直轻抛了起来,在空中旋转。

    “你他妈搞不清楚状况?”疤脸光头猛的把兰恩的手一拍,兰恩抛起的硬币从半空中直接掉在了地面。

    “嗯?!”疤脸光头愤恨的瞪着兰恩被斗篷遮盖住满是阴影的脸,说罢手顺势一抽,把兰恩身后的斗篷从背甲和头上一把扯了下来,露出身上一袭黑色紧身的鲨鱼皮衣。

    “你想死在这?!”兰恩望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硬币,声音有些发冷,常年酒馆打架有些歪斜的下巴在阴影中显露出来,一道醒目断眉下露出两只清澈的冰蓝色眼眸。

    “你这是在威胁我?!”疤脸光头提着刀子在兰恩脖颈上刮擦,只要他稍微借势用点力就能把兰恩喉咙毫不费力的直接捅穿。

    “没有。”兰恩此话一出,疤脸光头三人对视的大笑了起来。

    “我说什么?!”疤脸光头得意的回头笑了笑,“刀子才是最好用的东西。”

    兰恩沉默起来,满是杂密胡须的下巴紧咬了一下,又闭上眼,手指还在不停的翻动,就像还有一个硬币在指间上面翻转一样。

    “卡尔,你看他身后。”阿努卡插上了嘴。

    疤脸光头偏头看去,兰恩斗篷身后负着的宽长物品在酒馆灯火中微微泛着白光,就像他娘所有值钱的好货一样。

    “现在把你背着的那个东西,和身上值钱的好货全掏出来,然后夹着屁股滚蛋,我可以饶你一命。”疤脸光头说着摸了摸兰恩胸前的灰黑鲨鱼皮衣,“还有这身衣服,应该也是好料。”

    “你是要他光着屁股跑吗?”阿努卡说着与屠宰工大笑起来。

    兰恩平静的望着疤脸光头没有应声。

    “听到了吗?”疤脸光头上前靠了一步。

    兰恩依旧没有说话,只有沉沉的呼吸来回响动。

    “哟,眼神还挺凶……”疤脸光头松开握紧兰恩肩膀的手,满是嘲弄的拍了拍兰恩满面胡须的脸颊厉声大叫。“你他娘的听到没有!!!”

    兰恩盯着疤脸光头的面庞变了神色,仿佛对光头的动作有些动怒,断眉轻轻一皱,往前走了半步。

    刚踏出半步,随后兰恩往前身子突然佝偻的沉了下去,左耳耳膜不断回旋着疤脸光头的声音,随后声音不断在脑海深处绽放着巨大的嗡鸣,就像战船不断开火的炮响,不断搅动刺痛着神经,兰恩捂住了头——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阴沟货莫不是染了什么怪病?”屠宰工抚着刀子厌恶的吐了口唾沫。

    “我叫你把东西掏出来!”疤脸光头一把抓住兰恩的领子把他扯了起来。“你他妈有在听我说什么吗?!!”

    兰恩被拉起的身子依旧低着头,紧皱的眉头似乎舒缓了许多,但依旧闭着眼。

    “我在听。”

    “很好。”疤脸光头一把松开了兰恩的领子,随后把剥皮刀直接又抵到了兰恩的喉咙上。“现在把你值钱的好货全都老实交出来。”

    兰恩睁开了眼,淡蓝色瞳孔仿佛在黑夜中闪烁了一下。

    “那你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兰恩声音绷紧了,有些生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刚刚脑海的嗡鸣似乎彻底消散。

    “你想说什么?”

    “你那只脏手再碰我一下就别想要了!”

    疤脸光头仿佛没听清,顿了片刻,满面紧实的扯着喉咙大吼起来。“狗杂种你在说什么?!!”

    “我说……”兰恩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你……”

    还没等兰恩口上话说完,疤脸光头健硕的手臂骤然发力向着兰恩喉咙捅去。

    “咔!”

    宽长的剥皮刀掉在侧面的角落上。

    随后排排木块崩裂声回荡在狭巷里面。

    女孩还没回过神来,瞬间,旁边排排立起的空酒桶被疤脸光头的身躯撞得崩碎,木块四处飞溅。

    疤脸光头的身躯整个被兰恩摁翻在灰石墙面上。灰石墙面都带出了裂痕。

    屠宰工和阿努卡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咔!”疤脸光头的手崎岖的折成了一个莫名弧度。光头一声痛苦怪叫,他的手被兰恩折断了。

    “我说……”兰恩压低着身子,单手紧掐着疤脸光头的喉咙,兰恩抬起手,疤脸光头硕大的身躯竟然被整个举了起来,就像抓着一只牲畜。

    “你那只脏手再碰我一下……”疤脸光头不断扒拉着兰恩的手,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

    “就别想要了!”

    兰恩说着轻俯而下把头伏在疤脸光头耳边,“听清楚了吗?”

