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私语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
她的窗台上有两盆花。
一朵莹蓝的风信子，两朵含苞的玫瑰花。风信子病恹恹的，玫瑰花倒生机勃勃。
她微笑着，大方地送给我。
我兴冲冲地查了玫瑰的花语，两朵玫瑰花，是“世上只有我们俩”。
我高兴得大半夜未阖眼，总期待着两朵被花萼包着还未见花瓣的玫瑰盛开。
——————————
新约五年，6月27日，昼晴，无云，迟暮云起，夜深而散。
——————————
明明孟夏，天却亮得早些，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从前几日开始，就已有些近乎虚幻的美好萦绕我身侧，而伤痕累累的美好又在时时刻刻提醒我现实的残酷——好在数日的交往总算破开了可悲的隔阂，我也终于没有再梦到那天地狱般的“审判现场”了。
我期待着，见到那破茧重生的“蝶”，看她穿着我为她挑选的天蓝色连衣裙——那是翅膀——再不济，那黑色的羽衣也不赖。因为是爱丽格恩姐姐，所以无论穿什么都是美的。
——————————
我从未想过，会看到一丝不挂的她，抱着被撕成碎片的裙子，望着窗外的世界呆呆地出神。
夏日的暖阳炙烤着她身上新添的紫红的淤痕。
——————————
并肩走在街上，我无心再听闻四下的声色，她却似乎兴致很高，东瞧瞧西看看——那种别扭的欢快，让人有些惊悚。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踌躇半天，大抵是有些自罪的念头，本欲开口致歉，又怕引起她灵魂旧伤的阵痛。
攥紧了拳头。
“对不”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呀……”我刚要说话，她忽然用轻松愉悦地语气问出这样沉重的可怕的问题。
我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她，惊异于她望向天空的目光——轻盈而温柔——仿佛她不是厄难的经历者，甚至不是旁观者。
看见我的反应，她笑着冲我吐了吐舌头，仿佛那只是基于顽皮而开的玩笑。
可我无法听而不闻。
人为什么活着。
是啊，为什么呢……
她忍下这样的屈辱，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一定有答案。
但我还没有。
东奔西走躲避战乱的过去也是有人庇护着的，不在忆起饿殍遍野、血染山河也是“过来人”的不言之约。
我享受着岁月静好，只将曾经的现实当成另一个本该忘记的噩梦。
梦里会有答案吗？
真的……不愿去回想。
我还记得遥远的美梦，十五年前的万年，童稚的目光里幼嫩的世界，遥远得仿佛相隔永世。
虽然那时并不记多少事，可“截然不同”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其中定有答案。
可安逸湮灭了我的动力。
怠惰的借口是“力所能及”。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珍惜当下嘛，眼前的才是真正拥有的。
如是告诉自己，我也换上一副笑脸，追上前方不远处雀跃的倩影。
她笑着挽住我的手臂。
哗啦——
突兀，不远不近。
有什么碎掉了。
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见她也略显疑惑地抬头张望，也就笃定自己没有听错了。
一旁似有喧闹。
集市的人流一下子聚起来，涌向一处，又向两旁漾开。
近处有人按了喇叭。
砰。
有什么被抛起来。
两个女子紧抓着的手被迫松开，各自被卷入人潮。
好讨厌。
都没事做吗，为什么都挤过来凑热闹！
在期待比自己更倒霉的倒霉蛋吗？
明明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
人潮向后荡了一层，似乎要在中间陷出一个舞台，就像巨浪交叠时的漩涡——自然中最接近命运的映像。
姐姐会不会有危险？人海可是各类小人发挥“手段”的主场。
我不敢跃起，恐怕被周围的人撞倒践踏；可我又不够高，只能踮着脚，将目光透过人与人的间隙，到底一无所获。
“啊啊啊啊啊！”
嘶喊，不熟悉却也不陌生的声音。
当下一个刹那回忆翻涌之时，我整个人两眼一黑，几乎昏厥。
眼前明亮的天空忽然闪烁起来，像是要熄灭的烛。
扑棱扑棱的声音挤满我的耳道。
人潮内侧忽如接近太阳的冰雪一般消融溃散。
外侧也如倾覆的大楼向更外塌散。
有惨叫。
飞起飞落的乌鸦伴着横飞的血肉，地上一大摊乌紫的血却似乎不来自任何血肉的主人。
紫黑的血泊里，有制服禽兽用的高压电击棒和雪亮的钢叉静静地躺着。
行刑场，与惊怵我灵魂的恶魔，曾在此片刻地重合。
惊惧，失措，不完全出乎莫名。
一道倩影，穿过人潮的残迹，沿着地上间距极远的血迹，径追向天边鸦群攒成的黑色的“球”，甚至不顾一个猥琐男人顺势伸出右手在她臀部拍了一下。
可那乌鸦却不近人情地飞远了。
我瞪了那人一眼，急要上前安慰她，正待我的手触到她肩头时，她却一声悲呼，长跪在地，俯首躬身拈起地上的一小滩血在脸颊亲昵地摩挲着。
