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同尘
新约五年，6月26日，云青，欲雨。
——————————
轻移，缓步，一呼一吸，腐烂的区域果然只有腐烂的空气。
这里不是贫民窟，这里是旁的、寻常的城区——毕竟贫民窟里除了人，也没什么能够余出来烂掉的东西了。
乞丐是个很大的社会群体，不算上贫民窟里的那些“鬼”，也大概占了此间人口的十分之一了——智人在世界人口中的占比也不足数百分之一。
行路是很拖沓的，做一只幽灵，从其间飘过，将一切看在眼里，又什么都不做，不太轻松。时不时有路角探出的一两只手，轻轻曵住裤脚，非被行进的步伐拖一下不肯放手。
黑色的裤脚渐渐沾上片片灰黄的驳杂，行路也时不时有些旁的负担。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真的可以无动于衷。
我能高呼着解放对周围的苦难无动于衷，和我一样呼喊着的人又能付出多少？这种心理的内核是什么呢？
有时真的很羡慕埃尼温，他的嫉妒是病态而纯粹的，他不是无动于衷的人。他的攀比让他有所行动，他想超过所有人，不允许自己在任何方面落于人后，其内核至少是上进的，比之我们的消沉。
不走了，乘车吧，开放的空间充斥着郁蔽，我终于对郁蔽的空间有了些期待。
对，不看了，看过了，也烦过了，坐车去。
车站倒是装点得比许多店面正经些。
听闻从前还有偷窃车站站牌玻璃的，也有偷其外缘的钢铁的，直到钢印和类似的玻璃印的出现才止息。
看着如时代一样摇摇欲颓的公交咯吱咯吱地开过来，我踮了踮脚，有点小期待。
车上回荡着愉悦而恣肆的鼾声，沉郁滞塞的空气里似乎有什么无形的网与心绪绞在一处，在本应令人生厌的噪声里酝酿。
莫名的不安。
伴着一声尖锐的异响，座椅糜烂的气味里，客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
开着窗，风从左边吹进，又从右边吹出。
细嗅，泛着淡淡的糖香。
我讨厌糖果。
回忆的锁孔里，钥匙在悄悄成型了。
14岁的我曾因为在糖果摊前的逗留而被官方的人发现、追杀——那时我已是连环杀人案的祸首、小有名气的杀手——为此浪费了数个小时用于脱身，以至于任务延后，赔上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两个无辜的灵魂。
我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
我从没想过那具失了魂的形骸会找上我——也许不是找我——我开始活得很小心，在制度与恐惧之外的小心，甚至压制生存以外的一切欲念。
我杀了我，那个爱糖果的我。
确切地说，抹杀了那一重人性吧……
之后的我，是否又成为悲剧的罪魁，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无须愧赧了。
未再多欠，欠的却也还不上，在沉默与疏离中许是消减了，亦或是有所滋长。
长卿一直是我的负责人，他该是知道的，他的嘴又松，想来她也知道了——如果不知，那债也只能越欠越多了。
车外的世物迅速倒退，我抓住扶手，在短暂的安宁里跟着车身的节奏轻轻摇晃。
身边有人要了一把糖果。
——————————
一闪而过。
不过百步，在倒退的景致里。
我撞破了窗子。
不会错的。
不，也许是错的。
但我不会错过了。
飞身掠出。
忽略身后车中人的大叫。
落地，斜前的一个翻滚，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向前冲去。
那种感应越来越强烈。
是她。
虽然在余光里只有模糊的侧颜。
绝对是她。
只是，竟是笑着的。
快！再快！
我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为了抵御冲撞将黑鳞遍覆全身。
周围人是在喊叫还是在报警都无所谓了。
被我撞到的人是伤是残也无所谓了。
百步。
两条街。
一条街。
快到了。
我不顾此时的自己是自私还是虚伪了，也不顾什么解放与救赎的大业了，将什么穷人富人善人恶人一并撞开。
我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爱丽格恩！爱丽格恩！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请给我个机会，我也想成为能让你微笑的人……
在达到结局之前，我就已经喜不自胜。
原来我这样迫切地想见她！
撞断了栏杆，踢碎了垃圾桶，刮碎了水泥墙的棱角，我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到应许之人身边。