    兰恩声音冰寒,就像轻抚而过的锐利刀锋。

    疤脸光头心头一凛,猛点了点头,额头鲜血不断沿着面颊流了出来,半张脸上被染的鲜红,脸旁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抽搐扭曲着。

    “嘶”一阵破风声在狭巷内呼啸了片刻,“嘭!”兰恩身后菱角分明的宽大苍白巨剑猛然挥过,刚想有点动作的屠宰工的头迎上剑身直接把身后灰石墙撞出了裂痕,直接满头鲜血晕死瘫坐在了地面。

    后方的阿努卡见状怪叫一声,扯着手上的刀子就朝兰恩独自刺去,还没踏出两步,一道白光朝着他面庞汹涌冲刺而来,狂风在两侧呼啸而过,墙面被划破的石块碎裂往巷道深处滚去。

    阿努卡前进的身形傻楞楞的定在原地,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巨剑抵着阿努卡的面庞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连他挥剑的瞬间都没看到。

    “冬叹!”阿努卡看着面前这把苍白的巨剑身形颤了颤,这把巨剑几乎和兰恩的身躯一样宽,简直就像一面碑石和铁块,他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挥舞如此宽大的巨剑。

    “你是水鬼兰恩?!”阿努卡脸色带着惊慌,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愚蠢至极的事情,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倒靠在墙边的秃头卡尔脸上露出一抹惊慌。

    “看来这把剑比我更有名?”兰恩嘴角微扬,胡须之下扯出一抹冷笑。

    “我不知道是你!”卡尔脸色瞬间变了,皮笑肉不笑的扬了扬嘴角,赶忙举起另一只还能动的手摆了摆,身体往后缩了缩,“让给你了,让给——”

    卡尔话音还未落,嘴里的半句话被兰恩压来的目光卡住了,硬生生咽了下去。

    “听着狗崽子,”兰恩抓住卡尔脖子上的狼衫,一把把他身体扯了过来,“我认得你。”

    “我知道你们做过的好事,明白吗?”

    “泥镇码头上那好几个渔农,都是你偷了人家渔船家当,人家找上门来你还反倒一耙打了人家一顿,把人家靠以生计的船烧了。”兰恩说着猛抓起卡尔无力的身体又重重朝旁边地面砸下去。

    地面上的酒桶,木架箱被卡洛高大的身躯撞得四分五裂,卡尔就像死鱼一样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全身裹满了灰尘,不断蜷缩干咳着。

    “我知道你是跟萨诺做事的,我不管你们身后谁罩着你们。”兰恩踢了一脚地上的剥皮刀,“你也可以用你来吓别人的小玩意在我面前比划。”

    兰恩说着慢慢抬起了手,还蜷缩在地的卡尔身体猛的一颤,就像抽搐了一样,面庞前突然猛砸下一把菱角分明的巨剑,几乎贴着面庞而去,脚下年岁久远的石块应声破裂,碎石破裂把卡尔脸颊和脖颈擦出道道口子。

    “边境是不出英雄,但你他娘的遇到我了,知道吗,但是你们。他娘的。遇到我了!”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在泥镇干这些丢人的勾当。我保证用六种不同的方式废了你们的手指,再把它们塞到你身体上永远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听到了吗?”兰恩说着低头望向血流满面的卡尔,卡尔连忙瑟缩的点了点头,不敢应声。

    “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阿努卡被兰恩狠狠剐了一眼,赶忙跟着卡尔一起疯狂的点着头。

    “滚吧。”兰恩站起身来,把巨剑收回身上,冬叹的重量让他的身形显著一顿。

    卡尔愣了愣,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捡回来一条小命。连滚带爬的往后逃去,阿努卡小心翼翼的望着兰恩,快速探了过去拖着昏过去的屠宰工,卡尔一起身,两人扛着屠宰工不要命跑开。三人很快便消失在小巷另一侧的阴影中。

    “还挺讲道义。”兰恩看着已经消失在阴影中的三人喃喃说道,随后从地上捡起那把带着夸张倒刺的剥皮刀,冲女孩走去。

    女孩看到刀子眼睛瞪得老大,惊慌的往后倒退,嘴上不断吱唔的尖叫起来,疯狂的摇头,被绑住的手脚带动着身体往阴影里缩去,眼泪似乎又要来了。

    “叫个屁!”兰恩粗鲁的把女孩从角落扯了出来,女孩被堵住的嘴支吾的更大声了,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

    过了一会,女孩发现自己被勒的发疼的手臂和脚都舒服了许多,掉落的绳子都被割断了,嘴上的布条也被解开甩在一边。

    女孩再抬起头的时候,兰恩在不远处蹲着身子,找着刚刚掉落的那枚金币。兰恩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眼神,随后也偏过的头望了一眼女孩盈着眼泪的脸,似乎发觉自己刚刚有些莽撞,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赶紧走吧……”兰恩说着拿起金币熟练的在手中抛了抛,抬脚往外走去。“在边境夜深了还会碰到更多这种人。”

    女孩缓缓的坐直了身子,在地上一动不动望着兰恩。兰恩刚走了两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这枚金币不能给你,是别人送我的。”

    兰恩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包用麻布困住的小钱袋往女孩靠去,女孩见兰恩野性十足的脸庞,本能的往后缩了缩。

    兰恩见状停住了身子,随即慢慢蹲下身子把钱袋放在身前的地上。忙举了举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这里面的钱够你生活一段时间。”

    兰恩望着女孩眼角还噙着闪光的眼泪,“边境靠眼泪是活不下来的。这些钱足够你去码头找艘船带你离开边境。”

    “你叫兰恩?”