像想到什么，她忽然起身跑回去，从人群中揪住那个心满意足正欲遁走的男人，以擒拿术干净利落地扳住他的右手，男人还没来得及开口狡辩就被她在小臂连开三枪打烂了骨肉，又不待男人发出惨叫利落地扯下他断出的那截右臂，丢到地上，松手。一气呵成，甚至不顾耳边的惊呼，也不在意溅到身上的血。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在地上抱着断肢尖叫着打滚的男人，随意地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将他踩进尘土，又转转脚用鞋跟碾了碾。
我这才恍然大悟——她是和“墨羽”一样，是从那样的年代凭实力孑身熬过来的人，他们的内心住着末日的使魔。她之所以是鲜活的，之所以没有成为死神手中美丽动人、栩栩如生的标本，不过是因为她用黑化的灵魂做出了交换。
活着一定是有代价的，孑身犹甚。
而越美丽的生命，代价往往越高昂。
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她违和的婉笑。鲜血将本来完美的脸庞映衬得惨白，诡异至极，仿佛半墨半白的玫瑰。
现实倒映着她对善意的温柔，也倒映着她对自己与其他生命的冷漠。
这不是她的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
“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军医很厉害，可以带我去见识一下吗？”
意识到什么，她揩了一把脸上的血，小心将手上的暗色转移到一张帕上，重新摆出笑脸。
我终于理解了老爹多年前与我说过的话——
微笑越轻盈，灵魂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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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窗台上有两盆花。
一朵莹蓝的风信子，两朵含苞的玫瑰花。风信子病恹恹的，玫瑰花倒生机勃勃。
她微笑着，大方地送给我。
我兴冲冲地查了玫瑰的花语，两朵玫瑰花，是“世上只有我们俩”。
我高兴得大半夜未阖眼，总期待着两朵被花萼包着还未见花瓣的玫瑰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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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约五年，6月27日，昼晴，无云，迟暮云起，夜深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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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孟夏，天却亮得早些，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从前几日开始，就已有些近乎虚幻的美好萦绕我身侧，而伤痕累累的美好又在时时刻刻提醒我现实的残酷——好在数日的交往总算破开了可悲的隔阂，我也终于没有再梦到那天地狱般的“审判现场”了。
我期待着，见到那破茧重生的“蝶”，看她穿着我为她挑选的天蓝色连衣裙——那是翅膀——再不济，那黑色的羽衣也不赖。因为是爱丽格恩姐姐，所以无论穿什么都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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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想过，会看到一丝不挂的她，抱着被撕成碎片的裙子，望着窗外的世界呆呆地出神。
夏日的暖阳炙烤着她身上新添的紫红的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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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走在街上，我无心再听闻四下的声色，她却似乎兴致很高，东瞧瞧西看看——那种别扭的欢快，让人有些惊悚。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踌躇半天，大抵是有些自罪的念头，本欲开口致歉，又怕引起她灵魂旧伤的阵痛。
攥紧了拳头。
“对不”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呀……”我刚要说话，她忽然用轻松愉悦地语气问出这样沉重的可怕的问题。