以至于忽略了耳边的呼啸。
喇叭声。
砰！
眼前忽然黑一片红一片，世界也在摇晃。
我向着斜前方高高地飞起，重重地落下。
“你TM瞎吧！”
好吵……
吠声……
我的意识不清醒，但也没有消失。
或者说，感官消失了，感受却很清晰。
被绝望的岩浆冲蚀灵魂的痛苦。
又一次……失去了……
不，未尝拥有，只是在幻想与现实重合又剥离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心痛。
我已经俯卧在她的幻影经过的地方了。
没有闻到她的味道……
只有……血……
电索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钢叉插住我的腿。
一把雪亮的刀从后心直直地插入，从前胸穿出。
我看着自己的血染尽了我的世界。
我为什么活着我已经弄清了……
可为什么我活着……
为什么……
……
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想再逃了……
逃不掉的……
怎么会逃得掉……
自己的心……
死亡是逃避吗……
活着也是吧……
不，不要死，那样连想她都做不到了。
我的生命，是用他的换来的，我没有资格——作践……
不逃了，要活着——
至少这样还有挽回的余地……
无家可归。
无处可逃。
无事可做。
无法可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能的嘶喊，是我最后的记忆。
鲜血随着呼号喷涌。
——————————
骸骨早已枯朽
夜莺不再啼鸣
世界不再是世界
人也终于失去了人形
——
白鸽扑翼力竭，终于飞不上天堂
乌鸦计数穷尽，究竟逃不出炼狱
恶魔为白化的翎羽奄奄啜泣
天使因浸墨的靓丽扬扬得意
——
顽石犹静默在路际，
笼中一片静谧
黑羽击天的夜，
粉身碎骨也未及目的
——
苍生在下
哀鸣四起
沸腾的曦光里
哪一滴溅起的鲜血都万分无力
哪一个逝去的生命都不可歌可泣
——《骸骨圣典·失乐园之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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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移，缓步，一呼一吸，腐烂的区域果然只有腐烂的空气。
这里不是贫民窟，这里是旁的、寻常的城区——毕竟贫民窟里除了人，也没什么能够余出来烂掉的东西了。
乞丐是个很大的社会群体，不算上贫民窟里的那些“鬼”，也大概占了此间人口的十分之一了——智人在世界人口中的占比也不足数百分之一。
行路是很拖沓的，做一只幽灵，从其间飘过，将一切看在眼里，又什么都不做，不太轻松。时不时有路角探出的一两只手，轻轻曵住裤脚，非被行进的步伐拖一下不肯放手。
黑色的裤脚渐渐沾上片片灰黄的驳杂，行路也时不时有些旁的负担。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真的可以无动于衷。
我能高呼着解放对周围的苦难无动于衷，和我一样呼喊着的人又能付出多少？这种心理的内核是什么呢？
有时真的很羡慕埃尼温，他的嫉妒是病态而纯粹的，他不是无动于衷的人。他的攀比让他有所行动，他想超过所有人，不允许自己在任何方面落于人后，其内核至少是上进的，比之我们的消沉。
不走了，乘车吧，开放的空间充斥着郁蔽，我终于对郁蔽的空间有了些期待。
对，不看了，看过了，也烦过了，坐车去。
车站倒是装点得比许多店面正经些。
听闻从前还有偷窃车站站牌玻璃的，也有偷其外缘的钢铁的，直到钢印和类似的玻璃印的出现才止息。
看着如时代一样摇摇欲颓的公交咯吱咯吱地开过来，我踮了踮脚，有点小期待。
车上回荡着愉悦而恣肆的鼾声，沉郁滞塞的空气里似乎有什么无形的网与心绪绞在一处，在本应令人生厌的噪声里酝酿。
莫名的不安。
伴着一声尖锐的异响，座椅糜烂的气味里，客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
开着窗，风从左边吹进，又从右边吹出。
细嗅，泛着淡淡的糖香。
我讨厌糖果。
回忆的锁孔里，钥匙在悄悄成型了。
14岁的我曾因为在糖果摊前的逗留而被官方的人发现、追杀——那时我已是连环杀人案的祸首、小有名气的杀手——为此浪费了数个小时用于脱身，以至于任务延后，赔上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两个无辜的灵魂。