    兰恩碧绿色的眼睛与金发女孩对视了片刻,似乎对女孩突然出口的问题有些意外。

    兰恩没有应声,自顾自的把斗篷重新覆在了身后,遮住了巨剑,往上拉起的帽檐,笼住了面庞,又一次踏步往外走去。

    “我要怎么感谢你,兰恩?!”女孩温柔的声音浮在身后。

    夜色朦胧抹下,黑暗吞没了一切,边境各处挂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兰恩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往外踏步而去,直到将要走到巷道口尽头的时候,兰恩站了片刻,似乎才听到女孩刚刚说的话。

    兰恩微微偏了偏头,酒馆的烛火映衬而出他下颚线的轮廓,兰恩举了举手。

    “好好活下去。”

    声音沉下的片刻,兰恩也脚步一转,随即消失在边境无尽的夜色中。

    “你要感谢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

    边境·泥镇·旧纳拉寇特酒馆

    旧纳拉寇特酒馆像艘船的载货舱,方正的空间里内到处弥漫着辛辣的酒气,忽明忽暗的烛火排排的在空酒瓶上幽幽跳动,像群盘旋的尖嘴鲨,吞噬着酒馆里面的大片黑暗。

    “我前不久听人说你死了。”酒保金斯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看着前面走到吧台的男人,把有些乌黑

    发亮的手帕甩到穿着粗劣帆布的肩膀上。

    “边境每一次日落都会有一条我死了的消息。”兰恩把披风下的苍白巨剑,倒靠在吧台上,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枚古铜色硬币摆在桌面上向着金斯推去。

    “你和那些沃纳利的亡命徒在漂流港的消息道上都传开了。”金斯抓过兰恩摆在桌上的硬币,拿着硬币挠了挠他有些稀少的头发。

    兰恩顺势坐在高脚凳上,冬叹细密纹路及剑锋在烛火暖黄的光影中显露出来。酒馆里面各式老旧桌椅板凳挤满了人,各式叫骂吆喝声充斥耳畔。

    “我曾经戏弄过几个纳沃利。其中有一个人差点把我的耳朵割下来。那些狗崽子真的不要命,话都不会说只会在那乱叫,难缠,脾气大,拳头也大。”金斯说着随即转身从身后酒桶中满满荡荡的舀出一杯殷红的朗姆酒摆在兰恩面前,粗劣的朗姆酒气在两人中升起,铺面而来。

    “那么大艘战舰桅杆都断了,”金斯扬了扬眉毛,满脸好奇的盯着兰恩,“讲真的。当时又起了风暴,所有船都回了港口。雷文和莫奈都不在,就你和他们在那艘他们抢来的克里战舰上,还一直往风暴里面漂。你怎么活下来的?”

    “你就好奇这个?”兰恩抬头看了一眼金斯。

    “所有看你还活着的人都好奇。我倒是不相信你会死,你这小崽子身上发生过的事都和面纱之女的传说一样邪乎了。”

    “有什么邪乎的。”兰恩握住有些腐蚀的木酒杯,大口往嘴里灌去,咽下去的同时他就感到喉咙被烧灼,然后肚子里就像着了火。

    “那风暴确实不小,把甲板都刮了个稀烂……”兰恩被酒劲冲的龇牙咧嘴。“我拿到雇主被他们偷的东西后,那几个纳沃利就和我一起坐在底舱,他们缩在一起,生怕我把他们丢出去喂鱼。我喝了很多他们船上的酒,其余的不怎么记得了,我一醒来就漂到了南海岸。”

    金斯看着沉默起来的兰恩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兰恩被金斯的表情逗笑了,说着把喝干了的木酒杯又推了过去。“不然我说在夜最深风暴最烈的时候我喝下了船上最后一杯邪恶卑鄙的蜂蜜酒,然后和魔鬼本人做了交易,换得了在世上多走两年?”

    金斯干瘪的脸庞大笑起来,老眼眯成了一片。“这才是边境这个贼窝该说的故事。”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已经完蛋了。”

    “可能闻起来不大太像天堂”

    “像我这种人是不会进天堂的。”

    金斯盯了盯若有所思的兰恩,随后故意换个口气,挺直了身板,模仿着某人,硬生生的朗诵道。

    “那么祝你下地狱之前在天堂快活几个小时。”

    “只能说是和老渔夫一摸一样。”兰恩笑了笑,金斯转身刚把兰恩的木酒杯满上,就撇到两个人影急匆匆从后厨的暗门钻出身来。

    “雷文和莫奈来了。”金斯刚开口,两道清脆的脚步声就回荡在嘈杂的酒馆里。

    兰恩看了两人一眼,并不意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你们总是那么准时啊!雷文,莫奈。”金斯说罢随即又从酒柜上取下两支木酒杯,舀上满档的两大杯摆在兰恩的左右两边。“这杯我请。”

    “不守时可是很容易丢掉小命的。”莫奈的声音从吧台前一晃而过。

    “蛇母会庇佑你。”雷文声音嘶哑而深沉,就像经年被烈酒浸泡。雷文边说边抚着柜台从侧面走过,精健的身材高挑而强壮,就像一匹前行的奔狼。

    烛火在几人侧面跳动,映照而出雷文下巴有些灰白的残渣,一双紧绷的脸粗狂野蛮,烙印着他前半生在草国哈拉上阳光无情的猛烈曝晒和作为萨里斯内人在血火中的拼杀和征伐。

    “前两天见你在凡间之王赌钱捞了不少,就请我们喝这个?”莫奈边说摆了摆手,坐在兰恩左边的长凳上。

    莫奈是个皮肤有些坳黑的女人,长着一头灰白的长发,这是在北境都铎才有的发色。莫奈侧面的头发都被剃了个精光,其余的白发在头顶正中编成了一条精致的辫子,如同华丽的顶冠。