我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她，惊异于她望向天空的目光——轻盈而温柔——仿佛她不是厄难的经历者，甚至不是旁观者。
看见我的反应，她笑着冲我吐了吐舌头，仿佛那只是基于顽皮而开的玩笑。
可我无法听而不闻。
人为什么活着。
是啊，为什么呢……
她忍下这样的屈辱，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一定有答案。
但我还没有。
东奔西走躲避战乱的过去也是有人庇护着的，不在忆起饿殍遍野、血染山河也是“过来人”的不言之约。
我享受着岁月静好，只将曾经的现实当成另一个本该忘记的噩梦。
梦里会有答案吗？
真的……不愿去回想。
我还记得遥远的美梦，十五年前的万年，童稚的目光里幼嫩的世界，遥远得仿佛相隔永世。
虽然那时并不记多少事，可“截然不同”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其中定有答案。
可安逸湮灭了我的动力。
怠惰的借口是“力所能及”。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珍惜当下嘛，眼前的才是真正拥有的。
如是告诉自己，我也换上一副笑脸，追上前方不远处雀跃的倩影。
她笑着挽住我的手臂。
哗啦——
突兀，不远不近。
有什么碎掉了。
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见她也略显疑惑地抬头张望，也就笃定自己没有听错了。
一旁似有喧闹。
集市的人流一下子聚起来，涌向一处，又向两旁漾开。
近处有人按了喇叭。
砰。
有什么被抛起来。
两个女子紧抓着的手被迫松开，各自被卷入人潮。
好讨厌。
都没事做吗，为什么都挤过来凑热闹！
在期待比自己更倒霉的倒霉蛋吗？
明明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
人潮向后荡了一层，似乎要在中间陷出一个舞台，就像巨浪交叠时的漩涡——自然中最接近命运的映像。
姐姐会不会有危险？人海可是各类小人发挥“手段”的主场。
我不敢跃起，恐怕被周围的人撞倒践踏；可我又不够高，只能踮着脚，将目光透过人与人的间隙，到底一无所获。
“啊啊啊啊啊！”
嘶喊，不熟悉却也不陌生的声音。
当下一个刹那回忆翻涌之时，我整个人两眼一黑，几乎昏厥。
眼前明亮的天空忽然闪烁起来，像是要熄灭的烛。
扑棱扑棱的声音挤满我的耳道。
人潮内侧忽如接近太阳的冰雪一般消融溃散。
外侧也如倾覆的大楼向更外塌散。
有惨叫。
飞起飞落的乌鸦伴着横飞的血肉，地上一大摊乌紫的血却似乎不来自任何血肉的主人。
紫黑的血泊里，有制服禽兽用的高压电击棒和雪亮的钢叉静静地躺着。
行刑场，与惊怵我灵魂的恶魔，曾在此片刻地重合。
惊惧，失措，不完全出乎莫名。
一道倩影，穿过人潮的残迹，沿着地上间距极远的血迹，径追向天边鸦群攒成的黑色的“球”，甚至不顾一个猥琐男人顺势伸出右手在她臀部拍了一下。
可那乌鸦却不近人情地飞远了。
我瞪了那人一眼，急要上前安慰她，正待我的手触到她肩头时，她却一声悲呼，长跪在地，俯首躬身拈起地上的一小滩血在脸颊亲昵地摩挲着。
像想到什么，她忽然起身跑回去，从人群中揪住那个心满意足正欲遁走的男人，以擒拿术干净利落地扳住他的右手，男人还没来得及开口狡辩就被她在小臂连开三枪打烂了骨肉，又不待男人发出惨叫利落地扯下他断出的那截右臂，丢到地上，松手。一气呵成，甚至不顾耳边的惊呼，也不在意溅到身上的血。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在地上抱着断肢尖叫着打滚的男人，随意地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将他踩进尘土，又转转脚用鞋跟碾了碾。
我这才恍然大悟——她是和“墨羽”一样，是从那样的年代凭实力孑身熬过来的人，他们的内心住着末日的使魔。她之所以是鲜活的，之所以没有成为死神手中美丽动人、栩栩如生的标本，不过是因为她用黑化的灵魂做出了交换。
活着一定是有代价的，孑身犹甚。
而越美丽的生命，代价往往越高昂。
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她违和的婉笑。鲜血将本来完美的脸庞映衬得惨白，诡异至极，仿佛半墨半白的玫瑰。
现实倒映着她对善意的温柔，也倒映着她对自己与其他生命的冷漠。
这不是她的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
“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军医很厉害，可以带我去见识一下吗？”
意识到什么，她揩了一把脸上的血，小心将手上的暗色转移到一张帕上，重新摆出笑脸。
我终于理解了老爹多年前与我说过的话——
微笑越轻盈，灵魂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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