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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身外

    6月30日,昼里云深,雾霭不散,月阴,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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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疼。

    捂着流血的肩膀,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能……在这里……倒下……

    亚人不会因为这样的伤势死去,但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毕竟又不是超人——失血与剧痛的影响也不可避免,换做普通人应该会昏倒在当场,何况为了提升感知顺带提升了痛觉的亚人。

    我还在跑,这就是尽力了。

    脚步愈发拖沓了。

    混蛋!动起来啊!

    失去意识的亚人只留下兽性,那样是逃不掉的。

    不能晕过去,至少现在不行……

    可是……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支持我活下去的也就只有所谓“大业”了……

    大业未竟。

    可我该为一个损己利人的大业活下去吗……

    我能得到什么……

    我会失去什么……

    我已经失去了什么……

    好痛苦……

    还要继续吗……

    累了……

    这几天受了太多的伤,却没有一次完全恢复……

    就这样离开吧……也许还能追得上她……

    越这样想,步子越慢。

    有车追上来了。

    灯光。

    车体。

    最后是阴影笼罩了我。

    停住了。

    我和它。

    闪烁的车灯的明光里有天堂的倒影。

    车门开了。

    我张开“双臂”(其实左肩只有撕裂的胸肌和斜方肌抽动了几下),拥抱我的终末。

    我是邪恶的使魔。

    我是错误的。

    大业是错误的。

    结束吧,不要再让我错下去……

    车门向上打开。

    一只五个手指都带了不止一个戒指的手扶住门檐,徐徐走下来。

    “啧,”来人打了个响舌,“上车。”

    那副镶嵌着虚伪、雕刻着狡诈、深埋着城府的嘴脸。

    好烦……

    在我终于做好“绝悟”时,粉碎了我安息的幻想。

    使命未终。

    我亦不配。

    看来死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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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紧急处理过后,扶着我走进办公室,他指了指中间的老板椅。

    我还是先为他考虑些的:“外面的”

    “我混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点能量。”

    “‘墨羽’的事,你能压得下去?”我理所当然地怀疑。

    “能拦一会儿,不奢望压下去。”他耸了耸肩,摊了摊手。

    不对。

    他眉毛的角度太平和了。

    “你会怎么样?”我问道。

    “谁知道呢?”他站在一旁,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抽出一支,先象征性地问了问我,见我摇头,又满心欢喜地把烟叼上,悠哉悠哉地点燃,完全不像在应对这种紧急的事态。

    他缓步踱到窗边,侧对着我,斜眼望向有点暗淡的月,见钱才会变化的面皮难得露出怀念的神色:“上次看你伤成这样是什么时候来着?”

    “第四次任务,就是干掉别国特务的那次。那时候身手还没这么利落。”我忍住痛,微笑着接茬。

    我还不明白他所为的目的。

    至少明面上来看,无利可图。

    格雷迪·洛金斯,你在打什么算盘呢?

    “你还记得那位吗?”

    “祂?”

    “嗯,‘白’。”他忽然换上一副崇敬的表情。

    一闪而逝。

    “你说,”他饶有兴致地看向我,“你能不能也……”

    我低下头,咬着牙,没有做声。

    我的灵在末日前就已经埋进午夜了。

    而今我的心也埋在了不同日的同时。

    只剩下一具虚伪、懦弱、自卑、孤独、迷茫的躯壳。

    我确乎是个死人了。

    每念及此,潸然泪下。

    此刻也不例外。

    耳际是一句冷嘲:

    “哭?要是他肯定不会哭。”

    “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已经失去一切了……”

    “你可以试着回味一下。”不必抬头,我也能猜到他脸上的坏笑。

    “你有病?”我沉声怒骂。

    “不停地回忆她的血淌到你身上的情景。”他还在继续。

    “闭嘴……”

    “回忆她咽气时的表情。”

    “闭嘴。”

    “回忆你无能为力的”

    “闭嘴!”

    “回”

    “闭嘴!闭嘴!闭嘴!”我捂着耳朵,他令人讨厌的声音却总能从皮肤的缝隙衍射进来,亦或穿透一切强制性地一股脑灌进来。我只能无能地大吼,吼声在办公室里回荡,在警报器的警报声中淹没。

    道理谁都懂。

    在痛苦的循环中,战胜或被战胜。

    什么都不舍弃的人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舍弃的人也只不过是拿到了其中一把开启神龛的密钥。

    “无论是自欺欺人还是确有其物,希望是绝望中才寻得到的,填不满世间,也带不进坟墓,所以人们才会想着传承,却又不敢奢望德泽整个人间。”

    第一次重伤后,祂这样跟我说。

    直面绝望,甚至不必战胜它,哪怕堕入绝望,都能让自己的言行变得有说服力。

    生乎绝望,这是多么伟大的形容,一下子将一介凡夫抬到与所谓希望同等的高度,那个高度就是神。

    而人成为神的代价,就是在稀薄的空气里苟存,永远活在窒息的边缘,几乎能看得见自己瘀紫的唇瓣和指尖。

    敏锐地听到门外远处楼梯间的响声,我立刻起身,却看到他面色严肃,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刚才也是这副表情吗?

    为什么呢?

    “我该走了。”

    擦身而过。

    他拉住我的衣服:“这边。”

    他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办公桌上书架挡着的倒扣的茶杯的杯底,靠墙的立柜自动向两侧移开。

    一部电梯。

    “跟上,还有话没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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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个商人,有些东西信不得,也有这东西不得不信,还有些东西要先信一信试试看……我曾不信世上有神,当神谶的星雨划过雾散的澄夜,我仍对虚妄而梦幻的真实怀有八分的莫名。世上有神,神寿有竟,神迹长存。

    我确信我没有成神的潜质,毕竟那不挣钱,可能还要砸不少钱。但至少……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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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台。

    清爽的夜风。

    还有令人不快的小人。

    奇特的组合。

    “你说,‘末日之神’,你要是个项目,我能‘控股’多少?”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有些讶异:“就为了问这个?”

    “前景不错,所以我要投资啊~”

    怪人。

    天台的门传来急促的叩击,接着是大力的撞击,门框因变形而发出惊人牙酸的乱响。

    “你的乌鸦呢?”他看向我。

    风忽然大了起来。

    “它们随叫随到。”黑色的薄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其实是句谎话,乌鸦必须提前到位——昨天,防弹玻璃与防鸟网的阻隔,自身的重创,意想不到的出口,最后只能靠着共情的感应凌乱地召唤。

    口中一声尖啸,聒噪便紧随而至。

    撞门更急迫了。

    “祂们倒不介意多带上一个人。”我笑笑。

    “我不过是个投机,呸,投资的商人……你要我撇下这些吗?”片刻的不正经昙花一现,他眼中闪着光,威风凛凛地现在楼顶的边沿,挺胸抬头,脚下是他十几年打下的“帝国”。

    “你……保重。”

    “我在地狱等你。”言毕,他放声大笑。

    门开了。

    我跳下去,落在黑色的平台上,与之同往远方。

    你这混蛋,临走还给我留下了不得了的诅咒啊……