    “谁叫我向来比较精明。”金斯摆了摆手,低声笑了笑。

    雷文拉过一把高脚椅,把挂在腰间用草国哈拉鬼草藤缠住刀身作为刀鞘的军刀放在了矮桌上,随即迫不及待抬起酒杯的往口中大灌一口朗姆酒。“这是人家的好意。莫奈。”

    “你这个抠门的老东西!”莫奈指了指金斯,随后撑着脸庞,大笑起来。她手指上的左眼是浑浊的白色,弄瞎这只眼的攻击在她左脸上留下了三道野性的伤疤,下巴和脸颊上的刺青反射着森森白骨般的光。

    “满上。”兰恩头都没偏,任由两人坐在身边,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前面的酒杯,脸颊和脖颈透着微红。

    “老弟。这是第几杯了?”莫奈望了望兰恩又偏头向金斯问道,还没等金斯开口,莫奈又念叨起来。“你得少喝点这东西,兰恩,我听克里的老鬼都管这叫红色魔鬼。”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金斯又慢慢把兰恩的酒杯慢慢满上。“老渔夫的情况你们都知道。”

    雷文放下一口喝空的木酒杯。“脾气也不太好,哈哈哈。”

    “你就只指望着有没有钱赚。”莫奈看着金斯嚷骂道,随后松了松天鹅绒紧身衣下的腰带,下半身穿着的克里不对称褐色战裙露出了两把桦茶色用兽獠做成的匕首,匕首在底裤上露出的刀柄缠绕着克里独特的皮纹。

    “我觉得莫奈说的有道理,兰恩。酒这玩意是好东西,但是你每天喝的太多了。”雷文重重打了个饱嗝。“而且你每天都喝。”

    “兰恩,你说你最近容易失控,我觉得就是朗姆酒把你泡坏了。让你变得更糟糕。”莫奈摇了摇酒杯,撇了撇兰恩蓬松零乱的头发,邋遢的胡须连成一片,整个身体还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酒进入你的身体,它们在侵蚀你的骨头。”

    兰恩一言不发,就像没听到两人说的话一样,又自顾自把满上的朗姆酒又干了一大口。手指上的金色硬币来回在掌心翻滚穿梭,随即猛抛半空中,落下,又抛起,嗡嗡声回荡在三人中间,就差那沉重的呼吸声了。

    金斯见状冲着两人使了个眼色,随即自己去旁边招呼其他客人。莫奈和雷文对视一眼,都纷纷懂事的闭上了嘴,三人沉寂了下来。

    “我以为你们叭叭说这么一堆是已经把这趟活干完了……”兰恩开了口,打破了沉默。“但男爵的人亲自找到我,跟我说你们没有交货。”兰恩的眼神第一次望向了两人,带着锋芒,一闪而过。

    雷文冲着莫奈点了点头。随即解开了胸前饱经风霜的贴身鳞甲,健硕的肌肉上交错布满了难看的伤疤和褪色的战争纹身,每一个纹身都是在萨利斯内人战斗仪式中赢来的。

    “兰恩。在我们谈正事之前,我得知道你心情有多么糟糕。”

    兰恩偏过头直视着雷文坚毅的眼神,就像两把刀子在对刺冲撞。手上的硬币不自觉的转的越来越快。

    “你想要我怎么回答?就像形容喝了蟒河烈酒还有多久快醉了一样?!”

    “对!”雷文点了点头,避开兰恩眼中的锋芒,看了一眼莫奈。

    “快了,已经灌了几大杯,而且剩下几杯正在喝,马上就要喝醉了!!”兰恩说话语速很快,挑起了性子,似乎注意到了雷文望向莫奈的眼神,随即又快速转头盯着莫奈。

    “兰恩,”莫奈有些紧张往桌前靠了靠。“箱子里面没有我们要的货。”

    “什么?!”兰恩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酒杯微微一震,眼神快速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去。“那箱子里面是什么狗屁玩意?”

    “箱子一上船东西就不见了,我们把商船上的所有箱子都拆开了,只有一些运往斯卡维斯的烂陶瓷罐和壁画,都没有发现货物。然后我们把陶瓷罐打了个稀烂,还是没有发现雇主要的那柄能源石卡宾枪。”

    “妈的!”

    “嗡——”兰恩把硬币又抛上半空。

    “我们他妈把那艘船翻了个底朝天。”雷文接过话头。

    “你是说跑去货船上把那些叮当作响狗屁陶瓷罐打个稀烂?”兰恩抓住硬币,喃喃撇了一眼雷文,冷声说道。

    “我们还没来得及走就被船舱下的斯卡维斯官兵包围了。我们险而又险的逃回来——”

    “一艘从贝西利科开去克里的商船怎么会有斯卡维斯的官兵?”兰恩打断了莫奈的话。

    “那艘船本身就是斯卡维斯的军舰。”雷文沉吟了片刻,“我们被人出卖了。”

    “那就出事了!”兰恩抓住半空中的硬币沉闷的按在酒桌的柜台上。

    “那这他妈就出大事了!”兰恩两眼紧盯着莫奈,“那那个黄皮的大漠人眼线现在在哪?这消息是你找他卖给我们的!”