我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
我从没想过那具失了魂的形骸会找上我——也许不是找我——我开始活得很小心，在制度与恐惧之外的小心，甚至压制生存以外的一切欲念。
我杀了我，那个爱糖果的我。
确切地说，抹杀了那一重人性吧……
之后的我，是否又成为悲剧的罪魁，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无须愧赧了。
未再多欠，欠的却也还不上，在沉默与疏离中许是消减了，亦或是有所滋长。
长卿一直是我的负责人，他该是知道的，他的嘴又松，想来她也知道了——如果不知，那债也只能越欠越多了。
车外的世物迅速倒退，我抓住扶手，在短暂的安宁里跟着车身的节奏轻轻摇晃。
身边有人要了一把糖果。
——————————
一闪而过。
不过百步，在倒退的景致里。
我撞破了窗子。
不会错的。
不，也许是错的。
但我不会错过了。
飞身掠出。
忽略身后车中人的大叫。
落地，斜前的一个翻滚，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向前冲去。
那种感应越来越强烈。
是她。
虽然在余光里只有模糊的侧颜。
绝对是她。
只是，竟是笑着的。
快！再快！
我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为了抵御冲撞将黑鳞遍覆全身。
周围人是在喊叫还是在报警都无所谓了。
被我撞到的人是伤是残也无所谓了。
百步。
两条街。
一条街。
快到了。
我不顾此时的自己是自私还是虚伪了，也不顾什么解放与救赎的大业了，将什么穷人富人善人恶人一并撞开。
我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爱丽格恩！爱丽格恩！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请给我个机会，我也想成为能让你微笑的人……
在达到结局之前，我就已经喜不自胜。
原来我这样迫切地想见她！
撞断了栏杆，踢碎了垃圾桶，刮碎了水泥墙的棱角，我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到应许之人身边。
以至于忽略了耳边的呼啸。
喇叭声。
砰！
眼前忽然黑一片红一片，世界也在摇晃。
我向着斜前方高高地飞起，重重地落下。
“你TM瞎吧！”
好吵……
吠声……
我的意识不清醒，但也没有消失。
或者说，感官消失了，感受却很清晰。
被绝望的岩浆冲蚀灵魂的痛苦。
又一次……失去了……
不，未尝拥有，只是在幻想与现实重合又剥离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心痛。
我已经俯卧在她的幻影经过的地方了。
没有闻到她的味道……
只有……血……
电索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钢叉插住我的腿。
一把雪亮的刀从后心直直地插入，从前胸穿出。
我看着自己的血染尽了我的世界。
我为什么活着我已经弄清了……
可为什么我活着……
为什么……
……
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想再逃了……
逃不掉的……
怎么会逃得掉……
自己的心……
死亡是逃避吗……
活着也是吧……
不，不要死，那样连想她都做不到了。
我的生命，是用他的换来的，我没有资格——作践……
不逃了，要活着——
至少这样还有挽回的余地……
无家可归。
无处可逃。
无事可做。
无法可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能的嘶喊，是我最后的记忆。
鲜血随着呼号喷涌。
——————————
骸骨早已枯朽
夜莺不再啼鸣
世界不再是世界
人也终于失去了人形
——
白鸽扑翼力竭，终于飞不上天堂
乌鸦计数穷尽，究竟逃不出炼狱
恶魔为白化的翎羽奄奄啜泣
天使因浸墨的靓丽扬扬得意
——
顽石犹静默在路际，
笼中一片静谧
黑羽击天的夜，
粉身碎骨也未及目的
——
苍生在下
哀鸣四起
沸腾的曦光里
哪一滴溅起的鲜血都万分无力
哪一个逝去的生命都不可歌可泣
——《骸骨圣典·失乐园之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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