    “他跟着官兵去了斯卡维斯。他应该是又把消息卖给了官兵。”莫奈应声道。

    “我们一开始都认为这个眼线很可靠。”雷文看了兰恩一眼。

    兰恩刚想说话,一阵嗡鸣声便从耳膜往脑海中炸响开来,双手搓揉着眉头,举了举手示意雷文别再说话,沉沉的深呼吸响动在三人四周。雷文和莫奈没有再说话,他们知道兰恩的老毛病又犯了。那次出海后兰恩情绪一激动就会耳鸣。

    “我一直感觉这件事不对劲,从尖刀帮那群狗崽子竟然让这活给我们开始,现在不仅你们他妈的拿不到钱,我他妈老渔夫的药短时间都不知道去哪找。”

    “冷静点兰恩。”

    “我叫你们两个听我的!在他们运进货仓的时候我们就直接下手。以我们的身手,没有问题。是凶险了一点,但是有保障。我们都知道任何东西一进了边境的港口就容易出岔子。”兰恩激昂的越说越快,双眼来回在两人身上扫视。

    “当时我和莫奈还在接着其他的活。”雷文插了一句。

    “你那个破活活值他娘的几个钱?!”兰恩激动的手一挥,酒杯被拍翻倒在地面上,摔的四分五裂。“嗡——!”兰恩说罢又把硬币丢上了天。

    “现在!他妈的!是真的出事了!”兰恩横过脸,面色被酒劲带的通红。“明白吗?!”

    三人沉寂下来,硬币抛起的嗡嗡声和沉沉的呼吸混在一起。

    给酒馆其他主顾上完酒的金斯从吧台一侧走了回来,看着地上碎裂的酒桶摇了摇头,随后抬头望向兰恩三人。“那个眼线我认得。”

    话音还未落,三人目光几乎同时被吸引过来望向金斯。

    “他没那个胆在边境撂你们挑子。”

    “什么意思?”莫奈两眼放着精光。

    “最近小道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你们不知道?”金斯喃喃说着转过身,从后厨的窗口上,端过一张裂口盘,里面堆着胡乱切碎冒着光亮油脂的熏牛肉。

    “听说了一点,斯卡维斯那个大统领,叫卡……卡什么来着……”雷文边说边挠了挠头,“他娘的斯卡维斯人总喜欢取个怪名字。”

    “卡奥。”金斯用手抓了一块熏肉,往嘴里面放去,滋水四溅。“今天刚从大漠到的耗牛肉。”金斯边说边嘬了嘬手指,指着盘中烟熏的发黑没有什么食欲的牛肉,“你们尝尝。”

    “听说他在斯卡维斯还是个英雄,前不久翘辫子了。”莫奈抿了一口朗姆酒。

    “这和那个眼线有什么关系?”兰恩撇了一眼金斯。

    “你们没发现最近驻扎边境的斯卡维斯营点的士兵少了很多?”金斯手擦着肩上的帕子。“还有去贝西利科押送商船的士兵,他们全部都要回去参加国葬。”

    “死人都这么大面子?”兰恩低声喃了喃。

    “听说没有这个卡奥,斯卡林德那一战,斯卡维斯就完蛋了。好像靠不到五千禁卫军就抵御了克里,都铎以及多个王国联合的进犯。斯卡维斯人都叫他智将。听说在斯卡维斯是个英雄。”雷文插上话。

    “先不说都铎的部落,克里可是帝国,黑水河之战末期克里独自攻打了南方十三个王国的联合。”莫奈补充道。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兰恩说道。

    “斯卡维斯的士兵一走,到时候斯卡维斯那些商团又不能因为这个事停下来,货物没人送,他们可不敢拿着宝贝试探边境的滑头鬼。”金斯边说边撇了一眼四周酒馆围坐的人,两眼放着精光。“斯卡维斯商团从来都是荷包鼓,又没有脑子,无论护送还是抢货谁都想借此捞上一笔。”

    “杀人越货任何在边境的人都可以做,但要护送,最好的只有你们三和安格林自由佣兵团,你们身手好,名声在外,只要你们答应护送,但凡边境里脑子会转一点都不敢乱找麻烦。”金斯边说边来回望着三人,“你们也知道大商人不缺钱,只要保险,自然就会来找你们。”

    “假如你们因为这活出了岔子……安格林人手又多……”

    “他们就只会去找安格林的人!”兰恩两对湛蓝色的瞳孔在发亮。

    “他们会赚个盆满钵满。”雷文微眯着眼,嘴中大嚼的牛肉停了下来。

    “再不济,以你们的身手,活着回来了。上一次你们搞砸的单子,做你们这行的,不用他们添油加醋也会影响你们的声誉。稳赚不亏。”金斯露出一抹精明的冷笑。“只要一袋子金币,再给眼线一个承诺。虽然边境没人相信承诺,但是一袋袋明晃晃的金子,兰恩。”

    “我们都知道,在边境……”金斯来回注视着三人投过来的目光,又把一块熏肉放在嘴中咬掉半截。

    “忠诚不是赢来的,而是买来的!”

    “你们这趟活一开始就是‘摸黑抓虾’。”金斯沉默了片刻,“其实很简单。他们给眼线出的钱只要比你们给的多就行了。

    “这群狗娘养的。”莫奈咬了咬牙。

    “但是还有个活……”

    金斯此话一出,又再一次吸引来了三人的目光。

    “我直接跟你说了兰恩。前些天我收了哈维一点小钱,他让你来酒馆的时候给他带个信。你们被人摆一道这个事也是他的线人搞到的消息。”金斯两眼紧盯着兰恩,等待着兰恩听到哈维的反应。

    过了一小会,金斯才谨慎的再次开口。“他等会也会来这,他说有个活给你们三做,报酬不少,不是什么脏活。”

    莫奈和雷文几乎一同转头望着兰恩,似乎也在等待他的反应。

    “我不做!”兰恩几乎都没有多想。

    “我们都知道拉尔,兰恩。你得替他想一想,这个事你们搞砸了,没拿到东西,放债那个肥脸男爵是不会付你们半个子的,先别这么着急……”

    兰恩抬起头瞪了一眼金斯,再次表面了态度,金斯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四人沉寂下来。

    雷文和莫奈也没有多问,嚼着熏肉喝着杯中的酒。以兰恩的性子,这都在他们意料之中。

    酒馆里面依旧嘈杂一片,在兰恩三人左侧的阴影中,三四个克里逃避审判债务的角斗士和军官躲在角落里用方言大声争吵,紧连着他们旁边的两张大圆桌上,有几个边境的船长、和其他海域来的海盗、还有一些屠宰工、走私犯和水手,此时全都招摇的笼一起,一边不要命的喝着酒,一边吹嘘着他们添油加醋的海上传说故事,各个脸上都摆着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酒馆最后几位主顾则围坐在酒馆吧台侧面的黯淡烛火旁,这是几个来自大漠的驯兽师和臭名昭著抽沙帮的劫掠者,从身上围着的黄褐还带着血迹的纱巾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又要了几杯酒,始终警惕的没有喝醉,腰间挂着长鞭的驯兽师还趁着倒酒上菜的侍女路过,捏了一把人家的屁股,引来阵阵尖叫和他们猥琐的下流话和哄笑。

    边境作为两大陆唯一的交界点,三大国交往的必经之处,这片土地是法外之地,你能看到各地各式各样的人,各种文化的交汇,在这片土地上能发生你在任何地方都不敢想的事情,你也能买到你任何想要的东西——只要你出得起钱,你能让所有人甚至当地黑帮亡命徒俯首听命,在这片活死人之地,都是常态。

    兰恩三人喝了好几轮,朗姆酒在三人脖颈和脸上留下了绯红的痕迹。

    兰恩又要了一杯酒,金斯一满上,兰恩抬起的酒杯悬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放回了桌上。

    “怎么了?”和雷文交谈着的莫奈,注意到了兰恩的举动,开口问道。

    烛光在几人脸上隐隐跳动,不时印出地面的锯末和尘土,木质地板有些腐蚀,酒污泼洒的痕迹到处都是。

    “哈维来了。”兰恩转过身望着直面吧台的正门前。

    “你怎么知道?”金斯用围裙擦着一个大啤酒杯,顺着兰恩的眼光望去,酒馆的门边没有烛火,一团混沌的阴影笼在门扇外,只有一串水手风铃响了响在黑暗中闪着金属的微光,没人看得到外面是什么。

    “那么大阵仗,大晚上到处窜的不就只有他。”兰恩把菠萝木杯喝了一大口。

    “没事,找茬的话,我们离醉酒还早着呢。”雷文冷冷的笑了笑,似乎并不意外。

    雷文此话一出金斯更加疑惑了,但是片刻后这种疑惑就更加加剧了。

    酒馆内的扇门被推开,门前阴影更加浓郁,就像挤进了几团黑影,水手风铃信子不断来回招摇,发出清脆的低鸣声,还真的有人进来了。

    忽然主顾们的哄闹和嬉笑声就更大了,仿佛都注意到了走进来的人影。前面四五个往各个酒馆寻生计,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妓女从阴影中探出身来,两个穿着都铎衣装的商人则跟在他们后面,趁机向任何只要出得起钱的人兜售自己用不为人知手段搞来的好货。

    妓女们不断夸张的来回扭着腰肢,打量着看起来里面荷包够鼓的主顾,尽力取悦着他们,另一边对那些精虫上脑又没钱又想尝点甜头的人冷嘲热讽。

    金斯把擦好的酒杯放在桌上,刚想嘲弄的说两句,但一瞥过了三人的脸,发现三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变化,反而还像在等待什么。特别是兰恩,好像本来就预料到了走进来的妓女商人一样。

    风沙透过门框不断的低低呼啸。

    风铃声又响了起来,被推开的扇门撑的老大,人不断走进来的人几乎把酒管门前都堵住了,而此时还在有人不断往里面走。

    氛围刚被点燃的酒馆又突然突兀的逐渐变得安静起来,面目狰狞的主顾们纷纷警惕的望着门前一排排阴影里面踏出身不断走到烛火下的人影。在边境,一般大阵仗去酒馆的都来者不善,在边境不够小心可是活不长的,特别是脑袋上带着点赏钱的,而这酒馆里面多少都是带着点钱的,包括兰恩。

    “晚上好啊女士们。”挂在两侧的烛火晃了晃,一阵声音回荡在酒馆半空,最后从扇门走进身来的男人走到了挤进来的人群最前方。

    这人宽厚的身躯上披着一席棕色皮大衣,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只有南方十二海域上才有的麝牛皮。而都铎人都是从活物上取材,手工缝制皮料——这件衣服明显价值不菲。他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悠闲的拍打着酒馆立中间常年打架积累着刀痕的顶梁柱,拍打的手上每个手指都带着不同模样的血金戒指,每一枚的价值比边境大多数人一辈子见到的钱还要多。

    很快酒桌上沉寂的主顾们又在两侧重新哄闹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每个人好像都认得这个人。在边境和臭名昭著尖刀帮的当家的萨诺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就是他,相传两人同流合污几乎一同横扫了几乎边境所有的小型势力,瓜分着边境。如果说边境最有权势和财力的是萨诺的话,那么能够和他相提并论一下的便是他们面前这个人——哈维。

    边境没有法治,各国逃亡边境的通缉犯,不义之徒们大多都是为了自由,但自由在边境是看兜里钱够不够多,拳头够不够硬,脑袋瓜够不够聪明。得罪了他们俩,显然你就不够聪明,一到晚上你很可能就会因这个小错误被人拖到深巷中而丢了小命。

    哈维踏步径直朝兰恩走去,紧跟其身后的人群也在阴影中也纷纷显露出脸庞,最前面贴在哈维左右两侧的是两名来自沙城法尔格伦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刀客。酒桌上稍微在边境待过一段时间,明事理的人都应该听过这些冷漠的杀手,相传半块银币就能让他们卖掉自己的老母。

    阴影中走进的人越来越多,跟在刀客后面的都是跟哈维做事的清算人,个个都是心狠手辣臭名远扬,而且每一个人头上的悬赏比他们这最大酒桌上的所有人加起来的赏金还要多。

    扛着鲨鱼刀带着各式家伙事的清算人自觉散在两边,腰间斜挎着明晃晃的带着花纹的火器,把哈维围在中间,隔开了坐在酒桌上的主顾,让出了一条路。

    刚想去和兰恩几人搭话的妓女和商人看到哈维赶忙散在两边去,都不愿牵扯上麻烦。

    金斯则冲着哈维微微低身示意了一下,他作为哈维在泥镇的放债人之一,他向他以示尊敬。

    “兰恩。”哈维动了动嘴里叼着的淡金陶制烟斗,烟草上泛着丝丝红色光点,冒出一阵异域香味的青烟。

    “我可是到处在找你。”哈维说着一双黄铜的镶边的铁靴踏过,把兰恩之前摔在地上的酒杯木块踏的稀碎。

    兰恩回过身,把苍白宽长巨剑收回披风之后,直视着不断压向身前来的哈维,“你又要干什么?”兰恩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脾气还是那么大?!”哈维拿下烟斗,瞥了一眼兰恩旁边的莫奈和雷文,笑着的嘴角泛着青烟。

    “我就直说了。”哈维扶了扶烟斗,猛抽了一口,烟斗上名贵的烟草冒着明亮的火光。“我来找你帮我做个差事。”

    兰恩没有应声,伸手抓了一块桌前破口盘上的熏肉,汁水沾在了嘴角的胡须上。随后从怀中取出数枚银币摆在吧台边上,向金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去。

    雷文和莫奈两人见状也从高脚凳探下了身子。

    “兰恩……”哈维往前一步挡在了兰恩身前。“这次差事很简单,又有钱赚,只要你——”

    “我不做!”哈维还未说完兰恩便打断道。

    “生意就是生意——”

    “老大!”哈维话还没说完,旁边哈维扛着鲨鱼牙刀的清算人便站到哈维身前,微微低着头插话道。“我可以说点什么吗?”

    “你真的要他做事?刚刚弟兄们报信,就是他在门口动手把卡洛……卡洛是萨诺的人……”

    打手话还未说完,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在酒馆中央,刚刚说话的手下打了个踉跄,健壮的身体差点摔在地上,嘴角被打破溢着鲜血。

    哈维狠盯着他,嘴上冒着青烟,那人低着头不敢作声,慢慢退了回去。

    “还有人想说点什么吗?”

    哈维把烟斗挂在嘴角上深深抽了一口,环视了一圈周围站着的打手。

    卡洛手下们各个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

    “很好,下次都给我机灵点。我需要你们教我做事吗?”哈维说罢一脚踢开刚刚打手掉在地上的鲨鱼牙刀,锋利的刀尖深深陷进吧台的柜子上。

    哈维转过头的脸又扯着嘴角笑了笑。“兰恩,金斯应该也跟你说了,你们这次被自由团摆了一道,按照以前大商人一般都会叫斯卡维斯的官兵护送,他们便宜而且更有效率。而且还不会醉酒,你懂我意思吧。”

    “但那个大统领一死,现在是活计最多是时候,你们名声也被搞臭了,有钱人找的佣兵可不希望他们出过岔子。”哈维盯着兰恩的面庞,嘴中烟斗不紧不慢的吸允着。“你每个月都要给拉尔买药,开支这么一大笔钱,而且我听人说老渔夫的病最近越来越严重,快下地狱了。”

    哈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放着精光,嘴角的溢着烟尘。“兰恩……你短时间找到的活计谁会付你这么大一笔钱?”

    “你为什么非要找我?!”兰恩声音明显有些不悦,提到老渔夫让他变了神色。

    “因为你是我这最好的。”

    “从你上次叫我去讨债,钱我帮你追到了,你却背地把他们埋了。那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我再也不会要你的钱!”兰恩直视着哈维如墨的双眼冷声的摇了摇头。“你已经不是让我们第一次去做这种脏活了。”

    “我是很需要钱,但无论用意是好是坏,我都不会因为钱要了别人的命!以后也不会!”兰恩说罢绕了半身往门前走去。

    “这个大道理也是老渔夫教你的?”哈维嘲弄的笑了笑,慢慢转身望着兰恩的背影,三人往门外走去的身影被那两名沙城的刀客挡住了去路,被风沙吹的有些腐蚀的弯刀此时已经稍稍出了鞘。

    哈维又埋头大口抽了几口,烟斗上再次亮起光火,哈维仿佛有点呛到,干咳了几下。

    “兰恩,你应该也明白。有时候确立威信必须要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都说了不是你要,是老头子要,对不对?”

    “嗡——”硬币抛起的嗡嗡声回荡在酒馆中,紧接便是一阵急促的深呼吸。

    “生意就是生意,兰恩。不要把简单的事搞得很复杂,我找你是在跟你谈生意,而你非要谈生死。”哈维说着往前踏了半步,“你懂什么是生死吗?我是在帮……”

    “你他妈就是不听是吗?嗯?!”被拦着的兰恩说着猛回过身,一把扯过哈维的大衣上的胸襟,激动的几乎要贴在哈维面庞上。

    “刷!”几乎同一瞬间,哈维周遭清算人便全都排排抽出火器紧绷着身体围了过来。上了膛的枪口纷纷直指着三人的脑门,只要兰恩几人再稍有动作子弹便会瞬间倾泻爆响而出。

    “听啊,莫奈。死亡在敲门!”雷文低低笑了笑,腰间的斯卡维斯军刀也猛抽出了鞘,带着厉厉破风声,呈金色的刀柄紧握在手间,修长灰白的刀身精炼而薄如冰面。

    莫奈没有应声,和雷文不断在兰恩周围相互紧靠调整着脚步,两把匕首从战裙抽到了手中,被磨的锋利的兽獠在灯火中显现,黄橙色的獠牙与刀柄的克里皮纹接连处是一头嘶吼的狼头,下方的獠牙锋刃也因为年岁久远的氧化露出了深厚凶险的暗红。

    “兰恩!”金斯在远处喊了一声,试图让兰恩和莫奈雷文冷静下来。

    酒馆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空气都紧悬住了。周遭喝酒的主顾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只觉得哈维面前这个人脑袋抽风了。

    哈维饶有韵味的撇了一面前兰恩,随即微偏了头环望着周遭围住他们的清算人,嘴角的烟气萦绕,依旧面不改色。

    “把枪放下。”哈维的声音回荡在酒馆中。

    “兰恩!”金斯伸着头,又喃了一句,紧张的看着几人。清算人对着三人的漆黑枪管依旧不为所动。

    兰恩沉了片刻,松开了手,粗犷的脸面在火器的威逼之下依旧如死寂,就像波澜不惊的大海,手上硬币不断在手上上下翻动,沉沉呼吸不断在四周响动。

    “我叫你们把枪放下!!”哈维扯着喉咙吼了起来,双眼带着锋芒环绕扫视着有些犹豫不决的清算人。

    清算人有些不明所以,对视了几眼后,还是纷纷撤下了手,往后小退了半步,手上的火枪依旧握得死紧,一个不对劲就会抬手猛扣扳机。

    “你们不要搞错了。”哈维深深吸着烟斗,环视着周遭围着的所有清算人,昂贵的烟草在烟斗口上冒着红光快速燃烧。“不要以为你们人多就占了优势,多了几分胜算。”

    哈维冷冷笑了笑。“要不然他就不叫水鬼兰恩了。”

    兰恩和哈维对视着,把手中的硬币抛向了半空,硬币在两人直接的空中高高回荡,发出嗡嗡声响。兰恩转身向门外走去,雷文和莫奈见状也紧跟其上,不断警惕的环望着四周。

    “兰恩。这次不是脏活,你帮我送个货,手上沾不沾血取决于你,雇主也很大方。”哈维嘴角缓缓吐出一股青烟,戴着血金的大手一挥示意挡住兰恩几人的刀客让开道路。

    兰恩脚步没有停,向着前面浓郁的黑暗径直走去。

    “四枚金老鼠!”

    话音一落,周围喝的昏醉的主顾们都一惊。哈维也注意到了在门前略微停下脚步的兰恩。

    哈维清了清嗓子,笑了笑。“就当为了老渔夫,好好想想……”

    “边境什么都能明码标价不是吗?兰恩。”

    哈维看着逐渐沉浸入阴影中的三人又沉沉的吸着嘴上陶瓷烟斗,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意仿佛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改变主意你知道去哪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